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歲邁著穩緩的步子,在牢房門口停住,聲調很輕:  “就是他?”  陳秀低著頭,恭謹答道:“爺爺,剛送來,還沒‘比較’。不肯招出來是誰。”  什麽“比較”?!沈成忍不住喘著粗氣,試圖減緩身上的痛意。  九千歲語調依舊柔和:“不就是顧琅麽。”  沈成一顆心懸起來他怎麽知道!  陳秀垂眸答:“定王那邊護的緊,力證他當時在澤京呢。”聲音越來越輕,像是怕惹了九千歲不悅。  “嗯?”九千歲懶洋洋哼了一聲,“那就‘比較’吧,招出顧琅就行了。”又往旁邊的小宦官看一眼:“記不記得,有什麽所謂?”  小宦官乖巧附和:“爺爺說的是!”  沈成一顆心劇烈地跳起來,為什麽要招顧琅?顧琅當時在撫州看梅,到底有什麽問題?  可他真的猜不到!  起先那名錦衣衛依舊在半跪在地上,他問道:“爺爺,先給他上夾?”  什麽夾?沈成猛抬頭,死死盯住九千歲。隻見他那身袍子白的不像話,沈成有些恍惚,但他立即回神,朝九千歲大喊:  “我不是沈子蘭!”  九千歲站在這牢裏,那身袍子纖塵不染,像是生在陰暗巷子裏的玉蘭。  他也就微一點頭,外麵的鎖頭趕忙從地上起來,去拿東西。  兩根大腿粗的木樁,中間穿著鐵鏈。  三個人過來的扭住沈成,把他從樁子上卸下來,又捆到刑凳上。鎖頭頗有經驗,讓兩個人持木樁,一左一右,一下就楔進了沈成的左邊大腿。  三人還沒怎麽用力,沈成就猛一聲慘嚎出來,霎時一陣窒息的劇痛從左腿往上傳來,那條腿像是已經斷了。叫聲撕心裂肺,仿佛要衝出這個刑房。  一眾人卻仿佛未聞,恭敬的或跪或立。  他整張臉都扭曲著,像是在巨大的痛苦裏,根本已經無法言語。冷汗大片的滲出來,發絲全部糊在臉上。渾身發著抖,仍是不忘望向九千歲。  陳秀抬頭,偷把沈成瞧了一眼,對九千歲說:“爺爺,這個小子,我找人查過,他有些先天不足之症,”他極小心地說道:“‘壁挺’就得不償失了。用‘拶’吧。”  九千歲聽了這句話,像是感到無趣,還是極輕的語調:“你們把握著弄吧。”  於是沈成大腿上的樁被粗暴卸下,木樁上還在滴血,淋淋漓漓的,刑凳上一片慘紅。  那條腿像一塊沒有生氣的死肉,隨著鎖頭的動作晃動了兩下。  三人又去遠處桌案,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響,不知在幹什麽。  沈成兩眼一黑,昏過去了。  進入論壇模式3300/158/2第34章 平息  下弦昏月,疏星寥寥。  定王府一派肅然。  一人披黑氅寅夜到訪,竟是暢行無阻的,直闖王府主院書房。  人未走到,先揚起怒聲:“你說保他,現在人卻在詔獄!”  顧琅踏過門檻,抬手一掀連帽,“你就是這麽保他!?”  上座貴人氣定神閑,從容的臉上帶著森冷的笑意:“計劃有變,棄車保帥。”  顧琅極厭惡他這副不以為意的神情,怒吼道:“朱從佑!”  顧琅一嗓子吼來了十幾個府兵,團團圍住他,拔刀相迎。  貴人並不揮退這些府兵,淡聲道:“三千營的兵符,這幾天就要到了。你為了一個下九流戲子,就這般沉不住氣?”  定王一抬頭看到顧琅的目光,一時間情緒變得難以捉摸,不悅道:“他有什麽,值得你這樣?”  顧琅大怒中近乎以為自己聽錯,對方語氣中竟然帶了一些不甘的意味。  “朱從佑,”顧琅終是把語氣放緩,“我要救他。”  貴人嘲諷地笑了,終於也動了怒:“顧子琛你拿什麽救!拿你的項上人頭嗎?”  顧琅凝視著,這個少時與他分果子吃,事事詢他意見的病弱小皇子,如今卻是心如堅冰的“定王殿下”,他眼裏沒有任何人的死活,隻有他的天下,隻有所謂大道。  可也許他是對的。  顧琅自嘲地笑了:“棄車保帥?你口中的‘車’,早晚有一天,不也要輪到我嗎?你如今萬事俱備,隻等兵符,就要坐擁這萬裏江山。你大可放心,隻要顧子琛活著,撫州的事就與你無關,更不可能挖出你來!”  穿堂風一過,吹起顧琅的氅子,裏麵竟不是官袍。一身素淨,腰間也無半個配飾。  朱從佑眼眶倏地一紅。  他向府兵下令:“攔住他!”  顧琅停住腳步回頭,落拓地笑了:“你要是還念著我救過你一命,”他將背上的兜帽罩好,“就讓這些人滾開。”  朱從佑沒有再開口,臉上終是無法維持他慣有的從容。  顧琅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再無府兵上前阻攔,顧琅披著黑氅,身形漸隱於夜色之中。  /  詔獄的大門一開,腥風撲麵。  兩個錦衣衛上前攔住來人:“沒有聖諭,不得入內!”  顧琅一抬頭,堂中殺伐氣立起,兩人不自覺地噤聲,警惕地以右手摸向腰間繡春刀。  顧琅朗聲道:“去告訴劉閹,撫州案主謀,犯官顧琅在此。”  外麵腳步聲逼近,又湧進來一小隊錦衣衛,皆拔刀出鞘,審問堂中頓時刀影紛雜。  ……  沈成今日的飯食,與前兩日完全不同。冷冰冰的扁豆、不太新鮮的蘋果,都沒見到,取而代之是一個精致的食籃。  斷頭飯?沈成腦海中閃過這三個字,卻在下一瞬,立即改了想法這食籃隱隱散著一絲胭脂香。是他極熟悉的味道。  這胭脂……全澤京,隻有小福橋下的那家胭脂鋪才有賣。  如果是斷頭飯,早也該來了,何必等這幾天?  畢竟他什麽也沒招認。  鎖頭天天捧著供詞,上麵“顧琅”二字,他快看得不認識了。  沈成受了拶刑,十指血肉模糊著,不好動彈,便用手腕子戳開了籃蓋。  裏麵一碗清粥,竟還冒著熱氣。旁邊擱了一碟醃黃豆,一碟蘿卜幹。另有一份綠葉菜,看起來十足的新鮮。在這個腐氣充盈的牢房裏顯得很有生機。  沈成靠著木板床,抬頭往牢房外看。恰巧一名獄守路過。  “勞,勞駕。”他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這籃子是……”  獄守扯了扯嘴角,沒理他,吹著小哨走了。  沈成湊上去聞了聞,自己身上的血腥氣太重,但也能在這之中察覺出一縷粥香來。  除了那一絲若有若無的胭脂氣,再也沒有別的可疑氣味了。  沈成用腕子捧著粥碗正要吃,遠處突然喧嚷起來。  這兩三日裏除了受刑人的叫喊,多是安靜的,沒有這樣的喧嚷過。他有些疑惑的抬頭,辨認著那些說話聲。  ……  “什麽‘犯官’,這裏隻有‘犯人’!”是鎖頭的聲音,語氣充斥著小人得誌的輕蔑。  這又是哪個人倒黴的官爺進來了?沈成喝了一口粥,繼續聽著。  他剛喝進一口,又有些想要嘔吐的意思,許是身上被毆打過,帶著內傷,進食也不太舒服。  那邊鎖頭還在囂張地吵嚷著:“你他娘還敢瞪老子?來了這兒,還他娘當自己是個什麽身份?”  接下來便是一些鎖鏈在地上拖行的聲音,這聲音弄得沈成毛骨悚然,也吃不下飯了。  根據他的經驗,接下來便能聽到淒厲的慘叫聲。  “上夾!”  “夾棍”這東西沈成已經體會過,好賴全看鎖頭心情。夾大腿還是疼一疼,但有獄卒談論過,往下走,夾上小腿骨,再拿杠敲,不要幾下,小腿就廢了。  那邊約是要開始了,鎖鏈聲漸漸停下,周遭死一般的寂靜。沈成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等待一聲慘叫響徹牢房。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並沒有什麽慘叫聲。  沒上刑?還是暈過去了?沈成有點怕,他擔心下一刻又有慘叫聲響起,他擰著眉頭,不安地往刑房方向撇了一眼。顯然什麽也看不見。  又過沒多久,鎖頭不太清晰的冷笑聲傳來,接著說道:“……還挺能捱?”  過不多久,又有兩個獄卒匆匆往刑房方向去,手裏拿了一些形狀不明的東西。  待沈成提心吊膽的把粥吃完,也沒聽到什麽叫聲,他有些奇怪的微抬頭。  這一輪“比較”算是過去了,兩個獄卒悠閑地往外走。  後麵跟著兩人,他們一左一右架著一個犯人,從沈成牢房外拖行而過。那人手是被械卡著的,上麵紅紫斑駁,沈成不忍心看,慌張的低下頭。  也許是錯覺,那個犯人好像在看他。  沈成恐懼的又往外看人已經被拖走了,留下一條血痕。  沈成辨不清時辰,待獄吏交班了,他又得到一個精致的食籃,這次換了,裏麵是麵疙瘩湯,一疊野菜,一塊餅子。  伴著一縷隱約的胭脂香。  一連三日,沒有“比較”,食盒一日送兩次來,有時會帶著傷藥。沈成的手傷沒有繼續惡化,就是左邊大腿還是使不上力。  倒是那個啞巴犯人頻頻被提走。  啞巴?沈成有些疑惑。啞巴能犯什麽事?啞巴也能嚎啊,可他怎麽每次“比較”都沒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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