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玉憋了一肚子鬱氣,終於忍不住問:“兩位既然是新法辦的主事,為何還得去找他?”  秦悅道:“方公子有所不知,尚公子雖然隻是童生,然而雍涼的新政,乃至新法辦的成立,皆離不開他的操持,寧王殿下更是對尚公子信任有加,哪怕高司長在這裏,也得聽一聽他的意見。”  “是啊,楊大人若是想請,必然要將他請去,才好商議接下來的事宜。”  “方公子,尚公子就等楊大人的邀請,我們陪您一起去。”  方瑾玉:“……”可他一點都不想去!第143章 三罪  尚瑾淩下樓吃飯的時候剛好看到這些考生回來,目光在他們臉上瞟了一眼,瞧著上麵隱隱的興奮,不由笑問:“方瑾玉來找你們了?”  張誌高驚訝道:“尚公子真是神機妙算,你怎麽知道?”  尚瑾淩尋了張桌子坐下來,沒說話,一同坐著左右兩邊的雙胞胎,尚小霜不冷不熱道:“因為他已經來過了。”  “這……奇怪。”眾人麵麵相覷,有些想不明白方瑾玉既然來了,怎麽還去找他們?  而且看尚家姐妹的表情,似乎很不待見他,秦悅道:“尚公子沒有答應嗎?”  尚瑾淩反問:“我為什麽要答應?”  “尚公子,你不是正等待著楊大人來找你嗎,既然來了……”  尚瑾淩撿了桌上的花生,去了紅衣,掀了掀眼皮,笑道:“來的隻是個方瑾玉,又不是楊慎行本人,懶得答應。”  眾人聞言嘴角一抽,“還要楊大人親自來請啊?”  “原本是不用的,可見到方瑾玉,我心情不好,忽然就改變主意了。”說著,尚瑾淩將花生米丟進了嘴裏。  眾人:“……”這架子未免也太大了,楊慎行好歹也是朝廷首輔,就是寧王見到了,也得給幾分薄麵,這位少爺張口就要親自請。  他們不由地看向雙胞胎,心道管管你們的弟弟吧,這都要上天了,雲州地界,不是雍涼啊!  然而雙胞胎抱著臂臉色卻很臭,尚小霧道:“咱們尚家人是想見就能見得?”  “一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子,屁都不是,楊慎行還真好意思派他過來,幸好這混蛋跑得快,不然,姑奶奶非讓他好看!”  大家:“……”得,一個比一個火爆,這是什麽仇什麽怨呐!  “都站著幹什麽,趕緊坐下吃飯,跑了一天,不累嗎?”尚瑾淩抬手請了請,有些不解。  眾人於是都坐了下來,小二早已經備好了飯菜,正一一送上桌,尚瑾淩端起碗筷,細嚼慢咽地吃起來,一點也沒有忐忑不安的意思。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欲言又止,正要拿起筷子,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尚瑾淩的聲音,“哦,對了。”  這一聲,讓眾人紛紛轉頭看他,眼含期待,隻見尚瑾淩拿起手邊帕子擦了擦嘴,說,“諸位今日可有什麽收獲?”  考生們想了想道:“今日午後,雲州城上千名讀書人就前往衙門靜坐,手執虞山居士所寫的新政三大罪,以逼迫欽差大人斬殺貪官汙吏,暫停雲州一地的新政。”  “新政還有三大罪?”尚小霜重複了一句,帶著好奇。  秦悅道:“對,其一,助紂為孽之罪,其二,不合時宜之罪,其三,有眼無珠之罪。”  這三罪下來,尚小霧有些奇怪,“前兩個還能理解,最後一個算啥罪,不會是湊數的吧?”  “這最後一個,罵的就是楊慎行及三司條例司,影射的則是當今皇帝。”尚瑾淩說完,眼裏帶了欽佩,“虞山居士,果然不是普通人,有膽。”  “這話若是傳到京城,皇上怕是會找他麻煩。”眾所周知,順帝就不是個大肚人。  “怕是就等著皇上降罪,若是殺了他,反而成全了他。”尚瑾淩輕聲說。  雙胞胎一驚,“啊?”  “雲州,對比雍涼是個大城市,然而跟整個大順相比,卻又太小。光靠這上千書生,還有那些走投無路反抗的百姓,影響是有限的。可若是皇上因此殺了他,殺了這上千讀書人,那這整個士林,就該為之動蕩了。”尚瑾淩說到這裏,他心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明知道百姓遭受苦難,卻依舊冷眼旁觀,靜待事情惡化,他沒有這種冷硬心腸,可是同樣的,尚瑾淩也做不出為心中大義,毅然決然舍身忘我的壯舉。  這個時代的文人氣節,他不懂,卻無法指摘。  秦悅畢竟見識不凡,不禁歎道:“我等麵對此情此景,尚公子,實在說不出任何勸慰的話,自然也無法提及高司長。原本以為遇到方公子,得楊大人相邀,就可以順勢讓此事得到回轉,可是你又拒絕了,那接下來……”  眾人跟著垂下頭。  “我們還能做什麽呢?”  尚瑾淩看著有些低落難過的考生們,笑道:“你們何必著急,楊慎行此刻估計頭都大了,他若不快刀斬亂麻,盡快解決此事,一旦傳入朝廷,萬事就又由不得他,所以,他一定會來,而且盡快!”尚瑾淩說到這裏就覺得有些可笑,“這老頭好像做什麽事情都被人推著走。”  大家聽著他自信的話,心底的不安稍稍去了些。  尚瑾淩吃飯向來慢條斯理,不過今日他用吃得快,吃完便走到了沈書生的麵前,抬了抬手道:“沈兄,待會兒能否替我向華夫子送一份信?”  沈書生一聽,立刻應了下來,“當然可以,不過尚公子怎麽忽然要找華夫子。”  尚瑾淩說:“我想明日見一見虞山居士,請他代為通傳。”  “好。”  “多謝。”  尚瑾淩回到房中,便在桌邊坐下來,筆沾了墨開始寫信。  他原本對虞山居士無感,隻是今日被深深觸動,讓他重新認識了這位老人,德高望重,名副其實。  隻是用這種決然的方式雖然壯烈,令人欽佩,但未免有些不值。  明明有更好的辦法,何須要弄得兩敗俱傷?  楊慎行的新政不能失敗,這是劉珂重新回到京城的砝碼,至少在高學禮接替他之前,還得苟延殘喘地存在著,否則一旦被全盤否定,重新開始就更困難了。  他衷心地希望虞山居士能給一個機會。  尚瑾淩唯一擔心的事,他沒什麽名望,離開雍涼,也沒人認識他,十六歲的童生,怕是無法得到對方的重視。想了想,他取下腰上的荷包,拿出裏麵的印章,往信的末尾蓋上。  *  方瑾玉都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知府衙門,裏裏外外被這上千名學生給坐滿了。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會演變成這樣,他覺得虞山居士簡直是個瘋子!好不容易從偏僻的角門回去找楊慎行,他看到後者在書房裏來回踱步,神色焦慮,左右為難。  方瑾玉定了定神,然後走進去,喚道:“外祖。”  楊慎行腳步一頓,回頭看他,“玉兒。”  “外頭那些……”  “虞山那老匹夫,他是真的不要命!”楊慎行惱怒道。  “孫兒在外頭站了一會兒,聽到那新法三罪,這最後一罪……”  “這老匹夫就是故意的!”楊慎行走到桌邊,一掌拍下,“罵老夫也就罷了,更是指責皇上昏庸,他想用自己的命,用那些書生的命,讓全天下都反對新政!簡直是瘋子!”  “外祖,若是不理,會怎麽樣?”  “不理,這些讀書人會一直坐下來,然後新政三罪就會流傳出,皇上一旦知道,虞山書院從上到下都別想活著!他這是逼著老夫妥協,豈有此理!”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法子……”楊慎行忽然看向他,“玉兒,雍涼的那些考生,你請過來了嗎?”  一提這個,方瑾玉就想到尚瑾淩那信誓旦旦的模樣,就不知道該怎麽提。  “怎麽回事?”楊慎行看了看門外,“你一個人回來?”  方瑾玉低頭歉疚道:“外祖,玉兒無能,沒有將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帶過來。”  “小子?你指的是誰?”  “是……”方瑾玉欲言又止,最終抬起頭氣憤道,“是方瑾淩!”  “方瑾淩?”楊慎行覺得這名字熟悉,聯想到方瑾玉,頓時想起來了,“是文成的嫡子,隨母去了尚家的那個孩子?”  “對,就是他!”  “可他怎麽會在這裏,難道也來參加院試?”  方瑾玉點頭,“是,那病秧子看起來身體似乎好了些。”他眼珠轉了轉,然後道,“外祖,我看那些考生不用搭理也罷,都是些窮酸。方瑾淩仗著西陵公,在這群人裏麵猶如眾星拱月,我今天去,還沒說明來意,就被他先羞辱了一番,揚言還要打斷我的腿。”  楊慎行一怔,“什麽?”  “祖父,他還記恨楊家呢,怎麽可能會幫我們?”  楊慎行眉間皺起,臉色沉下來,氣笑了,“好狂妄的小子,就不怕老夫治他一個出言不遜之罪?”  方瑾玉道:“他說咱們有求於他,他不怕,反正得您親自去請他,否則一切免談。外祖,他區區一個童生,連您都沒放在眼裏!咱們受虞山書院的氣還不夠,竟還要被他給嘲笑!”  楊慎行的心情本就不好,如今更是惡劣,黑沉的臉色,“簡直豈有此理!”  方瑾玉看著他,暗暗等著楊慎行派人將方瑾淩給抓起來,或者狠狠教訓一頓。  然而楊慎行踱步兩下,忽然問道:“玉兒,你不是說你都沒說明來曆,他又如何得知我們有求於他?”  方瑾玉一滯,“這……”  “嗯?”  “外祖,孫兒慚愧,我說了,不過方瑾淩要您親自去請。”方瑾玉說著,忍不住勸道,“ 外祖,我們幹脆直接找高學禮不行嗎?”  “太久了。”  “那怎麽辦?”  “我本意是想讓這些雍涼考生一起見虞山居士,商議招高學禮來雲州主持新政,單單是老夫,他是不會信的。”楊慎行道。  “外祖……”  “所以,該去還得去,何為讀書人,既然雲州書生如此有骨氣,這些來自雍涼的不該就此置之不理。若是老夫親自去,能夠解決此事,也是值得的。”  方瑾玉這個時候才明白,楊慎行真的是沒有辦法了。  *  華夫子連夜上山,走進虞山居士的書房。  昏暗油燈點亮一方,爐煙嫋嫋,帶著書墨香氣,隻見頭發已經完全花白,渾欲不勝簪的老人,穿著一身麻衣,正就著如豆燈火,伏案奮筆疾書。  華夫子見此,恭敬地行禮,喚了一聲:“老師。”  虞山居士聞言抬起頭,一雙有些凹陷卻依舊清明的眼睛看著他,“這個時辰,遠山怎麽來了?”  “學生正在說您呢,人靜夜深,燈暗昏幽,老師,您怎麽還在注疏呀,身體要緊。”  虞山居士嚴肅的麵容上露出笑容,他沒有放下筆,反而繼續書寫,說:“老朽怕沒時間了,可還有太多的書要注,不抓緊,萬一來不及,可就遺憾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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