槲樂如今道行盡失,自是無法察覺他的內丹沒了,玄龍也是因為服了靈喧丹,才能覺出槲樂的狀況。 “那你以後,真就跟他在一起了麽?……”槲樂撐著最後一點力氣,睜開暗淡的藍眸,看著被籠罩在燭火下的男人。 “嗯。” 窗外的雨未停,雨滴由屋簷成串滾落,玄龍的神色在殿內忽明忽暗的昏黃光線中看得不太真切。他向來這樣沉默寡言的。 槲樂:“……他有皇後。” 玄龍抿唇:“我知曉。” “在妖族,是不容許三妻四妾的……我們愛上一生靈,便是一輩子。”槲樂的聲音越來越輕,他知曉玄龍性子單純,容易被哄騙,撐著最後一點氣力也要說完。 許久之後,殿內恢複了安靜,槲樂睡熟了,玄龍看著他蒼白的麵容,輕聲道。 “龍族亦是的。” 隻是如今他身不由已,必須留在那人身旁。 在床側靜坐片刻,玄龍起身,無聲地離開了乾坤宮。 趁著靈喧丹的藥效還未退,他得去完成燕鳶交與他的任務了。 原是計劃在城外伏擊,既已錯過,最好的辦法便是去保和殿外候著,等壽宴結束後,混入人潮趁亂動手。 玄龍對宮中的線路並不熟悉,他尋著燕鳶的氣息找到了保和殿。 此時殿門大開,燕鳶端坐龍椅之上,正與下方臣子們談笑風生。 燕鳶身著玄黑龍袍,頭帶流珠帝冕,襯得那容顏絕色如天之神祇般遙不可及,玄龍隱身站在門外,看得微微失神。 燕鳶身側坐著寧枝玉。寧枝玉著鳳袍,豔麗的紅色穿在他身上絲毫不顯俗氣,反而有幾分驚豔之美,與他平日素身白袍的淡雅模樣頗有出入。 那兩人坐在一處真真是相配極了。 玄龍收回目光,下意識得不再去看他們,悄然行進殿中,去尋燕禍珩的身影。 昨日燕鳶給他看過燕禍珩的畫像,若在白日見到對方,他定能輕易認出,此時天色已暗,殿內雖有夜明珠亮著,燈火通明,可等出了殿門就看不清了,他必須提前確認對方身份。 保和殿是宮內專用來舉行宴會的地方,能容納千人,此時兩排長長桌宴由頭排到尾,少說坐了幾百人,要一下認出一個不熟悉的人,還真不是那麽容易。 玄龍由門口行至龍椅下方,左右兩邊看著,都未能成功尋到目標。 反倒是被燕鳶對寧枝玉的溫言細語吸引。 曆來帝後雖端坐一處,但桌子是左右分開的,多少隔了距離。燕鳶與寧枝玉卻是同坐一桌,像是分開片刻都不舍似得。 燕鳶夾了道水晶蝦仁到寧枝玉碗中,神色柔和。 “累嗎?” “若累的話,便先回去休息吧,朕晚些時候去尋你。” 寧枝玉麵色果然不太好看,但精神不錯,他嘴角笑著,與燕鳶的頭幾乎湊在一起:“今日是你壽辰,我身為皇後,中途退下不合理數。” “這有何關係。”燕鳶眼底滿是心疼,在大庭廣眾之下握了握寧枝玉放在桌上的手。 “你這幾日病得厲害,還強撐著參加朕的壽宴,真是難為你了。” “沒有難為,我想同你一起的。”寧枝玉輕聲道。 玄龍無措地別開目光,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握緊,心底忽然生出想要離開此地的念頭。他以為自己真的可以什麽都不在意,其實他何曾有那麽心胸寬廣。 那兩人正膩歪著,殿外突然有太監進來通報,說鎮南王到了。 緊接著,一身形高大挺拔的男子從殿外進來,他一襲墨袍,分明是馳騁沙場的將軍,膚色卻出奇白皙,長眉入鬢,不苟言笑,那氣勢一看便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有著說不出的冷厲。 仔細看去,他眉眼之間與燕鳶隱隱有幾分相似。 這便是燕禍珩。 難怪方才玄龍怎麽都尋不到他,原來他還未到。 行禮過後,燕禍珩落了座,龍椅下方左側宴桌上第一個位子空著,正是燕禍珩的位置。 玄龍將他的長相記在心底,出了殿門。 天上暴雨如盆倒,越下越大,但絲毫不影響殿中人尋歡作樂,玄龍抱著劍靠在門外,望著晦暗無光的天空發呆。 他忍不住想起他與燕鳶在古潭初遇不久的日子,那時燕鳶待他最好,說要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白頭到老。 終是假的。 玄龍雙臂緊了緊懷中的劍,合上雙眼。第六十四章 作嘔 燕鳶今日是心情極好的,壽宴有愛人在側,眼中釘有玄龍替他去拔,他以為玄龍出馬,定會得手,誰知竟在壽宴上見到了本該已成為死人的燕禍珩。 玄龍為何沒有得手? 難道是出了什麽事?…… 很奇怪,燕鳶第一反應竟不是氣憤,而是擔憂。他知道玄龍答應自己的事情一定會盡力做到,如今燕禍珩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麵前,肯定事出有因。 想起最近玄龍身子虛弱的模樣,燕鳶忽得有些坐不住,想去乾坤宮看看那龍在不在,是否受傷了。 可這是他的壽宴,底下的臣子們都坐著為他慶生,他身為主角哪裏有離開的道理。 燕鳶按下心中紛亂,舉起桌上的琉璃盞,對下方的燕禍珩熱忱地笑道。 “皇兄近兩年替朕收複了不少南疆小國,勞苦功高,近日又長途跋涉,特意回來參加朕的壽宴,朕定要好好敬你一杯。” 燕禍珩性情冰冷,慣不愛與人寒暄,旁人見他手握重權,雄兵百萬,自是上趕著巴結,但他誰人都不太搭理,從落座開始便低著頭安靜吃東西,聽燕鳶提到自己,才舉起杯盞,麵無表情道。 “皇上客氣了,此乃臣內分之事。” 隨即仰頭一口悶掉杯中酒。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一心守護南疆,效忠自己。 燕鳶心中冷然,麵上卻笑得君臣和睦: “皇兄好酒量。” “今日定要不醉不歸才好。” “皇上謬讚。” 燕禍珩酒量是極好的,用不著燕鳶說也是續盞不斷。他眼尾偏狹長、微微上挑,仰頭喝酒的時候夜色般的黑眸中透出幾分散漫,似什麽都不放在眼中,眼角皮膚因為過白染了薄紅。 燕家的人就沒有生來不好看的,燕禍珩亦是俊美無疆的樣貌,然而他過於陰冷,尋常女子都不敢接近他,更遑論他還有弑母的罪行。 養母亦是母。 虧燕鳶還念在珩太後的份上,以為他會知恩圖報。 晚宴過半,歌舞助興後,便是呈壽禮了。 丞相送了一對精致的玉如意,尚書送了幅名家山水圖,還有送玉觀音的,總之都是些宮中不缺的玩意兒,這宮外的東西再珍貴,稀罕東西哪有皇宮裏多。 重不在禮,在情意,燕鳶照單全收,心裏挺高興,就多喝了些,桃花眼中染了淺淡的醉意,連帶著方才憂心的事都忘了。 樂姬在一旁彈奏著舒緩的樂曲,底下有人出聲。 “各位同僚的壽辰禮都送得差不多了,不知鎮南王,今日準備送皇上什麽呀?……” 一人帶頭,大家便都好奇了起來,叨咕聲越來越大。 燕禍珩主動起身到中央,朝敞開的殿門外命令道。 “喚兒,進來。” 話音落下,一身著白裙,身形妙曼的少女從殿外緩緩踱步而來,她麵上蒙著白紗,發髻用一根樸素的木簪半束著,潑墨長發垂在身後,裙擺輕盈,雖不見真容,但樣貌絕對不俗。 她一出現,眾人便低聲議論起來:這鎮南王帶一女子來做什麽,難不成是要送與皇上?…… 可皇上喜歡男人,這事兒天下人都知道。 鎮南王這不是當眾給皇上找不痛快麽。 燕鳶目光在殿下女子身上流連而過,落在燕禍珩身上,笑盈盈道:“皇兄這是何意。” 燕禍珩直言道:“皇上過了今日生辰便20了,當有子嗣。” 之前燕鳶冊後的時候,幾乎滿朝文武都在為此事抗議,最終在燕鳶的堅持下,砍了幾個臣子的頭,同意幾個冥頑不靈的老臣告老還鄉,臣子們知他絕不可能改變心意,此事才漸漸平息,朝臣們也逐漸接受了現實。 誰知道燕禍珩竟然在他壽宴上當眾送他女人。 燕鳶麵色當即就不好看了,一手扣緊在桌沿,咬牙道。 “燕禍珩——” 燕禍珩目如深井,淡然地與燕鳶對視。 “為了江山社稷,皇上應當將一己私欲摒棄於腦後。” “盡早開枝散葉。” 燕鳶眼底殺意畢露,一字一句咬牙道。 “朕的事,何曾需要你來管。” 旁人都管不了的事情,他非要過來摻合一腳,這不是示威是什麽? 燕禍珩並未說話,扭頭喚了那少女的名字,少女了然,含羞帶怯地將麵紗摘了去。 此舉一出,全場嘩然。 這少女眉眼間與皇後有五分相似,身為女子,五官更為柔和,素麵朝天亦是不可多得的美人。 最重要的是,她能為皇室開枝散葉,而寧枝玉不能。 寧枝玉麵色發白,顯然受了刺激,捂著唇痛苦地低咳起來。 燕鳶焦急地扭頭去看,替他輕拍後背順氣:“阿玉……” “你放心,朕答應你的事情,絕不會反悔。” “皇上若沒有子嗣,社稷難……”燕禍珩望著那殿上的二人,道。 “夠了!”燕鳶扭頭打斷他,怒火中燒。 “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