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不是這裏……便都可以。”  燕鳶將懷中人收緊一分,呼吸顫抖:“好…都聽你的。”  “你想去哪裏,便去哪裏。”  玄龍的聲音越來越輕,綠眸半合:“槲樂,你走了許久……我頗為掛念。”  從前燕鳶總與槲樂爭鋒相對,將槲樂視作情敵,痛恨玄龍處處護著槲樂,這般倔強的人,受了再大的苦都不肯低頭的人,卻三番五次為了槲樂求他,甚至不惜用身體來換取槲樂的自由。  他回過頭看才知曉,在這樣的境地中,槲樂怕是玄龍心中能感知到的僅有不多的溫暖了,人是需要愛才能活下去的。  玄龍雖孤冷,卻並不代表他心如頑石,沒有知覺。他比任何人都曉得知恩圖報,旁人待他好一分,他便還百分。  定是槲樂待他極好,他才會時時想著槲樂。  古有言,強扭的瓜不甜。占有是喜歡,愛是放手。  曾經的燕鳶向來不信這些,覺得深愛才會不顧一切地占有,占有對方的身體,填滿對方整顆心,不容許其中混進半粒砂。  在經曆了那些波折以後,他相信那句話了。  比如眼下,他就願意化作曾最討厭的狐妖,來哄他的阿泊開心。  隻要他的阿泊開心。  哪怕現在的玄龍不過一縷魂識,也沒關係,他抱在懷中,便感到滿足了。  “我知曉你掛念我,便回來看你了。”  “你可歡喜。”  燕鳶用生平最溫柔的語氣說。  玄龍薄唇微彎:“歡喜……”  “我許久沒有……這般歡喜了。”他總是很痛。  燕鳶笑道:“嗯,那我們回家可好。”  “好……”第一百一十六章 集魂路之景禦樓  玄龍此生最喜愛聽的應當便是‘回家’二字了。  因為他沒有家。  若有人願意帶他回家,他自是歡喜的。  從前燕鳶說帶他回家,卻將他丟棄在這不是人住的監牢中讓他受盡淩辱,好在他還有槲樂可以相信。  好在他還願意相信槲樂,燕鳶才能以槲樂的身份,將這一縷亡魂之灰哄進聚魂盒。  從皇宮出來後,燕鳶捧著聚魂盒在長安城內的大街小巷緩慢地穿梭而過,他與玄龍在這街市間幾乎沒有記憶存在,但難保玄龍四散的魂識會經過這裏。  雨停了,夜色深沉。  因是下了整日的雨,今夜坊間頗為淒楚冷清,叫賣的攤販不曾出攤,街麵上半個行人都沒有,四處都是黑漆漆的。  倒是前麵那兩家妓館與酒樓,紅火地掛著燈籠,勉強算是給這條街市添了點光彩。  遠遠就聽到妓館中流淌而出的錚錚琴鳴,一首《春江花月夜》,端得是抑揚頓挫、行雲流水。  相比之下,妓館對麵那座靜謐酒樓,猶如佇立在暗夜中的公子,彬彬有禮,沉默少言。 m.xsw5首發  妓館中時而傳出‘咯咯’嬌笑,有人尋歡作樂,有人醉生夢死,也有人,捧著聚靈法器,日夜遊走在世間,尋那朝思暮想的亡妻。  路過酒樓時,燕鳶不經意間抬眼,看到門匾上‘景禦樓’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身體刹時被釘在原處,手腳再不能動彈……  他和玄龍,處於這坊間,並不是記憶全無的……  昔日他誤打誤撞間潛入千年古潭……玄龍日日悉心照顧他,每日要往坊間跑三回,買他喜愛的吃食。  他嘴巴挑剔,不愛生冷,不愛醋茶淡飯,從小攤小販上買來的麵粥他嫌寡淡,不肯吃。此後玄龍便認定了景禦樓,這是京城最大的酒樓,大廚的手藝和皇宮中的禦廚各有千秋,燕鳶覺得口味新奇,就吃得挺多,玄龍見他喜歡,每每變著花樣買這裏的吃食回去。  他的傷能好得那樣快,除去玄龍拔鱗救他之外,離不開玄龍的悉心照料。那龍表麵看著不通人情,其實心比針孔細,相處不久就將他的喜好記得一清二楚,知曉他討厭吃蔥,下回飯桌上絕不會出現半點蔥花。  兩輩子,他都這樣愛他……可是他將玄龍弄丟了。  燕鳶合上雙目深深吸氣,每一縷甜美的回憶都化為尖刀捅進他軟熱的心房,痛得他呼吸不住顫抖,透明液體順著臉頰滾落。  若還有以後,多好啊……他願意用盡接近永恒的餘生來彌補,將玄龍待他的好,千倍百倍地還回去。  可惜,沒有了。  他和玄龍的開始便是錯誤。  是他的執拗和狂妄害了他兩輩子。  若不是自己的接近,玄龍興許孤獨,但他可以活得很好,可以做萬人矚目的戰神,永遠活在雲端上。  是他自以為的愛捆綁著玄龍,撕扯著他的靈魂讓他墜入了地獄……  冰冷的水珠毫無預兆地砸在臉上,燕鳶睜開模糊的雙眼,落下的水滴越來越多,竟是又下雨了。  施展結界擋住雨水,燕鳶抬袖輕輕蹭掉聚魂盒上的水珠,正欲離開,忽見盒子中央的寶石發出湛藍的光芒。  玄龍在這裏……  左邊是妓館,右邊是酒樓。  玄龍不可能去妓館,那便是……  燕鳶抬手掐了個訣,讓自己的魂魄脫離軀體,進入了玄龍的魂識之境。  漆黑的雨夜在一瞬間轉化成了白日,烈陽高懸,街市上人潮川流不息,賣瓜果、蔬菜、包子、刀削麵的小攤販們在路邊一字排開,熱情地吆喝著,買熱包子吃牛肉麵的百姓絡繹不絕。  就連麵前清冷的景禦樓,都成了一派熱鬧紅火的場麵。  景禦樓不僅供應酒水宴席,早上還賣老板祖傳秘製的包子與荷葉粥,價格雖貴,奈何美味。即使每日限量一千份,還是得排隊才能買上。不少富貴人家的小廝天還沒亮就跑過來排隊了,生怕來晚了買不到。  隊伍末尾的兩個小廝打扮的年輕人就在低聲議論。  “誒,我家老爺就愛吃這裏的包子,我今日天還沒亮就來了,誰知道前麵的人比我更快,這都排到外麵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買到……”  “害,聽說這景禦樓包子的名號都傳到城外去了,有不少鄰城的夫人小姐來長安遊玩,就是專門為了吃一口包子。”  “人家那是千裏迢迢趕來的,說不定半夜就叫下人蹲門口了,咱們哪兒比得過啊……”  “買不到又得挨老爺罵了……”  燕鳶也喜歡吃這裏的荷葉粥和包子,他嚐過一回便念念不忘,之後每日都要吃,玄龍便每日都給他買。  原來這裏的吃食這般難買的嗎……  分明他每回晨起,都看見玄龍已回來了,包子和荷葉粥就放在食盒裏擺在石桌上,起床洗漱後便能吃。  嫋嫋蒸氣從酒樓中飄出來,氤氳了燕鳶的視線。他越過一眾在門外排隊的人,朝內走去,每一步都走得那樣鄭重,而緩慢。  裏頭有人在說話,1隻包子1兩銀子,3隻包子2兩銀子,再加一份荷葉粥剛好5兩。  燕鳶在隊伍首位看到了玄龍,玄龍男人站在嫋嫋蒸氣間,低著頭看小廝從蒸籠中取包子,煙霧將他冷峻的輪廓暈染得有了溫度,看著頗有幾分溫柔。  玄龍能排在第一位,買到新鮮出爐的第一份早膳,便證明他比在場的所有人來得都要早。  與這龍在千年古潭生活的那段時間,燕鳶竟沒發現身側的男人每日都起得那樣早,就為了給他買一頓心愛的早膳。  “阿泊……”  燕鳶看見他如此認真待自己的模樣便想哭,但他忍著未哭,他應該笑,因為與他玄龍相處的時光將越來越少。  一聲呼喚令玄龍遲鈍地轉了過頭,他看見燕鳶,綠眸中流出些許疑惑。  “你怎在此。”  此時燕鳶該是在千年古潭熟睡才對……  燕鳶亦沒想到玄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他剛才就是情不自禁地喊出了聲,周圍分明有許多夢魘中的虛幻之人,玄龍該看不見他才對……興許是因為那些人都不重要,所以這回可以輕易侵入玄龍的魂識,與他交談。  “我來尋你。”  燕鳶眼尾泛紅,麵容帶笑。  玄龍此時人格不全,腦袋思考起來頗為遲緩,沒發覺他一介人族能從千年古潭出來有什麽不對。  “尋我做何……可是餓了?”他等會兒就回去了。  燕鳶搖頭,沙啞道:“沒有。”  “就是想你了。”  玄龍眉頭微擰,抿唇不語。這是他無措的表現,從未有人掛念他,忽然有人說想他,他自是會不習慣。  這時兩人已有過肌膚之親了,玄龍剛經人事,格外容易耳紅,但他不願意在燕鳶麵前顯出青澀笨拙,便不太喜歡說話。  小二催促玄龍拿早飯,玄龍付過錢,接過食盒,與燕鳶一同離開了景禦樓。  兩人在街市間慢悠悠地走著,燕鳶一手提著食盒,一手牽著玄龍的手,玄龍見街上人多,低著頭要掙開,燕鳶緊緊握著他的手不肯放,與他撒了個嬌,玄龍便拿他沒辦法了。  他說:“阿泊……難道你覺得與我牽著手,被人看見,是件丟臉的事情嗎?”  玄龍當即辯解:“我沒有此意……”  燕鳶自然知曉玄龍不會那樣想,玄龍隻會自卑,覺得他與他不匹配,不想牽手,很可能是怕他被人議論。  不自覺間眼眶就模糊了,燕鳶睜大眼睛望著身側男人英氣的側容,輕聲道,“那便牽著,永遠牽著,不放開。”  “好不好?……”話出口的瞬間,眼淚順著麵頰淌下。  玄龍不明白燕鳶為何突然哭了,他不知如何哄,便點頭:“好。”同時停下來,繞到燕鳶身前,抬手替他抹去眼淚:“……你莫哭。”  積攢過多的思念猶如火山中迸射出的熱岩漿,將燕鳶吞噬得屍骨無存,他猛得將麵前的男人揉進懷裏,將他揉化掉,就能和自己成為一體,任何事物都無法將他們剝離。  “阿泊……”  “阿泊……”  “你抱抱我。”  他抱得那樣緊,還不夠,還要哭著求玄龍抱抱他。玄龍聽著他的痛苦和哀求,不解地抬手覆上燕鳶的後背,輕輕拍著,心中也感到很難過。  他向來不問燕鳶的事,若想說,燕鳶定會主動告訴他,若不想說,問了也沒用。  但能叫燕鳶傷心成這樣,除去一個理由,玄龍想不出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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