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雪陽快死了,臨死之前要見顧羿。 顧羿還沒說話,沈書書就衝出來,護犢子一樣擋在顧羿身前,“我剛好去看看祝長老,咱有事兒一起說吧。”他可太知道顧羿在正玄山的處境了,他的命好不容易撿回來,不能讓人給糟蹋了。 顧羿把沈書書擋在身後,道:“沒事兒,看看我又不會少塊兒肉。” “可是……”沈書書明顯不放心。 顧羿道:“我去去就回,估計說不了幾句話。” 顧羿在正玄山名不正言不順的,也住不了多久,要麽下山,要麽回善規教,見見祝雪陽也沒事兒。他不信祝雪陽在這個節骨眼上要跟徐雲騫鬧翻,大概是想跟自己說幾句話。 沈書書抬頭去看顧羿,顧羿沒有表情,他大風大浪都見過了,不會怕一個祝雪陽,一個敢跟曹海平對著幹的人不需要沈書書保護。 顧羿甚至走出去的時候還扭頭給沈書書眨了眨眼,讓他放心。沈書書沒跟上去,在雨中注視著顧羿的背影,總覺得這小子心裏藏著事兒。 祝雪陽是真的快死了,他年紀大,被林晟刺了三劍,兩處中了要害,能堅持到現在已經算沈書書醫術高超。顧羿進去的時候屋內散發著一股臭味兒,顧羿對這個氣味很熟悉,傷口無法愈合,內髒爛了就是這個味兒。 顧羿進去之後兩個道士沒走,依然一前一後站著,就他們的功夫不可能把顧羿就地處死,頂多提防著顧羿暴虐殺人。 小道童掀開床帳,祝雪陽已經瘦得脫相,像是一具骷髏,顧羿不用動手祝雪陽也活不了多久。顧羿跟祝雪陽沒仇,但他能感覺到祝雪陽不喜歡他,甚至厭惡他,那股惡意一直從顧羿十五歲延續到現在。 祝雪陽已經起不來了,隻能仰躺著,他動作太僵硬了,像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突然還了魂,麵無表情盯著顧羿看,顧羿接受他的審視,祝雪陽道:“你長大了。” 顧羿也沒坐,就站在祝雪陽床前,“你就跟我說這個?” 祝雪陽麵無表情問:“你還沒放下仇嗎?” 顧羿冷笑一聲,王升儒以自己的死為代價讓顧羿放下仇怨,顧羿在生死崖時就已經放下了,“我若是沒放下,你們正玄山早就被踏平了。”顧羿真的想踏平正玄山就不會十年躲在北莽不踏足中原,他不會拒絕曹海平的聯盟,他不會幾次看到徐雲騫無法下手。 火燒文淵閣的應該是他,殺了徐雲騫的應該是他,他會做一個真正的惡人,他會折磨祝雪陽到死,而不是現在這樣,這麽……軟弱無能,甚至淪落到這個地步。 祝雪陽聽到這句話臉色沒有放緩,他仿佛在故意激怒顧羿,一字一頓道:“你應該去死的。”顧羿活著隻會成為曹海平的籌碼。 顧羿垂眸看他,仿佛聽到了什麽好笑的話。 顧羿早就知道祝雪陽的意思,沒想到對方連偽裝都不肯,竟然說得這麽直白,顧羿道:“你很早就對我起了殺心。” 一個人的殺心是藏不住的,顧羿十五歲上正玄山時祝雪陽已經想置他於死地,可能私下多方勸王升儒早點把顧羿除掉。在他心裏顧羿一直是個禍害,尤其是顧羿殺了王升儒進了善規教。 祝雪陽若不是被林晟重傷,現在哪怕隻剩下最後一口氣都要殺了顧羿。 祝雪陽不反駁,他承認自己想殺了顧羿,這件事想了十三年,他花了很長時間接受王升儒已經死了,又花了很長時間接受了王升儒的意願,他把全身武功傳給了顧羿這個禍害。 他甚至一度放下,沒有想延續這種仇恨,可是顧羿偏偏要翻騰出來,偏偏要在白麓城摻和一腳,現在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晃蕩住進了正玄山。 “別禍害雲騫了,”祝雪陽道:“就當為了天下。” 顧羿這回是真的笑了,祝雪陽實在不夠了解他,顧羿道:“你別跟我說什麽狗屁天下大道。”若是顧羿在這幾年看透了什麽,那便是正玄山的虛偽至極,這幫所謂的正義之士一口一個仁義道德,一口一個天下大道。 顧羿願意為了徐雲騫去死,也不願意為了什麽狗屁天下大道去死。 顧羿是顧驍的兒子,他曾是顧家刀宗未來的家主。他的命就一條,不比其他人輕賤,他可以自輕自賤,祝雪陽不能踐踏他的性命。 顧羿湊近他,他如今武功沒有完全恢複,但他當了這麽多年的教主,淩冽和殺伐之氣已經刻入骨髓,不需要動武,隻需要一個眼神就足夠讓人恐懼,他在祝雪陽眼前停下,好像在打量一隻獵物,他輕聲問:“你說是你先死還是我先死?” 祝雪陽已經一腳踏進黃泉路,他身體不如顧羿好,能活到月底已經是極限了。就算顧羿命再短,他也能活得比祝雪陽長久。 祝雪陽閉上眼,他根本管不住顧羿,估計王升儒也管不住。 顧羿直起身,他真想把祝雪陽掐死,但好像沒什麽必要,不需要他動手祝雪陽也活不了多久,他覺得這事兒很沒意思,他已經不想跟祝雪陽多說,他剛走兩步,祝雪陽突然開口,“我有莫廣白的下落。” 顧羿頓在原地,祝雪陽渾濁的眼睛動了動,麵無表情看著顧羿,像是一隻鬼要拖著另一個倒黴蛋下水,死也要帶著他走,“要跟我做個交易嗎?” 徐雲騫在跟雲出塵密談,這場談話進行了很久,不可能像上次圍剿生死教那樣簡單,這次來的人會更多,機會隻有一次,他們要想一個萬全之策。雲出塵有些無奈,顧羿這個魔頭就在徐掌教自家後院,自己竟然還在這兒跟徐雲騫議事怎麽伏擊善規教。 大約是王升儒生前囑托,雲出塵沒有多加刁難,他的目的是殲滅善規教,現在善規教的局麵來說,死一個顧羿無關痛癢,曹海平把持了整個魔道。 徐雲騫的計劃在雲出塵看來太瘋狂了,他不僅想殲滅善規教,還要活捉曹海平。 他如果想救顧羿必須保證曹海平身體裏的母蠱還活著。 雲出塵和王升儒是同輩,徐雲騫在他眼裏就算是個小輩,聽完徐雲騫的話,饒是他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他搖了搖頭道:“你太瘋了。” 這不合理,成功的可能就一成,就算是雲出塵能陪著徐雲騫發瘋,其他門派也不肯,這件事摻雜了太多私人感情進去。 徐雲騫道:“師父臨死之前是不是讓你保住顧羿?” 雲出塵一愣,王升儒死之前知道正玄山沒有可信之人,他確實托付了雲出塵,顧羿一直沒有找他。雲出塵一直打聽著顧羿的動向,王升儒要顧羿活著,也沒說怎麽活著,顧羿當個教主當得好好的,他一定不多加幹涉。 現在顧羿明顯不是那麽容易能活下去的,雲出塵當年答應王升儒的話現在要兌現了。 雲出塵笑了一聲,“你是想讓我當個說客?” 徐雲騫不適合在眾人之間遊走,他太傲氣了,相反雲出塵就像是一塊兒成了精的羊脂玉,他說話溫潤如玉,很能讓人聽得進去,假如這麽一個人是個會說鬼話的,說動其他門派對他來說沒有那麽難。 剛巧雲出塵還真是個會說鬼話的翩翩君子。 徐雲騫倒是懂得怎麽看人,雲出塵幫他也不是因為什麽王升儒,他就是單純覺得太有意思了,人活一輩子估計都很難遇到這麽有意思的事,他撚了一把手裏的拂塵,道:“我想想。” 徐雲騫知道這事兒是應下來了,他一直不信顧羿是王升儒給他養的替死鬼,如果王升儒真的這麽打算的,他不會這麽大費周章給顧羿留了雲出塵這個後路,而且他留下的時間很早,在顧羿下山時就已經托付。 在徐雲騫看來,王升儒在盡可能保顧羿,仔細想王升儒和他的最後一次會麵,也是托付自己一定要保住顧羿。他給顧羿留下兩條退路,一條是徐雲騫,一條是雲出塵。 哪怕王升儒現在已經死了,當年他留下的東西依然有用。 徐雲騫剛想說話,外麵有道童來通報,附在徐雲騫耳邊說了什麽。 徐雲騫眉頭皺起,祝雪陽避開自己把顧羿叫去了,他倒不是擔心顧羿會被祝雪陽怎麽樣,就怕祝雪陽會說點什麽難聽的話。 徐雲騫朝雲出塵點頭,“多謝,我還有事。” 雲出塵同樣點頭,以為徐雲騫有什麽大事。 徐雲騫剛起身,又聽到外麵有人在叫:“師兄,我來接你了。” 顧羿跟祝雪陽交談沒幾句話,什麽事兒也沒耽誤,沈書書剛派人來通報,顧羿人已經到門外了。 徐雲騫聽到這句話快步走出去,雲出塵和顧羿隻見過一次,把定風波送給了顧羿,對這人生出了不少興趣,他有些好奇徐雲騫和顧羿在一起是什麽樣的。 道童幫徐雲騫開門,露出門外的人。隻是一個開門的功夫,以雲出塵的角度隻能看到一角,隻看到顧羿一身雪白的道袍,撐著一把黑色的竹傘,他很自然地把徐雲騫納入傘下,看到徐雲騫之後眼睛亮了亮,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像是活了,尤其勾人,“走啊,我帶你去看戲。”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約會! 感謝在2021-03-17 11:52:59~2021-03-18 12:19: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縈青繚白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丁丁丁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被單怪、aka 30瓶;樂小高高 5瓶;一位一港 3瓶;安妲己 2瓶;21647827、縈青繚白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第141章 看戲 顧羿說是帶他去看戲還真是去看戲, 正玄山腳三裏地搭了個草棚,不知道哪家戲班子唱到這邊,天上下著小雨, 草棚麵前擠著不少人了,大家都撐著傘,放眼望去隻看見一把把雨傘簇擁在一起, 像是花兒一樣。天在下雨,親近的人互相擠在一把傘下, 那些少男少女一改平日的羞澀迂回, 肩膀碰著肩膀,有時候偷偷看看彼此,說是來看戲, 也沒幾個人看, 都是來看人的。 顧羿給徐雲騫撐傘, 他們來的太遲了, 隻能站在最後一排,連個完整的戲台子都看不見, 顧羿問:“你看過戲嗎?” “沒有。”徐雲騫從未看過戲,他六歲開始就在習武, 一生為了追求武道巔峰錯過了很多東西。 顧羿道:“我小時候經常被我娘抱著去看戲, 她沒事兒還在家裏唱一段。” 蕭韞玉是大家閨秀,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閑暇時喜歡去聽戲, 她平日裏繡花總是哼兩段兒。 顧羿不知道徐雲騫喜歡幹什麽,徐雲騫除了追求武道,這輩子也沒有其他樂子可以找,他想了半天隻能想到這個。 徐雲騫順著往下問:“今日演什麽?”雨傘一簇簇的看不清台子, 都猜不到今日到底演什麽。 顧羿道:“武鬆打虎。” 徐雲騫聞言笑了,他本來以為是西廂記那種情情愛愛的,顧羿說要重新喜歡他,就帶他來看武鬆打虎,到時候是跟著叫一聲好嗎? 徐雲騫被顧羿引著走,剛到就碰見了兩個小道童,走了兩步又遇到一個弟子,他們原本是今日逃學出來的,哪裏知道剛捧著瓜子過來就碰到了掌教,看到徐雲騫之後跟個受驚的兔子沒什麽分別,“徐、掌教?”徐雲騫剛當掌教沒多久,不少人反應不過來。 徐雲騫看了一眼顧羿,對方偷著樂一樣,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個小倒黴蛋還以為徐雲騫專程來捉他的,無法解釋這時候自己為什麽不上課,一個勁兒往後躲,道:“今日天氣真好啊。” 徐雲騫聞言看了一眼天,這幾日澤州城雨季,這場小雨淅淅瀝瀝下個沒完沒了,估計要小半個月才停。 小弟子自己都還撐著一把傘,知道自己睜著眼睛說瞎話,道:“我……我下山給人辦事兒來了。”正玄山有個長老姓齊,他專門鼓搗些神神鬼鬼的,有時候會下山給村民祈福驅邪。 徐雲騫順著問下去:“辦什麽?” 小弟子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啊……我……” 顧羿突然出聲兒:“跳大神?” 小弟子看到旁邊跟著的顧羿有些納悶兒,這誰啊?沒見過這人,也不知道正玄山還有這種氣質的,顧羿穿著一身雪白道袍,但長得不像是個道士,眼尾一挑,笑起來顯得有點壞。 小弟子被顧羿一點撥,點頭道:“對!人家還等著呢。” 說完他就一溜煙想跑,徐雲騫懶得捉弄他,也不攔著,小弟子走得時候還偷偷去給同夥通風報信,壓低聲音喊,“張棲,孟凡,掌教來了,快跑。” 他話剛一落,本來徐雲騫前麵人擠人的,一時間全跑散了,硬生生空出一大塊兒,小弟子跑得時候連傘都來不及撐,其中一個跑到一半摔個狗吃泥,顧羿看到這兒終於繃不住笑出聲兒,“你們家小孩兒真會跳大神啊?”他在正玄山的時候可沒學會跳大神。 徐雲騫垂眸看他,顧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徐雲騫問:“你怎麽知道這兒的?” 顧羿道:“你家弟子說的,說是來了個草台班子。”顧羿在沈書書醫廬裏養病,稍微聽了一耳朵。 徐雲騫問:“你小時候也跑下山?”他之前大多數時候都在文淵閣,除了顧羿,很少跟同門弟子來往。 顧羿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道:“是啊,讓我念經我哪兒待得住?” 徐雲騫頭一次感覺顧羿身上有了點活氣,一改之前的病態,笑起來的時候是很明亮的,徐雲騫閉著眼睛想都知道顧羿十五歲的時候也沒少折騰,徐雲騫如同被他感染了,語氣都放柔了不少,問:“跟誰?” 顧羿道:“詹天歌和任少林啊,你不記得了?以前老給你送包子的。” 徐雲騫當然記得,他還記得詹天歌是個刺客,每日給顧羿聞毒香,差點把他身體熏廢了,隻是顧羿說起詹天歌的時候好像一點都不在乎,好像根本不計較。 徐雲騫不知道他是真的不在乎了,還是因為快死了所以不在乎,就像是他再也沒問過莫廣白的下落,也再也不跟他聊王升儒。 小弟子一跑,前麵空出一大塊兒,顧羿拉著徐雲騫的手往前拽,現在他們能看到戲台子了,就是個草台班子,妝麵都畫不精致,上麵的戲子唱得很賣力。 雨下大了,微雨中看戲是情調,大雨裏看戲太過狼狽,少男少女們統統沒了心思,姑娘的妝麵花了大半,男子的衣袖沾著汙泥顯得不堪,霎時間人都跑散了,隻剩下零零散散幾個人。 台上剛好演到三碗不過崗,正精彩著,台下突然沒人了,上麵的戲子身形一頓,然後就緊接著演,好像哪怕演給顧羿和徐雲騫看也要把他演下去。 孤獨,沒有意義,隻剩下滿腔的自我感動,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末路。 顧羿嘖了一聲,心想今日挑的時機不太好,他要是現在在北莽,能捉來最好看的戲子來給徐雲騫唱戲,他往戲台上拋了一錠銀子,道:“咱也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