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事,這麽多他們吃得完嗎?驚疑的目光不由地落在堂中唯二的兩位女性身上,身材高挑且勻稱,萬分佩服,罪過罪過。 “別客氣,都吃啊,反正咱們蹭的是寧王大戶。”說完雙胞胎伸出筷子毫不留情地先卸了雞腿,一人一個,女中豪傑是也。 尚瑾淩嚐了一點豆腐羹,然後問道:“究竟什麽情形,諸位不如詳細說說?” 既然已經無法回去,那麽也隻好這樣,於是,眾人將當晚的情形細說了一邊,讀書人記性都不差,你一言我一語,就將當時的話語還原了個七七八八。 “就是這個問題,我們無法回答,新政如何杜絕這種貪官汙吏,貪贓枉法呢?” “他們說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新法雖無殘害百姓之意,可百姓恰恰因它被盤剝,我聽著可真難受。” “可我記得咱們雍涼是有對此防微杜漸的對策。” 尚瑾淩想了想說:“你們指的是三方分立監督之舉?” 考生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後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 秦悅道:“所謂三方分立監督之舉,就是府衙辦事,新法辦從旁督辦公示,百姓監督舉報。” 張誌高回想著說:“就目前情況來看,此法頗有成效啊!免役法中,那些想要從中扣下銀兩的官吏已經被查辦,沒人再敢伸手從中克扣。至於息苗法,雖無公示,但每一份借貸,都是一式三份,且契書之上必要有官府、新法辦共同印章才算一份正式可用的契書,且隻有百姓的指印,官府和新法辦經手辦理人員的共同簽字指印才算正式生效,具體到人,這樣一來,人人怕擔責任,就不會有強行逼迫百姓借貸,或者私自借貸的現象!” 聽著張誌高這麽一分析,周圍考生連連讚歎,“就是如此,咱們敗就敗在無法將此法說清楚,否則也不會這麽灰溜溜地趕回來。” “明天我再去,一定要好好再辯一辯!” “對對,我也去,看他們怎麽說?” 對這些又忽然打起雞血來的書生,尚瑾淩莫名覺得好笑,他說:“諸位,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一個當官的隻要想貪,總有辦法鑽空子的。此乃千古之難題,就連孔孟之聖都無法解答,區區新政就不要誇此海口了。” “這……尚公子,高司長說這法子還是您想出來的,為何您反而說此喪氣之話呢?”張誌高問。 聽此,這些考生驚訝之餘也疑惑起來。 “我是怕你們被帶到溝裏,辯題偏移。” “這……” 尚瑾淩剝下花生的紅衣,輕輕撣去手指上的屑沫說:“你們爭論的是新政的好與壞,而不是代替皇上,代替朝廷解決貪官汙吏之事。再者誰若真能想出這個辦法,絕對是青史留名,千古第一人,還用得著苦兮兮地埋頭讀書考試嗎?”別說封建時代,就是放在後世,也照樣出貪官汙吏,紀檢廉政乃永恒話題。 “可他們不信。” 尚瑾淩搖頭,“誰說的,明明已經承認了。” “啊?” 尚瑾淩笑道:“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不就說明了策是好策,可惜執行的人不行,所以他們得堅決反對嗎?你們品品,是不是這個意思?” 眾人愣了愣,然後低頭思索著。 接著有人反應過來,“那麽,虞山書院所反對之事並非新政之故,而是……” “楊大人?” “孺子可教也。”尚瑾淩笑起來,“或者說隻要是三司條例司的人,都不可信。” “那還能有誰?” 尚瑾淩沒有回答。 而眾人的疑惑中,秦悅和張誌高彼此一看,都從對方眼裏看到驚歎二字,自然是之前提到的高學禮了。 雙胞胎的麵前已經多了一堆的雞骨頭鴨骨頭,打了一個飽嗝,然後道:“你們倒是別光顧著說話,吃啊,不吃可就浪費了!” “是是是。” 尚瑾淩一向是少食多餐,所以隻嚐了點,就起身了,“你們慢用,我先上去休息。” “打攪尚公子了。” “不客氣。” 眾人見他上樓,於是又重新拿起了筷子,然而有人剛下筷子,忽然想起來道:“對了,既然他們反對的並非是新政,而是朝廷三司條例司,那麽是否從一開始,就如尚公子所言,虞山居士……”在其中推波助瀾,或者冷眼旁觀呢? 那人頓時說不下去了,放下筷子,怔在原地。 * 第二日,方瑾玉怕虞山書院的人將自己給認出來,所以等在了府衙裏,隻是坐立不安,難以靜下心。 這時,小廝走進來,對他道:“少爺。” “外祖回來了?” 小廝搖頭,“沒有,不過您讓小的打聽雍涼考生落腳之地,小的已經打聽到了。” “在哪兒?” “福升客棧,所有考生都在那裏。” “好,我知道了。”正在此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方瑾玉回頭,就見到楊慎行大步而歸,於是他連忙迎上去,“外祖,怎麽樣?” 楊慎行的臉上並無一絲笑意,反而帶著慍怒和羞惱,他沒急著回答方瑾玉的話,先坐下來,閉上眼睛,沉沉地吐出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將翻湧的心緒給平複下來。 而看到這個情況,即使不說,方瑾玉也知道是什麽結果了。他端來茶,走到楊慎行身邊道:“外祖,先喝口茶消消氣吧。” 楊慎行畢竟是幾經宦海沉浮之人,回到府中其實怒意已經消了大半,聽此,他睜開眼睛,接過茶盞湊到嘴邊,猛然灌了兩口,顯然那邊連口茶都沒有喝下。接著杯盞磕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說:“真是豈有此理。” “外祖,虞山居士說了什麽?” 楊慎行道:“老夫算是知道他究竟是怎麽想的了。” “不是反對新政嗎?” “他反對新政,可更反對老夫。” 楊慎行這麽一說,方瑾玉心中頓時一怔,“這豈不是沒有商量的餘地?” 楊慎行深深歎了一聲,沒有說話,他見到了虞山居士,也談論多言,然而…… “若是高自修在這裏,老朽還能考慮給一個機會,可是你,楊大人,捫心自問,你推行新政難道真的是為了天下黎民,而不是為了楊家東山再起嗎?” “可高自修已經不在了,難道就讓這救國之策也隨之葬送?居士,你知道大順再這樣下去,沒救了!” “救國之策?”虞山居士傳來長長一聲歎,“然而在你之手就是禍國之策,此乃天意啊!” “虞山居士,此言本官可擔當不起!” “楊大人,何必羞惱?三司條例司中的官員哪一個不是得你楊首輔調入其中,他們所做的每一件事又哪一件不是出自你之手?從新政開始之初,便已經偏離了高自修的初衷。他的新政我看過,你的新政我也看過。” “照實而沿用,有何區別?” “不盡然吧。” “請居士不吝賜教!” “地方新法之考較,論官跡還是論民意?梁成業大肆妄為,依據的便是這一紙求財之法,那他錯在何處?隻字之差,其意千裏啊!” 楊慎行無法反駁,他對新政並非毫無更改,對端王的妥協就體現在這官員考較之上,虞山居士,一眼便看出了其中關鍵。 “相比起你,老朽更怨恨高自修,為何在臨死前沒有找好衣缽,繼承這新法之誌,反而讓你以此博出這一條晉升路,成為加重天下苦難的惡法,既然如此,不如就讓它埋沒於曆史長河,到此為止吧!” “好,好,好!居士,你承認了,雲州之亂果然是你樂見其成的?有可為卻不為,你可當得起這千人敬仰之名號?” “長痛不如短痛,老夫愧疚於雲州百姓,卻無愧於心!” “虞山居士,你當知道我是誰,書生造反,十年不成,今日我還能好言好語相勸,否則……” “請楊大人賜教,虞山書院之人,從不畏懼流血犧牲。” …… 楊慎行想到這裏,臉皮不由抽動,“老匹夫!” “外祖。”方瑾玉看他的臉色越來越差,擔心地喚了一聲。 楊慎行雙手握拳,緩緩吐出三個字,“高自修……難道我不希望他還在嗎?”新政之難,難於上青天,“莫不是要斷送在我手裏……” “高自修?”方瑾玉聽著這個名字,忽然道,“外祖,莫不是有他,這虞山居士便能通融?” “可他已經死了。” “那,那他的兒子可不可以?”方瑾玉急切地問。 楊慎行一怔,“你說什麽?” “高自修的兒子,高學禮,現在就在雍涼,給寧王推行新政,聽那些從雍涼而來的考生說,百姓人人愛戴,紛紛為兩大新法叫好,可謂成功之案例!為此他們甚至在昨夜文香樓裏與雲州書生爭辯起來,講述新政的好處。” “此時當真?” 方瑾玉連忙點頭:“千真萬確,我親耳所聞。” 楊慎行站起來,來回踱步,“學禮竟在雍涼?”楊慎行說完,頓時恍然,“對,他們當初是被流放在西北。” “外祖,虞山居士不相信您,能不能看在高自修的份上,給高學禮一個機會?” “你是說把他請過來?” “可行嗎?” 楊慎行思忖片刻,然後問:“玉兒,那些考生落腳何處?” 方瑾玉精神一振,說:“我已經打聽清楚了,就在福升客棧。” “好,那你代外祖走一趟,請他們來見見老夫。” 方瑾玉抬手恭敬行禮,“是,孫兒定不辱使命。”說完,他叫上小廝就興匆匆而去,總算,他有點用處了。第142章 路窄 “淩淩。” 長空開了門,尚小霧走了進來。 正在習字的尚瑾淩抬起頭來,笑問:“七姐,有消息了?” “今早楊慎行果然去了虞山書院,但我就等了半個時辰他就下山了,不過他坐在馬車裏,我也看不清楚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尚瑾淩放下筆,說:“看樣子是談崩了。” “啊,你怎麽知道?”尚小霧好奇道。 “一般來說,如果達成共識,兩方就是心底罵娘,麵上也是皆大歡喜。”尚瑾淩端起手邊的水,輕抿一口,“怎麽著,也得多坐一會兒,像虞山書院這種坐落在半山腰,風景如畫之地,不得多看看,瞧瞧學子讀書生活?這麽好禮賢下士,接近雲州書生的好機會,他一定不會錯過。” “說得倒也對,我算著時辰呢,上山下山都要時間,所以兩人說話絕對沒有半刻鍾。”尚小霧肯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