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王府湖心水榭,頗有幾分類似於天水宮映水樓台。連成碧讓人在水榭裏擺了軟榻木案用作膳廳,白日裏能見水光閃閃如魚鱗,令人心情舒暢;而夜裏能見湖中月影,意境悠遠。


    連成碧將所有人都遣退了出去。蘇顏和幾名侍女守在水榭門口,隨時等待召喚。兩人在水榭中一同用飯,偶爾碰杯飲酒,如在天水門時一般和樂融融。


    “你說好消息是什麽?”連成碧唇角一直掛著三分笑意,替她夾了一片蜜*汁藕。


    清葵放下酒杯,神情很是歡喜。“阿茴它有了身孕,明年初夏,你鹿囿裏就會多一頭小鹿了。”


    連成碧啞然失笑。“就是這個?”


    “當然。”清葵挑眉。“難道這不算好消息?”


    連成碧故作正經地想了想。“算。再過幾年,這鹿囿怕是得擴建了。”


    “倒也未必。將來它們都會被搬到皇家林苑裏,那兒地方可夠大。”清葵微微一笑。


    連成碧卻似想到了什麽,雙眸微沉,放下手中烏木箸,起身望著湖中月色,似有心事。


    清葵仔細地端詳著他神情,暗自盤算。她媚術之前已經在連成碧身上失了效,不能再輕舉妄動。正如尹二爹所說,萬物皆有相克之法,連成碧或許能克製媚術,若冒然使用媚術,一旦失敗,不但拿不到巫人術,還會令他警惕,不再信任她。


    若是直說呢?她在心中衡量揣測,正想開口,卻聽見他輕聲說:“這群梅花鹿,曾經被我母妃帶進宮裏飼養,她過世之後,我便想辦法把它們接了出來。”


    連成碧母妃董氏出身於牧場人家。董家在大夏西南,世代經營牧場,飼養牛羊馬匹。夏武帝起事時,董家曾慷慨資助,為夏武帝連時暮軍隊訓練並提供戰馬。也是在那時,連時暮與董家三小姐飛瑤相識。董飛瑤生性天真爛漫,為連時暮英雄氣概所吸引,後來便做了他側室,生下一子。


    大夏建立之後,夏武帝迎了董飛瑤進宮,封作董妃。宮中妃嬪中大多是與夏武帝同打江山將臣之後,唯獨董妃家世平常,再加上她在牧場長大,不比那些書香門小姐矜持知進退,很快便受到了排擠。


    夏武帝一心隻顧政事,穩定大局,並不留意後宮中情形。再加上妃嬪眾多,他亦無暇兼顧,漸漸也將這位牧場女兒給拋諸腦後。董妃不習宮中冷清,又受人排擠,後來甚至失去了夫君寵愛,鬱鬱寡歡。所幸連成碧在幾位皇子中天資出眾,鋒芒奪目,又為她得回些關注。


    “其實我很後悔。”連成碧手攥緊了窗欄。“若我當初不是一心想引起父皇注意,母妃也不至於……”


    連成碧優秀雖然為董妃贏得了些許夏武帝關愛,卻更令她在後宮舉步維艱。而連成碧也接連不斷地遇到意外,雖然他生性謹慎,也防不住這些明槍暗箭,好幾次徘徊在生死邊緣。在這等情況下,穆千秋建議他索性以病隱退,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離開眾人視線。董飛瑤雖然舍不得,但為了保住連成碧性命,反而勸說他答應。


    連成碧走後不久,董飛瑤便染上風寒症,終日鬱悵再加上對兒子思念使得病情日益加重,最終香消玉殞。


    連成碧本意是為母親得回寵愛,誰知最後卻反而間接導致了她逝去。這件事,令連成碧始終耿耿於懷。


    清葵走到他身旁,輕聲道:“這怪不得你。董妃娘娘天生不屬於宮廷,就像梅花鹿隻能生活在草原而不是森林中一樣。強迫她呆在不適合地方,隻會引出悲劇。”


    連成碧回過頭,俊美容顏在月光照映下半明半暗。“清葵,雖然我如今身處高位,卻還要做許多迫不得已事。已經走到這一步,容不得我不爭。你——會明白,是麽?”


    清葵微愣,隨即淺笑道:“你要成親了?”


    連成碧麵色一僵,見她麵容不改,心中又有些氣悶。“不錯。”


    “我明白。”她頷,視線轉向湖中。“通過婚姻來鞏固你地位。這些政治婚姻,向來是最有用手段。”


    連成碧此刻情緒紛雜莫名。她態度令他摸不著頭腦,究竟她是真能夠理解,還是壓根兒就無所謂?“清葵,我知道你不喜歡宮廷。將來——我會為你修建一座行宮,隻屬於你地方。”他握住她手,情深款款。


    清葵莞爾一笑,從他掌心裏抽出手來。“以後事,以後再說罷。”她從桌上捧起酒杯遞給他。“再喝一杯。”


    送清葵回房以後,他不舍地停留在她房門口,眸色深沉。“我能留下麽?”


    清葵望著他眼。“再給我些時間。”


    他眼睛停在她臉上,許久才挪開。“別讓我等太久。”


    連成碧耐心很快就會用盡。清葵合上門,皺眉思索了許久,直到房門被再一次叩響。門外站著蘇顏,神情落寞。


    “你條件是什麽?”


    清葵一愣,隨即唇角上勾。“進來再說。”


    幾天後黃昏時分,攝政王府前徘徊著一個人影。這人錦袍玉帶,看上去養尊處優,此刻神情卻猶疑不安,時不時往門裏望一望。他右手捂著懷裏東西,手心裏已泛出汗水。


    少頃,攝政王府內匆匆跑出來兩名仆人,朝他行了禮。“錦樂侯爺,裏麵請。”


    連成恭立刻壓下緊張神情,搬出侯爺架勢點點頭,跟在兩名仆人身後朝內而去,隻是右手依然習慣性地捏緊,暴露了他此刻忐忑。


    遠遠地,他便看見湖邊小亭內,坐著那方令他牽念許久身影。越是臨近,他心中越是忐忑,跳動如暴雨傾瀉,失了節奏。


    連成碧朝他點了點頭。“錦樂侯,這邊請。”


    連成恭勉強鎮定一番,正要朝亭內行去,卻忽然看見連成碧身邊還坐了一名女子。這女子容姿出眾,尤其是那一雙妖嬈美目,流轉之間勾人魂魄,竟似在哪兒見過似。他猶在遲疑回想,那女子卻忽然起身,朝他行了個常禮。“見過錦樂侯。”


    他正想詢問,連成碧卻忽然開了口。“你先去。”女子點頭,又看了連成恭一眼這才離去。連成恭還未來得及捉摸那女子眼神為何如此奇特,連成碧已起身來請:“錦樂侯,請坐。”


    連成恭受寵若驚。攝政王向來對他不假辭色,怎地這次卻這樣客氣?他心中暗喜,聽得連成碧道:“既然來了,不妨一同用了晚膳再走。”


    他連忙頷表示同意,心想這一趟果然是來對了。當日秦商一事雖然給了他重大打擊,然而後來秦商沒了蹤跡,攝政王似乎也沒有什麽表示,他便一直疑惑自己誤會了什麽。聽聞攝政王素來喜愛收集鎮紙,他便千方百計地尋到了一方少見紫檀避邪鎮紙,小心翼翼地又探上了門。果不其然,不但立刻受到了攝政王接待,還能順便一道晚膳,實在是天大美事。


    連成恭喜孜孜地飲茶,茶過三巡,將懷中鎮紙掏出來呈上。連成碧自然是一番讚賞收了下來,又讓人取了一方尚未雕琢羊脂玉當做回禮。連成恭心內一陣澎湃,妥帖收好之際,卻聽攝政王一聲呼喚,神情似有些為難。


    “成恭,有件事本王欲拜托於你。”


    “王爺有事盡管說,能為王爺效勞乃是成恭福分。”他雙目灼灼亮,隻望著攝政王臉,無比眷戀。


    攝政王麵色微赧,看得他心馳神往,昏昏沉沉。


    “聽聞成恭你與驃騎將軍馮遠翔長子交好,可有此事?”


    “確如此。”


    “本王偶然間得見馮將軍家四小姐,甚為合意,欲迎做正妃。不知成恭能否幫忙引見一番,以令本王順利贏得美人歸?”


    “沒問題。”說完這句,連成恭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臉色一白。“你——你要娶妃了?”


    連成碧疑惑:“有何不妥?”


    “沒-沒什麽不妥?”連成恭心情生了翻天覆地變化,垂頭喪氣地瞥了連成碧一眼。“我想喝酒。”


    王府另一側,蘇顏帶著清葵進了連成碧書房。“我們得快些,若是被王爺現那可就不妙了。”蘇顏有些緊張地四處看了看。“我不確定巫人術是不是放在書房裏,先找找再說罷。”


    “放心,有連成恭在,一時半會兒他是來不了。”清葵微微一笑。“蘇顏。”


    蘇顏應聲回頭看她。“什麽事?”


    清葵暗中運轉了魅目,盯著蘇顏眼睛。“你是真心與我做這筆交易麽?”


    蘇顏一愣,隨即回答道:“當然是真心。”


    清葵放下心。“好,我們分頭找。”


    兩人幾乎把整個書房翻了個底朝天,連放印鑒暗格也找了出來,依然沒有巫人術影子,眼看時辰不早,隻得將書房恢複了原樣,清葵挫敗地歎了口氣。“應當不在這兒。”


    “你來到這兒,就是為了尋找巫人術麽?”蘇顏問道:“既然如此,為何不直接問王爺要?”


    “直接問他要,他會給麽?”清葵搖了搖頭。“我一定得拿到巫人術。”


    “為什麽?”


    “為了——”清葵停了停。“個人愛好,行不行?”


    蘇顏神情怪異。“就為了你個人愛好,利用王爺對你真心?”


    “真心?”清葵垂下眼。“那不是真心。他不過是希望我跟他豢養梅花鹿一樣,每日躺在鹿囿裏等待他寵幸罷了。”


    “原來你是這麽想我。”連成碧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冷冷清清,沒有絲毫起伏。


    清葵心下一緊,下意識地望向蘇顏。蘇顏卻避開了她眼,毫不遲疑地走到門口行了個禮。“王爺。”


    局勢很清楚。蘇顏根本是假意跟她合作,目是令連成碧明白她別有所圖。她並不奇怪蘇顏會這麽做,令她震驚是她魅目居然又一次失了效。


    連成碧邁步進來,麵無表情,那雙瑞鳳目濃得如同暴風雨來臨之際天空,令清葵下意識地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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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做得不錯。先下去。”他一揚手,蘇顏應諾,退了出去。


    “豢養?梅花鹿?”他朝她逼近兩步,神情冷厲。“原來不管如何待你,你都隻會棄若敝履。隻有鬱沉蓮能讓你放在心上,是不是?”


    聽到鬱沉蓮名字,清葵反而鎮定了下來。“如何待我?連成碧,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她攤開手心,露出手掌上一方血玉龍符,正是剛剛在書房中尋到。“你說沉蓮失蹤跟你無關,這龍符又怎麽會在你手上?”


    連成碧神情一僵。


    “還有,武林盟進犯天水門,袁傲行故意挑起越鳳派與天水門仇恨,想借越鳳滅了天水,這難道不是你主意麽?”她神情冷,雙目恨恨。“你想毀了天水門。這就是你對我真心?!”


    連成碧滿心憤怒似被冷水澆熄,一時之間竟呐呐不能言。


    “還有,利用蘇顏犯下那幾樁聳人聽聞案子,你初衷也是想嫁禍天水門罷?”清葵深吸了一口氣,終於冷靜下來。


    “我可以不計較你殺那些武林中人,也可以不計較你算計天水門。但你不該對沉蓮下手。”清葵望著他眼。“這一次跟你回北都,確是為了巫人術。成碧,把巫人術給我。我可以幫你解決現在困境,助你得到皇位。”


    “為什麽?”連成碧怔怔地看她。“為什麽我們之間隻能有一筆又一筆交易?”


    清葵麵色蒼白。“因為一開始,你就不曾對我真誠。當然,我也一樣。”


    連成碧閉上眼,片刻之後才緩緩張開。“你要巫人術,是為了鬱沉蓮麽?他修習邪術,就是‘美人譜’,對不對?”


    清葵心驀地一沉。他怎麽會知道?


    “還有一件事,怕是你自己都沒有覺。”連成碧眼神空洞,像是思緒已跑到了別處。“你已經無法施展媚術。因為——你已身懷有孕。”


    清葵驚得快要站立不住,立刻抬手按上自己脈搏,果然。連她自己都未曾現事情,他為何會知道?


    “為什麽我會這麽了解你情況?”他笑了一聲。“為什麽我會擁有巫人術?跟我來罷,我一一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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