“夫人,我等今天是來看看貴管事是否、回來了?畢竟……去蘇州的時日已不少了。(.mianhuatang.info好看的小說)那船就是我全部的家當,所以,不得不急。”


    先開口說話的是船家之一,姓李,中等個,稍微有些發富,穿的是灰色粗布衫。他先是上前來鞠了個躬,行了大禮,隻是說話有點兒囁囁,略有些畏縮,說了兩句,覺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自己是債主當理直氣壯。此前來了三次,和這位夫人見過麵,但也隻得兩句話就完了。雖然說周大人如今停職待查,挨了板子,可是誰知這趟去北京會不會再起複?總而言之,看著夫人還尚和藹,成都府有識得的人都道她菩薩心腸,所以自己的損失是希望能得到貼補。


    “既如此,李船家,不如都到廳裏坐下再談,請。”夫人受了禮後,也沒什麽表情變化,仍然是微帶著點兒笑,把來人往廳裏引。到門檻處,回首看看後麵的七八個漢子上下又打量一番,“李船家,今天帶來這多把式可是要給我們搬家不成?”


    “不,不,不,夫人哪裏話。便是那些死傷兄弟的家人從家中趕了過來,天天追著小人討要賠償,小人也是沒辦法。小人說的他們不信,實在拖不過,隻好帶來讓他們聽夫人一說,他們就安心了。”那位李船家自己雖然是想推諉此事到周家頭上,但是聽得周夫人最後一句話,也是急得連稱呼都變了,畢竟不能明著得罪周家。


    “就是,總得給咱一個明確的說法,看病要錢,耽誤時間也要錢的。”


    “船是因為載了你們,才出的事。就是那幫匪徒也說了,如果不載你們,他們是斷不會劫了咱們的船。這連帶咱們受傷的受傷,死的死,自然是你們要負責了。”


    帶來的幾個人裏有嗓門大的,借勢又嚷了起來。其他幾個也不願進來,這畢竟驛站是給官員住的,不是自家碼頭或船上,隻想著在外麵鬧起來,有人圍觀著,這萬一周家差人來逮,也好有個見證。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轉念又看對方隻是一介女子,瞧著有些病容,倒沒有什麽官夫人的那種大架子,心中自是以為沒什麽可怕的,有帶頭的,也開始嘀咕起來。


    李船家看到夫人臉上的神色沒了一丁點兒笑容,也緊張起來,腿就一隻邁進門檻,另一條腿仍在門外,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個自然要說清才是。隻是這外邊還有官府差役往來驛館辦差,咱們之間的事倒是不能妨礙了公務不是?”周夫人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


    這話說得真是相當鋒利,這就算周夫人不讓人來抓鬧事的,歸州衙門也有足夠的理由逮人了。真是一句話就讓這般人沒了吵鬧的底氣。


    隻見剛才那大聲的人目光有點躲閃,正拽了一個人,不讓人往門裏走。


    夫人眉頭微蹙,陳嫂看在眼裏,忙上來在夫人耳邊說了一句:“帶頭鬧事的便是有他一個,噪門最是喊得大。”


    周夫人徑自坐到主位上,不急不徐地道:“兩位船家到得有些時間了,這外麵說得這多話,嗓子想必是渴了,倒是我待客不周了。還請先吃上口茶,潤潤嗓子。我家老爺現在病榻上歇息著,實在不能驚擾,家中小兒女都受驚,如今一家子都得瞧醫生,平日裏上下都是小心過來的,請各位也多擔待。”


    倆位船主聽得,這是周夫人給自己台階,且又暗裏要求自己這幫人不得喧嘩,一方麵隻怕影響驛館辦差,另一方麵要是導致周同知大人病情加重,可就是大錯了。隻是既然都同意把事了結,自然願意,畢竟也不想三天兩頭被手下的夥計糾纏,於是招呼了下麵的夥計全部走進廳堂來,交待他們勿要吵嚷。


    待人都進來,陳嫂又讓館夫找了幾把條凳才讓這麽多人有了位子坐定。


    “前幾次家裏又忙著照顧病人,還要忙著和這本地官府衙門打些交道,所以分身乏術,我這婦道人家倒真是力薄不逮,顧此失彼,讓各位幾次等到現在還沒說清這些事該如何善了。如今各位該來的都來了那便一次說清了。各位以為如何?”周夫人壓著嗓子裏極想發出來的咳嗽,愣是喝了一口水憋住,把話盡量說全,最後放下杯盞來,話也便落了音。


    文箐想,自己這“母親”剛才兩句便殺了人家的威,如今又說家中病人多,又提到與官府打交道,隻怕也是暗示著這幫人,自己是有能力動用本地官家的權力的。真是語含機鋒,卻又不讓人覺得她本人拿自家官勢壓人。


    “有夫人這句話,那自然好。”旁邊的裴船家是個紫臉漢子,忙積極地表示同意。


    “不如你們也說說:要算哪些?要付多少,如何付?便列了單子,寫明各項明目,說清原委,立個契,免得空口白牙,外人要說我婦道人家說話不算數。”周夫人轉過頭過,咳了一聲,忙端了水杯,又急著喝了兩口。


    “這個,這個……夫人說的話自是一言九鼎,自然算數。”李船家想想自家的船已破了,又沉了,這費用開口要多了也不好,少要了自己哪裏有錢再造一隻?說話便又開始支吾起來。


    有人聽得隻說到賠船錢,便有些急躁,生怕自己的沒有了著落,開始要鬧起來了――


    “就是船破了,除了賠錢,那俺這些日子都沒得活幹,這也是錢。”


    “咱們船上的人也傷了,除了看病的錢鈔,那也耽誤了出工,這一天就是幾十文的工錢。”


    “還有,就是死了的人,怎的除了送棺歸葬,家裏老老小小的怎辦?原本可都指望著養家糊口的,如今這一去,家裏豈不是要賣兒賣女妻離子散?”


    “就是,就是……”


    人聲又開始熱鬧起來了。語氣慢慢由開始的不滿轉為不達目的不罷休,還有些微憤怒。


    粗人容易動拳腳。陳嫂神色緊張起來。可惜家裏本來的兩個男人都不在家,李誠去打撈船隻,自己男人在蘇州,這可如何是好?館夫都被驛丞打發了出去。真要鬧起來,夫人要是不小心吃了虧就麻煩大了。今日要是沒如了這幫人的意,隻怕日後回去坐船也是麻煩事。可是,要是讓步太多,人家得了便宜,日後還會不會再來鬧一次多得些利?


    文箐在後頭聽得這般動靜,字字在耳裏過,心裏卻也是害怕。不知周夫人會如何打發了這些苦力?她也知道古代人識字的不多,那不講理的、辦事衝動的也多。真要衝動起來,他一時不怕犯個事,可是周家眼下是經不起折騰了。


    “各位把式,倆位船家,眼見屋裏這許多人,我也就一雙耳朵,實在聽不過來,不如派出個代表來,分說分說,否則說了這許久,事情還是沒著落。李船家,裴船家,二位說是不是這麽回事兒?”周夫人說完,放下茶杯碰到幾上,聲音很是響亮。


    所有的人聞聲都靜了下來。


    倆位船家相互看看,又看了看起頭的那個人。那人縮了縮頭,不吭聲,看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不自然的扭了一下頭。


    “李船家,不知道這位是船上別的把式還是什麽人?看著這位,倒是很陌生,不象當時載我家貨的那條船上的把式。莫非當日我看錯,漏過了當日一起落難的同船的人?”陳嫂接到周夫人的眼色,似是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這個,這是小人船上死去的夥計張三家的族兄,叫宋輥。近日聽得張三罹難,前日趕了過來。”裴船家忙起身道。


    “哦。那倆位船家和幾位把式,是要推舉這位張把式作代表麽?還是說各人代表各人?倆位船家作為船主,倒是不能作主嗎?”周夫人似是無意地掃過宋輥,對方臉色有點微紅不敢正視,而是轉臉看向李船家,眼光飄移不定。


    “這個,都是我倆船上的夥計,自然是我倆來……”李船主被將了一軍,隻得開口表態。


    “好,既然倆位船主能作主。那其他把式不如就請到旁邊桌上,吃點果子,靜待消息。小綠,去請驛丞大人過來,再去泡壺熱茶來,取筆墨紙硯過來,我聽倆位船家也細細說帳。”周夫人招手叫了小綠,又低聲吩咐了幾句。


    其他人側耳聽,也隻聽到依稀說“病人……老爺……請醫”等字眼,想來是要請人給周大人看病。


    小綠領命而去,這邊陳嫂木著臉已經把廳裏的幾位把式領到下首,抬了桌子過來,沏了茶,上了兩碟果子。


    那個叫宋輥的被其他幾個人推了幾把,於是他猶疑著,嘴裏用鄉下土話嘀咕著什麽。


    陳嫂在旁輕輕地自言自語了一句:“我家老爺也是個五品官,如今雖不能出麵,可也是在後頭聽著呢。”


    這話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廳裏的人都吃得見,有人就開始四下裏張望。


    文箐怕被人看見,忙縮了縮,這才發現,阿素苦著臉看著自己,隻好衝她擺擺手,意思讓她勿叫。


    阿素走過來,拉她去洗漱,她卻不願動,想看看怎麽回事,究竟欠了多少銀子,這個作“母親”的又是要如何打發走這些人。若是自己是周夫人,該怎麽辦?她倒還真有點頭痛,無處下手的感覺,因為對這裏的人與事太不了解了。如何麵對挑釁?如何打發人?怎麽生存……一係列的問題縈繞在心頭。


    文箐看那幾個漢子裝束簡單,粗布衣裳,有幾個身材高壯明顯是孔武有力的,也有幾個雖然黑瘦黑瘦的,便看他們手上都是青筋突起,想來比館夫的力氣要大得多。這些人,萬一一言不和,鬧將起來,動了怒,沒了理智,打傷打死幾個人,絕不是難事。


    文箐見這麽多男人把個大堂都擠滿了,而堂上高坐的周夫人在陳嫂的陪護下就顯得那麽單薄無助,可是她卻能一臉安然地坐在那裏喝著茶,與人唇槍舌戰,話語裏機鋒不少,顯見是個極有主見的人。


    再看來那幾個漢子,聽了陳嫂的話後,顯得有點膽怯,就是那個挑頭的宋輥也不敢多話了,悶悶地坐到桌邊,狠灌了一口水,欲狠命放下杯子,卻發現陳嫂正盯著他,也隻能輕輕地放下來。


    顯然,官,還是大多數人都怕的。便是官夫人,這身價也壓人一份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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