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仔細習得其中,其中要義,請福公公放心。”殷寧的每個字都從牙縫中逼出,每一個字都帶著壓抑已久的痛恨。  福公公卻變了臉色,陰沉道:“小公子還以為自己是京中少年郎麽?以後麵對塞北王,必須自稱賤妾、奴家!語調謙卑,姿態婉轉。”  殷寧的手掐在書冊邊緣,沉默許久後,說:“是,賤妾,記住了。”第4章 迎親  殷寧雖然年紀不大,但出身也算是書香門第,自幼浸淫在詩書之中,自有幾分文人風骨。如今因為一襲聖旨落入這般境地,也生不出半點反抗心思,被閹人侮辱,隻能是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後頭的幾天,直到遙遙望見塞北王城,殷寧一天比一天吃得少。  這回倒與飯菜口味無關,隻因這個福公公天天守在他的馬車裏,脅迫著他看那本不堪入目的書。若非殷寧羞憤不從,還要讓他練習其中姿勢。  這賊眉鼠眼的老頭不知從哪裏尋來一個匣子,裏麵不止有各類文書畫本,還有一個個巴掌長窄條狀的木箱。那木箱他倒是從未打開過,隻是把畫本變著法兒地給殷寧看。  學習這些東西的第一天,殷寧強撐著喝了半碗粥。想到剛看過的畫本中,那清俊男子用嘴去服侍其他男人的光景,一陣惡心扭頭便吐了滿地。  福公公在另外一張桌子上,邊吹茶邊眯著眼冷笑。  到了後來,殷寧看到同行的士兵守衛,都再不敢正眼看一下。不得不說,這些東西的威力比他想象的要大,再也沒了自欺欺人的餘地。  他在驚震之餘,慢慢打心眼裏接受了自己即將真正成為一個玩物的事實。  就像福公公陰陽怪氣說的那樣,之前的十幾年光景,殷寧苦讀聖賢書,此後都可以放下了。  話雖難聽,並非無理。  做一個玩物,隻有夠有趣新鮮,夠聽話順從,才能堪堪保住性命。  “前麵就是塞北的王城,請殷公子再整行裝。”窗外傳來趕車侍衛的聲音。  塞北與大熙一向不合,風情也截然相反。塞北男子人人孔武有力,兵強馬壯,老塞北王勵精圖治,新塞北王又有天降帝星之說,將王朝治理得近年來越發勢盛。  前朝起兩國便勢同水火,但是自當今天子登基以來,真正兵戎相見,這還是頭一回。  僅此一下就把大熙皇帝躍躍欲試要平定邊疆的心徹底給打成了天下第一笑柄。  殷寧靠在旁邊木板上,出入金沙關的這段路平坦,他倒是沒受太多顛簸。  阿風掀起了窗上的布簾,一縷比京城中煦烈明媚得多的陽光從縫中傾落,照在殷寧毫無血色的臉上。  他眯縫著眼看去,在刺目的日光裏,依稀窺見些許。  塞北這王城,倒是氣派。  他暈暈乎乎地看著,忽然便眼前一黑,重重磕在窗框上。  “少爺,你沒事吧!”阿風嚇了一跳,連忙過去抱住殷寧的頭。  “我沒事,就是有點頭不舒服。”殷寧苦笑,摸了摸有點疼的那塊皮膚。  王城之外,塞北將士在道路兩側儼然列陣,如黑雲壓城。  而與戰時不同,他們漆黑的鎧甲之上,均綁了一朵小小的紅色絹花。  道路正中,則是鋪出來數裏的大紅軟氈。但不知為何,那紅色與京中來的嫁妝上的紅色卻不太一樣,從空中看下去,仿佛血流成河。  雖然前哨早就將和親車隊快要抵達的消息快馬加鞭送了回來,但真的遠遠地看見京中馬車時,正站在人群之中身著一身精工刺繡大紅衣裳的高大男子還是忍不住激動難當。  “快,快奏樂!”他伸出右手,垂下大片繁複袖擺。細看之下,竟然是地地道道的中原婚服款式。上麵密密麻麻地繡滿了吉祥圖樣,連柿子和石榴刺繡之間的小空隙裏也倔強地繡上了一個“福”字。  乍一看,這上麵的圖案幾乎要被從這小小的衣袍之上擠出來了。  這個年輕男子有著不同於中原人麵目的豐神俊朗,雖穿著中原的衣服,但身材飽滿健壯,一看就是塞北男兒。他滿目期盼,一聲令下,圍繞在他身旁的佩劍男子馬上往後通傳:“快,樂師,奏樂,馬上奏樂!敲起來!”  道路兩邊架起的高台上皆擺著極為氣派的高大編鍾。每個有四層之多,從小到大排列起來,青銅鑲金,雕花不算精致,但也能看出明顯的紋路。  聞令後,兩邊的編鍾旁,幾位打著赤膊、肌肉虯結的壯漢道了聲是,揮舞著手中綁著紅色綢緞的棒槌敲向青銅編鍾。  震撼人心的鍾聲交錯響起,沉鼓悶響,還有金玉交擊之聲。縱然生疏,幾次錯拍,但混雜在一起倒是真有那麽幾分禮樂的味道。  這時,高台下的班子裏有一個老頭戰戰兢兢拿起了手中的嗩呐。  “快點吹,老爺子別磨蹭!一會兒大王生氣咱們就都得吃不了兜著走!”後麵一個長得凶神惡煞的士兵推了他一把,一邊偷看台上一邊催促著。  “嘀啦——”中氣十足的嗩呐聲石破天驚,穿雲裂石,從莊嚴的鍾鳴聲中殺出一條血路。  不遠處的車隊眾人都被這穿透力極強的聲音嚇得血氣上湧,精神為之一新。連守著馬草車打瞌睡的小兵都驚醒了,差點滾落車板。  馬車裏的殷寧本來就精神緊繃,這段時日晝夜趕路,他如同一張拉滿了的弓一般。多日水土不服,睡得也淺,如今他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刺激,驟然暈了過去。第5章 回城  阿風撲過去,把殷寧扶起來,抱在自己懷裏好使他的頭不至於到處碰壁。  “少爺,少爺!你醒醒啊少爺!”窗外嗩呐淒厲,轎內殷寧人事不省,阿風絕望地求助,“有人嗎,有人嗎,來人啊,少爺昏倒了!”  可並沒有人理會他們,一是因為窗外實在吵鬧,二是因為塞北迎親的人就在麵前。所有人都如臨大敵,趕車的侍衛都換成了最老道知事的一批,在這種場合,怎麽可能理會他們。  這次和親大熙派來的使臣戰戰兢兢地走在最前麵,瑟瑟發抖地邁上鮮紅的毛氈。他們遠遠地看見人群正中央那位威勢逼人的尊貴男子,知道那就是殺人不眨眼的塞北王,忍不住雙腿發軟。  阿風喚了半天,都沒有人前來看顧。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哭著搖晃懷裏的殷寧:“少爺,嗚嗚,你醒醒啊少爺。”  他也不過是個半大小子,雖然小時候過過幾天苦日子,但年紀不大就被殷家買下來。跟著殷寧之後再也沒受過一點兒苦,除了從娘胎中帶來的幾分小聰明,根本沒有任何算計心術和保命能耐。  阿風抱著麵色蒼白的殷寧,不知何時馬車已經停住。  塞北王抑製著激動的心情,下令停止奏樂。  大熙使臣於高台前一拜再拜,極為卑微地誦讀文書。因大熙皇帝被徹底打怕了,國庫破敗民不聊生,這次文官們所寫的和親文書堪稱長篇累牘。  “......願兩國永結秦晉之好!”使臣一把年紀,說不完連口大氣兒都不敢喘,一通念下來差點憋死。  他老眼昏花,看不清也不敢看那高台之上的塞北王是何表情。雖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現在也已經談攏議和。但他主管邊疆事務多年,早聽聞這位新繼任的塞北王脾性陰晴不定,殺戮成性,在前些日子的交戰中更是親自披掛上陣,連斬數十大熙名將。  幾乎把整個金沙關以外的將領清洗了一遍。  人非聖賢,皆貪生怕死,現在離這麽一位惡名在外的人物這麽近,如何能讓人不腿軟。  “說完了嗎?”站在塞北王身前一個個子稍矮,滿臉髯須的壯漢惡狠狠地問。  使臣和他身後肅立著的福公公等一眾來人嚇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那看來是說完了,您請。”那壯漢招招手,把剛才吹嗩呐的老頭請到高台之上。  老頭緊緊抓著嗩呐,仿佛抓著救命稻草,戰戰兢兢地立於高台之上:“興——”  列於道路兩旁的將士從身後齊刷刷地伸出雙手,認真地拚命拍掌,一時間掌聲如驚雷般,幾乎把這片土地都震得抖動起來。  塞北王滿意地聽著這個聲音,感覺和當年在中原聽到的爆竹差不多了,放下心來。  他本命臣子往中原去采購正宗的爆竹,但回來的路上在陰山腳下歇息時不幸遇潮,回來一看皆成了啞炮。  塞北王大發雷霆,然而覆水難收,眼看著成親之日將至,他隻能出此下策。  那吹嗩呐的老頭也是采買成親用品的臣子從中原拐來的。  塞北王整理行裝,昂首闊步地邁下台階,懷著期待萬分中摻雜一點嬌羞的心情,往殷寧所在的轎子走去。  他身後,老頭指揮著士兵往紅毛氈上放馬鞍,火盆,還有弓箭等。  待塞北王站到了轎子跟前,滿臉微笑忍都忍不住,揮袖道:“起!”  高台上的眾人又開始敲鍾敲磬,各司其職。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塞北王搖頭擺首,抑揚頓挫,發自肺腑地誦了一遍。他胸膛裏的一顆心火熱地跳動著,滿懷期待地看著轎子垂下的布簾。  但那簾子卻紋絲不動。  阿風在裏麵,抱著殷寧,被忽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嚇得失去反應。  塞北王心想,也許是殷寧麵皮太薄,如今必定是羞紅了臉,心神蕩漾,無顏見人。  可他實在是等不及,高高興興地親手撩起簾子,欲要將殷寧請出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仆人裝飾的幹瘦小子,臉上淚痕還沒有幹,懷裏親親密密抱著的,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殷寧。  塞北王立刻黑臉,他手裏陰魂無數,雖然人年輕,氣勢淩厲比起大熙老皇帝也不輸半分。  “我、我......”阿風被那駭人的目光盯得差點當場尿出來,結結巴巴地道,“少爺暈倒了,求您救救少爺!”  他懷裏一空,尚未反應過來,殷寧就已經被塞北王抱到懷裏。  “帶他下去,嚴加看管。”塞北王下令,把懷裏的人又抱的緊了些。  他不許任何人插手,親自抱著人往王城方向走去。他心疼地看著殷寧,懷裏這人多日擔驚受怕,緊緊閉著的眼睛下麵有淡淡青痕,嘴唇也又幹又蒼白。  看得塞北王心裏像是有一把刀在攪,慌亂之下,一腳踢翻了紅毯上擺的火盆。  他抱著殷寧踉蹌兩步,好在武藝高強,堪堪穩住身形。  部下早已把他的汗血寶馬牽來,他右手抱好殷寧,單手牽住韁繩,盡量平穩地翻身上馬,毫無往日的瀟灑。  “全軍回城!”部下們見大王已經策馬狂奔,連忙號令大軍返回。侍衛總管招呼手下手忙腳亂地把被火盆引著的毛氈撲滅,場麵一時混亂不堪。  一時間,卷毛氈的卷毛氈,搬編鍾的搬編鍾,混亂中又處處透露出塞北軍隊的訓練有素。  阿風被壓扣著,楞楞地看著這一切,被後麵的士兵推了一把:“趕緊走吧,小白臉,就你也配跟我們大王搶人?”第6章 早生貴子  殷寧從京城來到塞北這一路,就像是一棵蒼翠青鬆被從深深紮根的地裏刨了出來,離家萬裏,精氣神江河日下。  他被晃晃悠悠地抱到馬上時,神智並非完全陷入昏迷,隻像是倦極了,無法睜開雙眼,也動彈不得。他能聽見達達的馬蹄聲,也能聽到一男子在耳邊焦急呼喚。  對方似乎震怒,卻並不令人害怕,他的聲音裏攙著太多色厲內荏的關切,反而使得殷寧從心裏生出些安心的感覺。  起初殷寧聽不清他在說什麽,過了會兒馬跑得沒那般快了,他才聽清楚對方所喊為何。  “殷寧,長安花!”  那是什麽東西?殷寧迷迷糊糊地,腦袋忽然被一陣接連碰撞的動作牽連到,這完全是無妄之災,他還沒有感受到疼痛就陷入了徹底的昏迷。  塞北王直接策馬進了王城,到了寢殿門口。王城從城門到內院,所過之處無不張燈結彩紅綢遍地,樂師、侍從、醫官和畫師都已在此恭候多時,見他來了,烏壓壓的一片人均是眼前一亮。  他利落帥氣地抽身下馬,不小心把殷寧的腦袋磕在了馬鞍上,無比震驚地看著自己抱著人的雙手,似乎沒反應過來剛才做過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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