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無別人,徐寧沉下了臉。  “張煜,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叫什麽意思?”  “我的好友?在府中幫忙教導公子與小公子?你在說誰?!”  “我就知道你方才一直給我臉色看,是為這個不痛快。”  張煜將茶杯撂在一邊,向後靠在椅背上,輕輕喘了口氣。  “不然怎麽辦呢。叫人家都知道琪兒有一個男人做養母?卻不想讓他在學堂裏,也被同窗嘲笑。”  “若是怕被笑,就別賴在我們府上啊!你是我夫人,漳州人人都知道!若要遮遮掩掩,當初你吃這麽多苦是為了什麽?我費這麽多心思又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堂堂正正與你在一處,任誰麵前都說上一句,這是我徐寧的夫人!可現在你卻要為了那麽個雜種委屈自己……”  “徐郎!”  張煜臉色一變,  “徐郎慎言。他們隻是孩子。不管你對他們母親怎樣想,都不該……”  “你若是提到他們的那個娘,隻會叫我更拱火!這不要臉的賤!貨,當初纏著我,連累你受了那樣大的苦,現如今身子還弱成這樣……她竟然還有臉到我們家門前?住一段也罷了,生了不知哪裏來的賤種也罷了,竟然臨死前還敢那樣折騰你……她不知道你病著嗎?!”  “徐寧!那不過是個弱女子,而且你也知道那是臨死之前!”  張煜聲音也高了起來,  “臨死前燒得糊塗,哪裏知道我病不病?”  “她不知道你病不病,你自己卻也不知道嗎?她將你纏在她病床前一天一夜不得休息,你自己也發著高燒!梅香勸你去休息你也不去,難道府上那麽多下人,一定要你守著?你為何要對她那麽盡心盡力?若不是管家怕你出事,去府衙裏將我找了回來,我根本不知道你又病了,更不知道你竟然拖著病體去照顧她!何況她死前對你說的那些話……那些話……我可是親耳聽到了!果然是賤!貨……見了個男人就想貼上去,貼不上我,便對你起了歪心思……”  “徐寧!你這話說得未免太過分了!”  “究竟是我過分,還是你……”  “我怎麽樣?!”  張煜從不願搶白徐寧,哪怕是爭吵中也是一樣。徐寧脾氣暴躁,他是知道的,也更知道那人本來就心直口快,卻沒有惡意。  可這次他真的忍不住打斷了徐寧的話,這在從前幾乎沒有過。徐寧自己也發現了異樣,頓住話頭,偏頭看過來。  卻發現張煜已經是唇青麵白,微微喘息。他那雙桃花眼眸子顫動,兩隻手用力握住椅背,依舊能看出他氣得發抖。  徐寧心下一凜。  張煜本來就心思細膩,是個操心的命。可他身子現在一年弱過一年,最受不住思慮過度,更不要提怒火灼心。若真的叫他生了一場大氣回去,隻怕今晚都過不去,直接就能慪得他再病一場!  該死,該死,這幾年他不就是顧慮張煜的身子,才對他千依百順,連話都不敢說重一句。可今日卻這樣失態,要與他這樣吵上一架!  說來說去,都怪那個女人,和她留下這一對小雜種!到如今,他還是忘不了那一日他被梅香從府衙中連夜找回來的情景  滿府的人都被張煜趕出了房間,連靠近房門都不許。唯獨他自己一個人和那女人留在裏麵,門窗也閉著,似乎唯恐別人聽到他們的談話一樣。  可張煜的禁令管得了旁人,當然管不了他這個主人。  他心中惦記著梅香所說,  “夫人已經一日夜沒睡,自從那女人將他找過去,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夫人臉色就差到了極點了!我們都怕那女人藏了禍心,要害夫人,想勸夫人回去休息。但夫人不肯,還將我們都趕了出去大人,我中間擅自闖進去一次,見夫人臉色是慘白慘白的,站著都好像有些不穩當似的!我去扶著夫人,他卻不許,叫我出去,說他自己在裏麵就可以,說他與那女人還有話說……可夫人分明是撐不住了的,握著我手時候,他掌心裏冰冷,但身子卻滾燙!我勸不動夫人,但我真的害怕,夫人的身子根本煎熬不起,現如今就隻有大人您能管得了夫人了!大人,您快回去看看吧!那女人說不定有些問題,說不定她用了什麽邪法,將夫人的心神也給魘住了!”  這所謂“心神魘住”的說法,徐寧當然不信。但他從來對那女人都有最深的戒心,他怎麽知道那女人會不會臨死前故意說出什麽惡毒的話,來刺激張煜?  可他沒想到,在他推開那扇房門前,聽到的卻是那女人氣若遊絲,卻掙紮著吐出這樣一段話:  “這是我的命。我真的恨,恨得死不瞑目!你這樣好的一個人……我這輩子冷暖自知,從不覺得自己對不起誰。可唯獨你……你這樣的人,我卻唯一對不起的是你……我真的不稀罕欠別人情,更別說是你!  張煜啊張煜……  為何當初我在那座廟裏看到的是徐寧……而不是你?”  徐寧頭皮一麻,一股怒火騰地燒到了天靈蓋。  什麽廟?  還能是什麽廟!  當年他被這女人一眼看中,就被糾纏不休的那座廟!這一年多他最恨的就是當初他為何要答應同僚一起去這座廟……不然,他與張煜恩愛纏綿的小世界,怎麽會頃刻就被壓得粉碎?  這女人……這女人卻在此時說這種話……她究竟想幹什麽?  死皮賴臉纏著自己還不夠,還要覬覦自己最重要的人?是誰害得張煜到今日,她究竟還有沒有一點臉皮!【李杜】奉旨成婚之十六  砰地一聲,徐寧一腳將那門踢得大開。  那女人瞪著一雙眼,直勾勾看向他。她一張臉發著青灰色,兩腮凹陷下去。  她衝著徐寧笑了笑。那雙幽陰的眼睛瞪得那麽大,卻不再有愛恨翻湧。  “徐寧……你……”  女人掙紮著,吐出此生最後一句話。可她沒有說完,一雙眼睛就翻了過去,再沒有氣息了。  徐寧根本沒有看她。他冷著臉盯向張煜。  “解釋一下。”  “她病入膏肓。臨終前想見我一麵,我總歸不能拒絕。”  “臨終前想見你一麵?為何臨終之時,他想見的人竟然是你?你與她有何糾葛?更何況,你將梅香都趕走了,單獨與她相處整整一日一夜,你……你知不知道什麽叫做瓜田李下?”  張煜那雙桃花眼微微睜大。驚訝一瞬,他竟然忍不住露出苦笑。他扭過頭,看了那女人一眼。  “她已經去了,你明知她方才那樣子,我們做不了什麽;也該知道就算可以,我也不會與她有什麽。徐郎,她那不過是彌留之際的慨歎。死者為大,且留些口德吧。”  “……”  張煜起身向屋外走去。他抿著唇,神情疲憊極了,也冷淡極了。他目光如深潭,卻結了冰,一點也看不到內裏究竟是波濤萬丈還是刀叢林立。  徐寧突然一陣心慌。他伸出手,攔在張煜麵前。  張煜停下了腳步。  “煜兒,我從沒有真的懷疑你與她有染。”  “……”  “我方才那樣說,是因為聽說她對你竟然有這種想法,叫我心裏很不舒服。你是我的啊,她哪裏配對你覬覦?……就算隻是慨歎一句,也絕不可以!我當然信得過你!可隻要想到竟然有人對你有這種想法,哪怕隻是慨歎……我,我心裏……”  “你是怕她覬覦我?可她一直以來覬覦的人,明明是你啊。”  “既然你知道,為什麽偏要留她在府中?”  “隻是不能叫她去送死罷了。”  “所以你根本不明白我心裏……”  “我明白的。”  “你才不明白!你若是明白,為什麽要理會她這莫名其妙的要求!她根本不是個正經女人既然能纏著我,就難保不會糾纏你!我看到她對你說話,我心裏就犯惡心!你是我的人啊,她看你一眼,碰你一下,心裏對你起了一點念頭,都讓我惡心死了!我想到了心裏就難受,你整個人都該是我的,完完整整就隻是我一個人的!我很不能將你鎖在我心裏……你根本就不明白!”  “徐郎,我真的明白。”  張煜偏過頭,目光如水,投在徐寧臉上。  “可方才你到了我麵前,對我說出這些,我就又不擔心了。徐郎,我明白你在意我,正如我在意你。我明白你心中有的是我,而不會是別的什麽人。”  “你……原本在擔心?為什麽?”  徐寧心中一動,察覺了異樣。  “難道那女人對你說了些什麽?”  “沒有。若是有,我會向你坦白出來的。徐郎,我這人,其實也很執拗。從前與你僵持著,爭過不少次高低。你一直說拿我沒辦法,卻不是真的沒辦法,而隻是讓著我罷了。這我是知道的。所以我心裏到底如何想,我都會告訴你。無論是對是錯,無論你知道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徐郎,我從不曾瞞你什麽。“  “你還想瞞我什麽?我連你腿根裏麵有幾顆痣知道得清清楚楚。“  徐寧哼了一聲。不得不說,張煜肯這樣放低了姿態向他剖白心跡,他還是挺高興的。  “所以你真的不曾瞞著我什麽?那女人也沒說什麽?”  “沒有。徐郎,什麽都沒有。”  “那好,我們走吧。”  說罷,徐寧單手挽住張煜手腕。  然後他倒抽了一口冷氣。  “你……你在發燒!已經滾燙了,你知道嗎?”  “是嗎,我竟然沒有感覺。”  張煜輕輕一笑。片刻,他又問,  “徐郎,你也不曾瞞著我什麽嗎?”  “當然沒有!還會有什麽?”  徐寧將張煜打橫抱起,用力按在懷中。他聽到張煜輕輕歎了口氣,  “這樣啊。”  那氣息呼在徐寧脖子上,都是灼熱的。徐寧怒道,  “你住口!閉眼休息,不要再說話了!”  “……嗯。”  ……  一場回憶終了,徐寧更加長地吐了一口氣。  每次想起那時候的情景,徐寧都覺得心頭火起。就算那女人隻是臨終的感歎,他也受不了那話裏意思,不就是若她先遇到了張煜,說不定就會愛上張煜,而不是自己?  徐寧當然不稀罕被那女人愛上!但張煜是他的,卻更不容任何人覬覦!恨屋及烏,張煜之後他還是堅持要收養那對孩子,讓徐寧心裏更不痛快。以徐寧的性格,若不是顧忌張煜的身體,早就將他們趕出府去了。  但此刻,看到張煜氣得渾身發抖的樣子,徐寧卻顧不得再提那才回到徐府的小公子。他伸手握住張煜的手。  “煜兒,我說話太急躁。你不要生氣。”  “我不生氣。”  “你願意養著他們兩個,就養著好了。花些錢也沒什麽,但不要太過操心。你現在不該耗費心神,就好好養著身子就好。”  “那我豈不是真的成了一個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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