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龍搖頭。 “有你在,便是好。”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 燕鳶未費什麽力氣就將玄龍哄進了聚魂盒中,魂識被聚魂盒收納的瞬間,周遭的景象刹時變回三日前那般冰冷的夜黑。 他拿著聚魂盒站在景禦樓前,高大挺拔的身影孤零零的,幾乎被夜色吞沒。 那三日倒像是偷來的一場大夢。 時間到了,便該還回去了…… 燕鳶將聚魂盒往懷中緊了緊,仿佛這樣便是抱著玄龍了,良久,他轉身,落寞的背影逐漸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來的一個月,燕鳶遊走在人間繼續尋找玄龍破碎的魂識,他施展瞬間轉移術可以輕易到達想去的地方,在路途上倒是沒有花費多少時間,隨著尋到的魂識越多,聚靈盒牽引著他尋到其餘魂識的作用便越強。 到了後來,每收集到一縷魂識,聚魂盒中央的寶石便會分離出一抹藍色絲線般的光暈,漂浮在空中直接引領他去往下一個地界。 一路走來,燕鳶發現在玄龍的魂識內,不論是執念,還是夢魘,幾乎都與自己有關,隻有少部分牽扯到不相幹的陌生人。 比如年幼時一路奔逃流浪到達千年古潭的小玄龍,以為人族不會同自己的族人那般討厭他,想與人族的幼童玩耍,結果剛靠近,便將那些膽小的人族幼童嚇哭了。 玄龍無措地想要解釋,自己不會害人,然而他話還沒說出來,幼童的父母便聽著哭聲跑了出來,他落荒而逃,躲在暗處,聽到人族幼童說他是妖怪。 他的確是妖,即使不害人,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明白自己不受歡迎的小玄龍就不再妄圖接近他們了,他就這樣獨自活著,小小的一條龍,硬是將自己養大了,然後遇到了燕鳶。第一百一十八章 集魂路之龍界 上 九霄之上,燕鳶腳踩騰雲,跟隨著前方浮在半空的細長藍線飛行,他飛得極快,站立間絲毫不動,衣袍翻飛,半束半披的長發隨風舞動。 突然,藍線小蛇般扭動著向下疾速飛去,燕鳶緊跟其後,撥開雲層,下方是一片蔥鬱靜謐的山穀。 雨後山穀清新的空氣中散發著絲絲涼意,一塊巨大的石碑立在山穀入口右側,石碑上鑿著鬼斧神工的‘龍界’二字,蒼勁有力。 燕鳶著地的瞬間騰雲從腳下消失,他深深注視那塊石碑上用紅漆塗過的地界名稱,心頭發緊。 這裏便是玄龍此世出生的地方。 入了魂識之境,應該便能看到更多的,玄龍的過去。 而一路走來,到了這裏,就代表,距離玄龍的重生越來越近了……很快,他便能看到那龍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麵前。 沒有停留太久,燕鳶從靈海中化出聚魂盒拿在手中,抬袖一揮身形便消失在原地,他跟隨聚魂盒藍線的引導入了山穀,再出現時,是在一處清雅的小竹樓前。 藍線從半空鑽回聚魂盒的寶石中,寶石內持續綻出幽藍的光芒,證明找對了地方。 踏入魂識之境的刹那,天上電閃雷鳴、暴雨如注,盤根錯節的閃電將灰暗的天空撕裂成無數塊,驟亮籠罩大地過後,頃刻暗下去,隨之響起的是轟隆隆的雷聲。 雨水鋪天蓋地傾倒下來,燕鳶身上幹爽如常,他的靈魂不屬於這個世界,再大的雨雪都奈何不了他,然而處於這個世界中的人就未必了。 他似有所覺地轉身,看到不遠處渾身濕透的玄衣男人正朝這邊走來,玄衣男人懷中抱著個人,那人光看身量便很高大,體重必然不輕,玄龍削瘦,抱著這麽個成年男子,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地上的腳印時輕時淺,隨時可能會摔倒。 被抱著的人受了重傷,心口插著一支箭羽,胸口白色的衣袍被血跡暈染了一大塊紅,麵容被雨水洗刷得蒼白無比,玄龍時而便會將懷中的人往裏抱一抱,用臉頰去蹭他的額頭,喃喃說著什麽。 燕鳶聽不清。 但隔著雨霧,都能感覺到玄龍此刻的惶恐和無助。 好像懷裏的人是對他而言很重要的,完全不能失去的人。 當玄龍抱著昏迷的男子穿過燕鳶的身體時,燕鳶看清了玄龍懷中人的麵容,被抱著的那個人,是自己。 在經曆過玄龍各種各樣的魂識之境後,燕鳶已不像最初那樣容易失控了,他逐漸能夠保持冷靜,以旁觀者的心態來麵對這一切,告訴自己,那些都過去了,從今往後,他的阿泊不會再過那樣的苦日子。 然而有些時候,是切實無法冷靜的。 比如此刻。 燕鳶看到那條倔強的龍,為了求醫者救自己的命,抱著自己在大雨中跪了下去,低下了頭顱。 “求你……” “求你救救他……” 沙啞的、顫抖的、卑微的,乞求著。 “你走不走?不走我走。” “你就在這裏跪著吧,跪到明日我都不管。”那醫者不願意對他伸出援手,竹樓的門被摔上 玄龍仿若未聞,一動不動地跪著,好似醫者若不答應,他便要跪到明日、後日,或是永遠。 因為他要救愛人的命。 可自己又算哪門子愛人呢,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他,最後醜陋的真相被揭露了,正常人應該走得遠遠得才是,哪裏會有人不顧一切救背叛了自己的人。 這樣笨、這樣傻,玄龍怕是獨一份了。 燕鳶跪倒在玄龍身側,朝他嘶吼著,呐喊著,叫他走啊,不要管他了,你懷中的人就是忘恩負義的混賬,你不要為他折磨自己。 玄龍是聽不見的。 早就發生的事情也不會因為燕鳶的後悔莫及就改變。 他看到玄龍抱著自己,在雨中跪了足足近兩個時辰,那醫者終於心軟了,開了門出來,說願意救這人族,但有條件。 條件是,要玄龍剩下的那根龍角。 玄龍想也不想便答應了。 他分明說過的,擁有一對漂亮的龍角,在他們龍族是件很值得驕傲的事情。本就剩一根了,怎麽能就這樣給了旁人? 那樣義無反顧。 好像燕鳶的存在重要過玄龍所擁有的一切。 龍角是作為醫者救人的報酬,而真正要救,需要一樣東西。 龍之內丹。 竹樓內,床榻前,醫者問玄龍。 “你想好了,這內丹給了他,你的萬年道行便要散盡,你如今身懷有孕,沒了內丹,胎兒便會蠶食你的靈魂之力生長,到時候,你至多能活三年。” “你真要為了他毀去萬年道行?值得嗎?” 不值得。 燕鳶在心中替他回答。 不值得,不值得,一點都不值得……阿泊,你不要這麽心軟。 燕鳶雙目通紅地搖頭,祈禱著,祈禱玄龍口中不要說出那個答案,那樣他就可以好受些。 “我想好了。” “請前輩相助。”玄龍低沉溫緩的聲線在屋內響起。 他堅定卻淡然,好像是在購買什麽無關緊要的商品,而不是獻祭自己的內丹,獻祭自己的生命。他的目光甚至都一直粘在床上昏迷的人身上,片刻都未離開。 接下來,燕鳶親眼目睹了自己被救治的過程。 目睹了內丹是如何被玄龍逼出體外,又如何被醫者融入自己的身體。 他為了他斬斷龍角。 醫者勸玄龍,將腹中孩子拿掉,如此,他便還能同普通人族那般,擁有百年性命。 玄龍說:“……我不舍。” 他滿懷著期盼,以為燕鳶會同他一樣喜愛這個孩子,他送燕鳶回了宮,答應燕鳶留下來,決定不計前嫌,忘記曾被欺騙利用的事實,在燕鳶身邊過完僅剩的三年。 他以為燕鳶會保護這個孩子。 可是燕鳶沒有,燕鳶逼迫他,折磨他,將他的三年加速耗盡,讓他連一年都沒能撐過去。 夢境到最後,場景轉到了皇宮,他纏著玄龍交歡,過後,玄龍猶豫不決地說,有件事想求他。 很少看到男人這樣忐忑,燕鳶很有些好奇,然而還沒等玄龍說完,外麵便有人通傳,寧枝玉病重,燕鳶想也不想便丟下玄龍走了。 那龍怔愣地坐在床上,看著窗外呆了許久。 魂識之境中的‘燕鳶’消失,現實中的燕鳶便可以出現在玄龍麵前了。 他心裏很不是滋味,特意繞到門外,做出去而複返的假象,推門而入。 聽到動靜,玄龍扭頭看去,見是燕鳶回來了,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你怎回來了……他……”想問寧枝玉如何了,話到嘴邊,又沒出口,他終究是沒那麽大度,無法泰然自若地關心自己心上人的愛人的身體狀況,便側過頭,垂眸不言語了。 燕鳶徐步走到床沿坐下,輕輕抓起玄龍的手握住,柔聲笑道:“你不是有話與我說嗎,你的話,我自是要認真聽完的。” 玄龍抬起冰綠的眸看燕鳶,喉結鼓動:“我……” 若從前他這般墨跡,燕鳶定要不耐煩的,如今卻不會了,往後,他的耐心,都給他的愛人和孩子。“嗯,你說。” 玄龍很有些難為情似的,垂下眸醞釀了許久,方才艱澀地開口。 “……我有孕了。” 四字雖輕,但聽得清楚。 燕鳶想起那時的自己在得知這個消息時驚愕的表現,真是傷透了龍心。那混賬東西竟然還要玄龍將才好不容易得來的孩子落掉,幸好他們的寶貝現在好好的。 “哦,有孕了,那便生下來吧。”他眼尾微紅,笑著說。 若自己最開始便是這樣回應他的,該多好…… 玄龍垂在被褥上的手不自覺收緊,故作淡然地問:“你當真如此想。” 燕鳶察覺他的不安,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坦誠地看著他:“你這般表情做什麽,我心悅你,自會好好愛我們的孩子。” “嗯。”確定燕鳶不像是說謊,玄龍整個人都鬆懈下來,垂眸掩住綠眸中升騰而起的喜色,低喃道。“那我便放心了……” “放心什麽?”燕鳶如鯁在喉,明知故問。 玄龍搖頭:“沒什麽。” 他要離開這件事,不論如何都不會告訴燕鳶的,這一點燕鳶很清楚,因為玄龍怕他難過。 燕鳶並不戳破,在夢境中編織著屬於自己的美夢:“阿泊,我不做皇帝了,我帶你走吧。” 玄龍詫異地扭頭:“……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我們便去哪兒,今後就你、我,還有孩子,我們三人在一起生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