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說出6月1號這個日期時,李輕鷂的腦子裏就嗡的一聲。她努力定了定神,仔細聽完。


    “你確定是6月1號?為什麽記得這麽清楚?”


    唐博濤摸摸頭:“難得碰到別人有困難,我做了件好事,印象比較深。而且當時我看著大姨在工作簿裏記下了這個日期,所以印象比較深刻。每天下班的時間都是固定的嘛,不會錯。”


    6月1號。


    6月1號唐博濤看到的劉婷妹,還沒死,甚至還一個人流落在外。


    一時間,李輕鷂的胸口像是被什麽酸酸澀澀的一團東西,堵得嚴嚴實實,接下來想要問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這時唐博濤媽媽也拍了一下大腿:“我想起來了,你大姨是提過一嘴這事兒。這孩子,大半夜遇到警察要找的人,還自主主張。警察同誌,這個女的沒犯事吧,我兒子可老實了,他什麽都不知道。”


    唐博濤不高興地看了媽媽一樣:“她怎麽可能犯事,長得跟聖戰天使一樣。”


    看李輕鷂臉色不對,夏勇澤接著問道:“為什麽把人送到你大姨那裏?”


    母子倆都有點怯生生地看著他。


    “我大姨在居委會上班。”


    “他大姨是居委會的。”


    李輕鷂慢慢出了口氣,終於問道:“你發現她的時候,身邊有別人嗎?或者附近,你有看到別的人嗎?”


    “沒有。那條路上空蕩蕩的,除了她,一個人都沒有。”


    “地上呢?有沒有異樣,有沒有可能還有人躺著,你沒太注意到?還能想起來嗎?”


    唐博濤嚇了一跳,又想了想,搖頭:“應該沒有。我發現她之後,還特意看了看周圍,怕她有沒有掉東西之類的,結果什麽都沒有。如果有個人躺在附近,我肯定會發現,我眼睛2.0。”


    ——


    李輕鷂讓唐博濤先帶他們去,當晚發現劉婷妹的地方。


    出乎意料,他們走了快15分鍾才到,這個位置,無論離遠安診所還是17棟都比較有一定距離。如果再往外走,就出朝陽家園了。唐博濤當年上班的便利店,就在小區外,所以才會從這條路經過。


    此時夜色全黑,周圍路燈稀疏,李輕鷂立在唐博濤指出的地方,舉著手電,環顧一周。


    東麵和西麵,都是朝陽家園的住宅樓,北麵是所小學,南麵是個看起來麵積不大的工廠。


    如果唐博濤說的話全部屬實,當晚,智力低下的劉婷妹為什麽會一個人走出這麽遠的路?又受傷暈倒在這裏?


    直覺告訴李輕鷂,唐博濤的話可信。


    ——


    唐博濤的大姨就住在朝陽家園23棟,此刻她正在家中。


    大姨看起來四十七八歲,長著張圓臉,喜氣熱情。聽他們說明來意,大姨想了想,說:“我記得這事兒!那天晚上,博濤大半夜來敲門,嚇我一跳。這孩子,太虎了,都不知道報警。後來我看到那姑娘,長得那麽漂亮,心裏又嘀咕,莫不是他的女朋友……”


    唐博濤臉紅了:“大姨你別扯遠了,我哪裏可能找到那麽漂亮的女朋友,想都不要想。”


    “行行行,說回正事。當時那姑娘頭上,還纏著紗布,好像受傷了,博濤你記得不?”


    “記得。”


    “我就讓博濤先回去,我們做居民工作見得多了,怕這女孩有什麽難處,博濤一個男孩子在,她不好意思開口。結果這姑娘呢,問三句,答一句,還顛三倒四,我才意識到……”大姨指了指腦袋,“她這兒好像有點問題。”


    李輕鷂點頭。


    “那這責任可就大了,我也不敢亂收留,就說打電話找警察,替她找到家人送回去。結果那姑娘腦子好像又清醒了。”大姨歎了口氣,“她直接跪了下來求我,結結巴巴地說,不能回去,好像是說家裏逼她嫁給一個48歲的老男人,換彩禮。現在都什麽年代了,我氣得不行,就暫時沒報警。然後我又看了她的身份證,姓名、長相、住址,和她說的都對得上,我記得是姓劉吧……劉、劉……”


    “劉婷妹。”


    “對!就叫這個名字!我看她可憐,又很柔弱,就讓她在我這兒先住一晚上。雖然她腦子反應慢,但是看著生活也能自理,又成年了,不想回家。明知送回家是回火坑,我不報警沒錯吧?警察肯定送她回家。這姑娘八成就是從農村逃婚出來的,既然來到了咱們朝陽家園,能幫我當然要幫一把。”


    “那後來呢?”


    “她在我這裏住了兩天,看我打掃衛生做飯,她好像也明白事,過來幫忙,手腳很麻利。不過腦子時好時壞,不怎麽說話,她也說不清自己那晚為什麽暈在那條路上,說一想腦袋就疼,看樣子是真記不清了。有時候還哭,問她為什麽哭又說不知道。有一次我看到她拿著注射器往手臂上紮,嚇了一跳,可別是個吸毒。結果她說,自己有糖尿病,每天要打針。我看了藥瓶,確實是糖尿病用的。


    我尋思這麽下去不是辦法,她也得有個容身之處。後來我靈機一動,把她送去大海福利院了。我認識那兒的宋輝主任,她是個好心人,他們福利院專門收容這種腦子有問題的孩子,有的長到20多歲家人不管也不給錢了,還生活在他們福利院,他們也養。劉婷妹有手有腳,又這麽大了,雖然腦子笨一點,比那些腦癱好多了,她也能幹活,可以當半個護工用,去那裏混個溫飽和醫藥費應該不成問題。”


    “劉婷妹願意去福利院嗎?”


    “她整天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麽,送她去,就去了。”


    ——


    李輕鷂和夏勇澤拿著大海福利院的聯係電話和地址,離開唐家大姨家,已是夜裏10點。盡管這一天,他們循著劉婷妹當晚的足跡,越走越遠。可李輕鷂有種感覺,他們離找到她,越來越近了。


    她有那麽多的話想要問她。


    可是,就算他們找到七年後還活著的劉婷妹,她真的能回答,會回答嗎?


    ——


    第二天一早,李輕鷂和夏勇澤就趕往了大海福利院。


    這是一家由愛心人士籌資建立的非公立福利院,專門接收家庭無力照顧的自閉症、腦癱兒童。


    現任院長姓蘇,是一位五十來歲的女士。聽他們說明來意後,蘇院長搖搖頭:“我是2018年才接手福利院的,所以你們說的事我不清楚。但是劉婷妹隻要曾經來過我們福利院,一定會錄入係統。劉婷妹這個名字,我沒有印象,應該沒有在係統裏看到過。”


    李輕鷂的心一沉。


    蘇院長當著他們的麵打開電腦,無論是七年前還是現在的記錄裏,確實沒有劉婷妹的名字。李輕鷂又查看了七年前來院的人,隻有兩個腦癱兒童,一個5歲,一個7歲,也不可能是劉婷妹。


    “那宋輝主任呢?”李輕鷂問,“當年應該是她接收的劉婷妹。”


    蘇院長目光複雜,說:“她早就不在這裏上班了。”


    “那您有她現在的聯係方式或者上班地址嗎?”


    蘇院長寫了個地址在紙條上,遞給他們——


    城南女子監獄。


    “七年前,宋輝被判了無期。”蘇院長說,“你們警察應該能見到她,具體的,你們問她吧。”


    本以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誰知峰回路轉,一頭又紮進了重重迷霧裏。


    李輕鷂問:“我們能在福利院裏轉轉嗎?”


    “當然可以。但是注意不要打擾到我們的老師和孩子,他們膽子很小,有的情緒很容易失控。”


    說是福利院,其實是由三套民居打通,院子也打通,裝修簡陋,二十多個孩子,也是擠擠攘攘住在一起。那些孩子,小的七八歲,大的都有二十來歲,在福利院住了十幾年。李輕鷂注意到,有的孩子腳上的鞋都破洞了,但是洗得很幹淨。男孩大概占2\/3,女孩1\/3。


    除了孩子們平時的宿舍、活動室,還有一間閱讀室,一間遊戲房。閱讀室裏放的都是撕不爛的布書,大部分都很舊了。遊戲房裏也大多是塑料的、毛絨的玩具,細小的玩具一個都見不著,大概是怕被孩子們不小心吞咽。


    李輕鷂剛要從遊戲房離開,眼角餘光忽然瞥見角落裏的一個東西,她站住了,轉過身。


    她見過那個玩具。


    在陳浦搜集的李謹誠案資料裏,有當晚哥哥買的洋娃娃攤主老爺爺的一些照片,他的攤子上還放著五六個同款洋娃娃。


    這款洋娃娃隻有半個手臂長,粉色圓滾滾的可愛臉蛋,棕黑色卷發,白色絲裙,紅色小皮鞋。做工並不精細,甚至有點粗糙。


    眼前的這個同款洋娃娃,看起來卻很舊很破了,卷發不知道被誰扯掉,隻剩一小半,臉也被塗黑了,白裙子變成灰色的。李輕鷂蹲下,把它從玩具堆裏拿出來,低頭看了一會兒,翻到背麵。


    背麵掉了頭發的那半邊光禿禿的腦勺上,有人用黑筆,寫了三個歪歪扭扭的字:


    李謹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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