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番外 萬歲爺的醉蟹 番外醉蟹 福元四年。 二月,春和景明。 顧琅手裏拿著三本帖子,緩步進了禦書房。 龍案邊的萬歲爺略一抬頭,便笑開來:“愛卿公事之餘,應酬之隙,竟舍得出府,來看我這孤家寡人?” 顧琅略一行禮,笑回道:“萬歲爺早享了天倫之樂,竟還說起孤寡二字?” 萬歲爺抬手點點桌邊,笑道:“坐吧,有事快說,說完快滾。”抬手一揮,幾個內侍過來給顧琅看茶,接著都下去了。 “你每次這個時辰來,必是沒有什麽好事。”萬歲爺泰然坐著,言語上卻不饒人。 顧琅淺笑:“萬歲聖明。” 顧琅略一傾身,把手裏那三本帖子拿出來。 “此番殿試……”顧琅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臣有上中下三策。” 萬歲爺會心一笑:“先講上策。” 顧琅遞上其中一本帖子,萬歲爺好奇地接過來。 展開,入眼是即將參加殿試舉子的名單,以及他們各自的出身。還有一行小字,注釋著他們各自的脾性。 顧琅解釋道:“萬歲手中乃上策。世家、寒門兼顧,剛烈、油滑俱有。實為三葷七素之上策。” 萬歲爺展開大略一瞧,饒有興味念道: “李嶽,刑部郎中李若虔長子,性聰多語,頗具靈氣; 陳鵬振,福州大紳之子,沉穩寡言,眼色頗佳……” 念著念著,萬歲爺停住了,把帖子一撂:“你這分明是下策。三葷尚可,七素過剛。再過幾年,我甭想睡個安穩覺了。” 顧琅微一蹙眉,又遞一本:“那不如中策?葷素參半,”顧琅沉吟,“若取中策,朝中不久,定有好戲看了。” 萬歲爺亦是麵露難色,視線移動到顧琅臉上:“所謂下策呢?” 顧琅稍稍歎氣,拿了出來:“前五十人,文字上的懸殊已不大了,更要顧及他們的出身與脾性。取下策,隻是萬歲能得一時逍遙。如今朝中已是紛亂,若取下策,十年後,萬歲怕是要殫精竭慮。” “我殫精竭慮?”萬歲爺展顏一笑,“不是還有你嗎?怎麽,十年後就要辭官歸隱,求仙問道去?” 這話裏分明帶著威脅,顧琅想都不想,立即回道:“臣不敢,是臣言錯。” 萬歲臉上的笑容霎時斂了下去,他往後靠著椅背,有些不悅道:“我最煩你這副樣子,”萬歲爺不再看他,把視線落在花瓶裏的雀翎上,“我們不能像從前那樣嗎?” 顧琅聞言不敢抬頭,腹誹道:伴君如伴虎,太難拿捏了。 萬歲爺私下裏越發喜怒無常。 “臣……” 能言善辯的顧琅一時語塞,後背亦出了一層冷汗。他斷不敢忘記。麵前的這人正是從前殺伐果斷的定王。 萬歲爺卻仿佛被他的反應逗笑,自顧自的大笑起來。 顧琅低聲道:“臣……絕無二心。” 萬歲爺笑得更是開懷,轉而道:“夠了夠了,繼續說殿試吧。”忽地像是想起了什麽,疑惑道:“上中下三策,怎麽都不見沈舉人的名字?” 這是調侃,顧琅整個人都放鬆下來:“舉賢避親。”又露出一個赦然的笑容,“沈舉人的好,嚴閣老申閣老自會與你大講特講。” 萬歲爺一張沉穩大度的臉,浮出一些不屑:“這是有多好?倒叫我好生好奇了。” 顧琅端茶要飲,實則為了掩住笑意。 萬歲爺斜他一眼:“我準許你吃茶了?” 顧琅悻悻放下茶盞,心裏叫苦。萬歲爺這兩年裏,脾性越發的難捉摸。 萬歲爺不耐煩道:“口幹就喝。” 顧琅:“……” 這下顧琅心中惴惴,越發不敢碰茶杯了,他實在不知道,今日到底哪句話惹了萬歲爺不高興。是“十年後”那句嗎? 還是“下策一時逍遙”? 可他確實是為了朝廷著想,沒半點私心啊。沈子蘭這名字,他壓根就沒寫進去,這還不夠公正?顧琅望著茶盞有點出神。 “待會兒留下用膳吧。醉蟹,頂好的。”萬歲爺把茶盞往他手邊推推,語氣也和緩下來。 可顧琅的表情卻不自然了。 留,府裏那個沈舉人必然不悅;不留,他就是不給萬歲爺麵子。 顧琅靈機一動:“吏部衙門尚有公務……” 萬歲爺果然無法再留,笑罵:“那就快滾。” “臣遵旨!”顧琅如同獲得大赦的要犯,神色陡然放鬆下來。 行罷禮,腳步匆匆的出了禦書房。 朱從佑把這些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忿忿道:“方銓!”一個年輕的小宦官進來躬身,靜候聖意。 “醉蟹不必備了,繼續冰鎮吧。” / 顧琅匆忙回府,沈成竟還沒回來,於是顧琅一陣竊喜沈成是晚歸的那個,也就不會盤問他進宮幹什麽去了。 路過中庭,隨意一打眼,瞧見了蓮池裏的許多彩鯉,個個肥碩,便突然來了興致: “顧俊呈,把魚食拿來。” 顧俊呈不知道他要幹嘛,便把一大包魚食都拿了過來。 顧琅有一遭沒一遭地往裏丟,但他疑惑了:這是沈成多少天沒喂,怎麽個個餓極? 丟著丟著,不知不覺把一大包魚食都丟進去了。 沈成是如此粗心之人嗎?竟把它們餓成這樣? 顧琅狐疑地走了。 剛到房裏,顧俊呈就過來:“老爺,魚食呢?” 顧琅被問的一愣,回道:“都喂了啊。” 顧俊呈神色立馬慌張起來:“都,都喂了?!” “怎麽了?喂不得?你們都把人家一家老小餓成什麽樣了。剛丟下去,便哄搶起……” 正說著,沈成陰沉著臉,腳下生風進來了:“顧琅!” 顧琅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他目光躲閃道:“做什麽怒氣衝衝的?” “我的彩鯉,在你水上,漂了一層!” 顧琅躲避重點:“不要把‘你我’分得如此清白,顯得多生分。” 沈成不依不饒:“我的藍衣,我的赤三色,還有禦殿櫻!怎麽都漂起來了?肚皮個個脹的渾圓,你把他們撐死了?” 顧琅反應快極了,轉瞬間也一臉怒意:“顧俊呈!還不快給沈老爺賠罪!”又給他悄使眼色,口中卻怒道:“快去賬房撥錢,買新苗子!” “是,是老爺!”顧俊呈極少見到沈成動怒,已然腳下發虛,踉蹌出去了。 顧俊呈一出去,顧琅便立即賠笑道:“沈老爺不要生氣,幾條魚而已,我再找人弄來。” 沈成麵色依然沒有好轉,好像在沉思著什麽。 顧琅低聲試探道:“逝者已逝,節哀順變。” 沈成鼻翼翕動,突然話鋒一轉:“今日休沐,你上午去哪了?” 顧琅總覺得,如果提自己休沐日去麵聖,是十分不妥當的,便隨口胡扯:“吏部有事,去了一趟。” 沈成目光敏銳:“那你怎麽不穿公服?” 顧琅理所應當地笑了:“部堂大人,永國公爺。自然是隨心所欲,可以不穿。” “是嗎?”沈成微眯著眼。 顧琅心態穩健:“嗯。” 沈成嘴角一勾:“你們部堂可真是膽大妄為啊。不覺得僭越嗎?” 顧琅投以一個疑惑的視線,調侃道:“我們吏部為聖上分憂,自是忠心耿耿,兩袖清風。沈老爺何出此言?” “哦?”沈成陰險一笑:“你們吏部的部堂衙門,熏得竟是龍涎香,部堂大人作何解釋?”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半晌,顧琅感慨道:“你不去大理寺辦案,有點埋沒了。” 接著臉上一派光明磊落:“禦書房議事。” “顧尚書一個人嗎?”沈成目光尖銳,語氣如同審問。 顧琅腦中混亂,邏輯不清回道:“一個人怎麽議,自然是和萬歲爺兩個人啊。” 房內空氣驟冷。 沈成語氣頓時帶了許多酸意:“你早晨就出門,現在已經晌午了。幹脆了用了飯再回?” 顧琅很誠實又誠懇:“萬歲是要留我吃醉蟹的,但我推說有事,先走了。” 沈成聞言皮笑肉不笑:“醉蟹?醉蟹當以蘇杭中莊醉蟹為上品。想來大內食用,必然是蘇杭呈供,以冰鎮之,才運到澤京。” 顧琅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 沈成又嘲諷道:“你可當真是,拂了萬歲爺的一番美意啊。” 顧琅:“……” “現在回去謝罪,還來得及。”沈成剜他一眼。 顧琅厚起臉皮,邊搖頭邊說:“這個醉蟹,我即便死,也不能吃。”邊暗中打量沈成神色,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