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龍緊繃片刻便放鬆下來:“嗯。”  燕禍珩揮了揮手,那隊侍衛左右退開,露出一輛被擋在身後的古木馬車,低調不失奢華。  這皇宮內院,是不準許馬車進來的,即便是身份尊貴的一品大臣,入了午門也要將馬車換成軟轎,官位低的還得步行進來。  能這般大搖大擺地讓馬車進宮,唯有燕鳶有這資格,燕禍珩頂著燕鳶的臉在宮中行事,方便了不知多少。  今日寧枝玉壽辰,從宮外進了好幾個有名的戲班子,這群侍衛便是混在那些戲班子中進宮來的,再換上事先準備好的服飾佩劍,便同宮中的禦林軍沒有區別了。  “上車吧,夜長夢多。”  玄龍避開小氈子的攙扶,跟著燕禍珩往馬車那邊走,隊尾的侍衛自覺地趴跪在馬車邊,方便主子上去。  玄龍不習慣這種方式,踩踏別人的身體便好像將旁人的尊嚴也一同踩在了腳下,猶豫地站在車前未動。  從前一躍就能上去的地方,如今倒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燕禍珩略一思索便知曉他在想什麽,上前將他打橫抱起來,利落地躍上馬車,矮身越過車簾進入車廂,將男人輕放在軟墊上。  玄龍:“多謝。”  燕禍珩在與他相隔兩人的位置上坐下。  “無需客氣。”  “……從前你便是這般,雖做了天後,仍喜歡凡事親力親為。”  “你說眾生平等,不分高低貴賤。”  其實是分的,否則父皇怎會為了燕鳶,讓他從小就離開親生母親,受盡折磨苦楚。不過是因為燕鳶是嫡出,是將來的儲君,而他燕禍珩不過是一個小小縣官之女生下的皇子,所以他與他的母後,都別無選擇,必須由人擺布。  玄龍垂著眸:“不同的……有些生靈,生來便會叫人看不起。”  燕禍珩低低應下:“嗯。”  小氈子爬上來之後,馬車很快行駛起來,馳向宮門。  玄龍本就話少,此時更是坐在那裏一聲不吭,不知在想什麽,燕禍珩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你臉色不太好,可是感到冷?”  玄龍搖頭:“沒有。”  話雖如此,燕禍珩還是將事先準備好的狐裘披到了他身上,盛秋將過,馬上就要入冬了,玄龍的身子這樣不好,該是要仔細些。  燕禍珩低聲問:“還有個小太監呢。”  玄龍雙唇微動:“他……不走了。”  燕禍珩隱約猜到了什麽,並未問緣由,出宮門的時候,他掀開車簾露了臉,守門的將領是新晉升的,未見過聖顏,燕鳶的畫像卻是見過的,長安第一美男,入目之後,誰人能忘。  那將領見了他,很是驚訝。  “皇……皇上……今日不是皇後壽辰嗎?這大半夜的,您怎要出宮去……”  燕禍珩淡淡瞥他一眼,簾子被風吹動,質感如冰的聲線在涼夜中叫人瑟瑟發寒:“朕去何處,需要過問你麽。”  “自……自是不用……”  將領驚出一聲冷汗,趕緊放了行。  午門一開,馬車箭似得衝了出去,駛入城中一家不起眼的驛站,再出來的時候,奢華寬敞的馬車換成了輛的不起眼的小馬車,一行人皆換成了便服,身後便衣侍衛騎著事先準備好的馬跟在馬車後疾跑,衝向城外。  燕鳶此時忙著替寧枝玉慶生,待他發現玄龍不在時,想來最早該是明日了,那時他們已離開長安許久。  但燕禍珩絲毫不敢放鬆警惕,勒令隊伍連夜趕路,不可放慢半分。小氈子坐在車內的矮腿小板凳上,時不時望向被風掀動的車簾外,眼底壓著驚慌,不知在看什麽。  馬車顛簸得厲害,玄龍捂著腹部靠在車壁上,瞌著雙目,昏昏欲睡。  燕禍珩皺眉:“哪裏難受?”  “可是腹痛?”  玄龍閉著眸搖了搖頭,倒不難受,隻是腹中孩兒不太安生,有些頭昏腦脹。  燕禍珩抬手貼近玄龍額頭,剛碰到便感到反常的灼熱。  “你發了高熱。”  玄龍腹間的束帶已拆掉了,換了件未係腰帶的灰麻長袍,肩上披著黑狐裘,長發垂散著,貼在臉邊,腹部高高隆起。  意識模糊地回道。  “無事的,忍忍,便過去了。”  燕禍珩望著男人被冷汗浸濕的英氣眉宇,低啞道。  “你在他身邊的時候,都是這般的嗎。”  忍忍就過去了。  玄龍心神恍惚,未聽清。  燕禍珩想起那些飄渺卻很真實的夢:“你從前便這般縱容他……”  出了長安城後,在官道上疾馳了幾個時辰,路過一個僻靜的小村落,玄龍燒得徹底沒了意識,若是人族的產婦這般高熱顛簸,定會一屍兩命。  燕禍珩心中慌亂,不得不停下尋醫,幸運的是那村落裏恰好有個老大夫,開了副退熱的湯藥熬了給玄龍灌下,這一來一去就花了整整一個時辰。  他不知道人族的藥物對玄龍沒用。  離開村落時天色蒙蒙亮起來,窄小的馬車容不下玄龍躺著,他艱難地蜷縮在車座的軟墊上,枕著燕禍珩的腿,恍惚間覺得這般場景曾似乎發生過。  隨著與燕禍珩接觸越深,便越覺得熟悉,心底沒來由地肯定他不會傷害自己。  太陽從地平線緩緩升起,馬蹄揚起的塵埃在金色的空氣中飛揚,遠處隱隱傳來更為沉重的馬蹄聲,聲聲如雷。  燕禍珩有所察覺,視線從玄龍身上離開,凝重地抬頭,馬車外傳來士兵緊促的通報聲。  “王爺,有人追來了!”  燕禍珩目光發暗:“沒想到他來得那麽快……”  “加速。”  “是!!”  聽那聲音,估計燕鳶帶的騎兵不少於五千,宮中的禦林軍也不過幾萬人,為了玄龍,他竟是這般大費周章。  不,準確地說,是為了他的皇後……  本就在奔馳的馬車加速到近乎要飛起來的地步,玄龍生生被顛醒了過來,撐著身下軟墊坐起身。  那過於沉重的馬蹄聲,他亦聽到了。  “他追來了。”玄龍平靜道。  “嗯。”燕禍珩回他。  走得太容易,倒顯得不真實,玄龍低低問:“我們走得了嗎。”  燕禍珩:“我會帶著你,殺出一條血路。”  遼闊的荒野間,燕鳶騎著高大的戰馬行於軍隊前方,他是在宴會上接到消息的,小氈子將玄龍要走的消息告知了陳岩,陳岩悄聲告訴了他。  出來的時候連龍袍都未換,丟下一臉驚訝的寧枝玉和臣子們,調了兵馬便衝出了城,頭上的帝冕早在奔騰間不知去向,一頭鴉黑長發隨風舞動,絕色麵容上壓著扛不住的戾氣,馬鞭狠狠抽在馬身,憤怒地吼道。  “眾將士聽令!!活捉馬車內的人,賞黃金萬兩,晉升三級!!!”  “其餘人,格殺勿論!!”  “給朕衝!!”  “衝!!——”身後禦林軍聽令,刹時熱血翻騰,快馬加鞭越過燕鳶,卯足了勁兒朝那輛灰撲撲的小馬車衝過去,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馬車後的便衣侍衛不得不停下來與禦林軍廝殺纏鬥,燕禍珩手底下的人,自是以一敵百,然而對方人數過多,再厲害,也是寡不敵眾。  禦林軍徹底包圍了馬車,馬車被迫停了下來。  燕鳶坐在高馬之上,冷眼俯視麵前殘酷的一幕,再無耐心。他揚起手,身後的那隊禦林軍立刻揚起手中弓箭,蓄勢待發。  “放箭!!”  命令一下,無數支羽箭飛向便衣侍衛的身體,燕禍珩在此時破車而出,長劍擋掉四躥的箭雨,加入了戰鬥。  那便衣侍衛很快隻剩寥寥十幾個與燕禍珩並肩作戰,燕鳶的禦林軍卻是黑壓壓的一片,怎麽都殺不盡。不過小半柱香功夫,便衣侍衛便被屠盡了,燕禍珩獨自拚殺,身中數劍,動作不見絲毫慢下,那麽多的人,一時竟是無法近他身。  他執拗地守著馬車入口,不叫任何人靠近,將欲要出來的玄龍擋了回去。刀劍無眼,誰知道燕鳶會怎樣對他。  燕鳶越是見燕禍珩如此,便越生氣,唇角噙著冷笑,抬手接過身後將領遞來的弓箭,眯眼瞄準他的身體。  箭在弦上,正要發射,燕禍珩腰側忽然身中一劍,身形頓住的瞬間,圍著他的禦林軍趁勢湧上前,無數把長劍架上他的脖頸。  勝敗已定。  燕鳶收了手中弓箭。  “來人,將馬車內的人,給朕拖出來!!”  小氈子瑟瑟發抖地擋在玄龍身前,被禦林軍一把推開,玄龍被人從座上連拖帶拽地扯了下去,摔在地上沒能站起來,那兩名禦林軍粗暴地將他扯起來,拉到燕鳶麵前。  燕鳶居高臨下地打量玄龍一陣,利落地翻身下馬,緩緩朝他走去。玄龍聞聲抬頭,燕鳶抬手便甩了他一巴掌,打得玄龍嘴角溢血,偏過頭默然不語。  “你個賤 貨!!”  “朕待你不好嗎?!朕都允許你將肚子裏的妖物生下來了,你還想怎麽樣!!”  “你竟敢同旁人私奔……”第九十一章 心死  燕鳶咬牙切齒地說完,抬手又是一巴掌朝玄龍麵頰揮去,發出‘啪’得一聲巨響,玄龍身形晃了晃,若不是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押著他,恐怕他當即便會摔倒。  玄龍蒼白的臉頰上留下五個清晰的指印,唇角的血跡落至下顎,未定的塵埃彌漫在空氣中,極致的安靜。  誰都不知道他有多疼。  男人未哭,也未鬧,始終安安靜靜的,好像什麽都感覺不到。  燕鳶掐著玄龍的下顎迫使他轉過臉,目眥欲裂:“你將朕的心意,當作雜草般踐踏在腳底,你背叛了朕……”  “你個賤人……”  分明前幾日,他還與玄龍商量著,要他生下腹中孩子,暗地裏甚至翻了許多詩集,想為孩子取個好聽的名字。誰知道,轉眼的功夫,玄龍竟然與人私奔了。  叫他如何不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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