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裏的兩個人頓時警覺,殺了這些守衛的人身手絕不簡單,若對方是敵非友,他們之間怕是要有場惡戰。 衛長風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擋在伊裏薩身前,依舊不見那動手之人的蹤影。楚晏的聲音卻忽地傳來:“石刻上的祭品是戰神自己,那阿雅樂城的祭品呢?” 門口處一個紅色身影飄然而下,楚晏站定回身,目光直直看向伊裏薩:“你要不要來看看,裏麵是什麽?” 衛長風鬆口氣:“師叔,原來是您。” 楚晏淡淡道:“機關已停,進來吧。” 他轉身往裏走去,後麵兩個小輩跟上,進門才發現裏麵一地的屍體,不難想象這裏方才發生過一場怎樣的惡鬥。 楚晏雖是麵上平靜無波,可身上還是有幾處傷痕,在那麽多的守衛圍剿之下能全身而退,還一個沒放過,受點小傷也是正常。其實他養尊處優慣了,十分嬌氣,現在要不是身邊有兩個小輩在,他早哼哼唧唧了。 “師叔,這是什麽地方?”衛長風問道。 “外麵刻的是戰神獻自首,這裏麵就是同樣的東西……”楚晏用隨身帶的手帕把自己手臂傷處裹上,推開一道門。 想起楚晏在領自己進門前說的話,伊裏薩突然心跳加速,猛地衝上前去。 伊裏薩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僵住,半晌才顫聲道:“尤娜……” 雙聖神教被圍剿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尤娜。 孟淩說他沒有對尤娜動手,可伊裏薩回到西域之後卻再也沒見過她,偶爾問起姍諦,也隻是沒能找到,下落不明。這聽起來合情合理,他沒有什麽好懷疑的。他跟尤娜要說親也算不上多親,可到底一起在雙聖宮幾年,知道她下落不明還是會擔心,會惱恨那些害她失蹤的人。 他也有意去尋,可怎麽也想不到,尤娜是被關在這裏,被關在一個有機關有守衛的密室裏。 她倒在地上臉色蒼白,身形也瘦削了許多。 這間房布置得十分舒適,也不是什麽關押人的牢房,把她困在這裏的人也是不想虧待她的。可繞是如此,她也還是憔悴至極。 “尤娜……”伊裏薩去扶起她,她似乎昏迷了,身體沒有任何力氣,軟軟的由著他擺弄。 伊裏薩扶她的時候,看見衣袖下的手臂之上全是傷口。 伊裏薩身體無法克製地顫抖起來:“尤娜!尤娜你醒醒!” 尤娜被他晃了幾晃,眼眸撐開一條縫,氣若遊絲地道:“教主……” 她並沒有徹底暈死過去,隻是太過虛弱有些神誌不清了,勉勉強強看清來人,便強撐起精神。 伊裏薩有些崩潰地問道:“尤娜,你怎麽了?你怎麽會被關在這裏?” 尤娜連搖頭都很吃力,腦袋隻是輕微地左右晃動一下:“我不知道……他們每天都要抽走我的血……好難受啊……” 要她的血能做什麽? 阿娜……難道阿娜…… 他想起曾經從慕容珍口中從衛長風口中聽到的那些說法來。 他一直不信,卻又莫名懷疑,如今怕是不得不信了。 楚晏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獻自首神功一旦練到第九重,便需要靠鮮血維持神智。雙聖神教帶走的功法秘籍不全,隻是殘卷,所記載的內容與原本有些出入,這出入足夠讓修煉者遭受的反噬更加劇烈。姍諦這些年服用的藥,你猜是什麽?” 伊裏薩深深呼吸,緊緊闔上雙目。那個答案呼之欲出。他的阿娜一直在用從旁支收養來的親族做藥,抵消修煉獻自首神功帶來的反噬。 這些人還得要天資不差,能在幾年內把功力提升到有足夠資格成為她的藥。可一直被取走血液,對身體的損傷極大,一個人能撐多久呢? 這些年消失了的那些人,都是在這個地方,被一點點吃幹抹淨,敲骨吸髓…… 那自己呢?自己難道也隻是其中一個祭品麽? 他是阿娜的親生兒子,似乎是不一樣的。可他憑什麽這麽想? 別人都是阿娜養的祭品,而自己是阿娜疼愛的孩子?他能憑什麽這麽想? 他連阿娜喜歡的、想要的女孩都不是。 阿娜到底有沒有把他當親生孩子,他難道不清楚麽?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充滿了痛苦和絕望。 衛長風似乎想上前,卻是被楚晏攔住了。 楚晏望著他,淡淡道:“我們的信仰,源自千年前的一個國度,那個地方坐落在沙漠之眼旁,被稱為聖城。大光明神教教徒,都是從聖城遷出的。所有的秘寶、功法,都源自聖城。西域每一個信奉大光明神的教派都有關於聖城的傳說,所有人都想找到聖城,取走聖城中更加珍貴的寶物,更為強大的武功。你的母親,是不是也想找到聖城?” 伊裏薩緩慢而僵硬地抬起頭來。 楚晏歎口氣,道:“為了複國,想去找到聖城,得到足夠複國的力量麽……我知道聖城在哪裏。” 伊裏薩注視著他:“你去過,你是大光明神教的教主,唯一一個從聖城回來的人。” “是。”楚晏微微一笑,“你想知道那裏有什麽嗎?” “那裏確實有那個千年前的國度所遺留下來的寶物秘籍,可那裏也有一群恨我們恨了千百年的人。”楚晏一頓,問道,“你可還記得大光明神的故事?” 伊裏薩道:“我自然記得。” 楚晏道:“那我再告訴你,另外一個故事。” 他輕輕起身,道:“聖城建國的第二十年,這個國家最聰慧有為的王子帝迦繼位,娶了一位精通幻術的祭司諦琉璃為妻,他們讓聖城百姓過上了很好的生活,便被尊奉為神。兩百多年後,有異族入侵,國內亦有叛亂,一位大將軍領兵前去平叛,卻不知為何在戰場自盡。將軍的兒子自稱是帝迦轉世,取信於眾人,解決了內憂外患後便取代王族成為新的國王。而後,他將被俘虜的異族和叛亂的人盡數屠殺,用他們的血來祭祀父親,在供奉帝迦和諦琉璃的神殿旁又建起一座戰神殿。後來這第二位帝迦王一人對陣萬人敵軍,統一沙漠。他武功蓋世,卻十分殘暴,常常舉行大型的屠殺儀式……他留下的,就是獻自首神功。他並非是喜歡殺人,而是他已經不得不殺人取血了。所以他需要一個戰神舍身,世人為贖罪也效仿獻首的故事。” “他的後代,也同他一樣,對血液天生有著渴望……即便是個正常人,修習他留下來的功法,也會逐漸變得渴血瘋狂。可沒人覺得這是一件可怕的事,所有人都信奉神祇,認為那不過是對神明的獻祭,對自己的懺悔。所有人都把那功法當成至寶。” “再後來,聖城子民依賴的湖泊大漠之眼幹涸,聖城的人繁衍了一代又一代,幹涸的湖泊無法再供養那麽多的人。所以很多人決定遷走,離開聖城,重新尋一個可以棲息的地方。王族不滿他們遷走脫離自己掌控,兩方衝突,便有了一場大戰。第二位帝迦王留下的秘籍被奪走,城中的寶物也被想遷走的各派勢力帶走。離開的人到了西域各地,成為了信仰光明神的各個教派。而留在聖城的王族,遭受的反噬越來越可怕,他們甚至變得不能看見光亮,隻能住在地下,在黑暗中忍受渴血的折磨。他們痛恨帶走神功和秘寶外遷的背叛者,想要複仇。可他們無法離開地下,見到光都會全身劇痛,又怎麽可能報仇呢?” 楚晏長長一歎:“獻自首神功,會讓那些離開的人再回來。等他們同樣有了渴血發狂的症狀,他們就會回到聖城尋找解決之法。可在地下生活的王族為了複仇一直在修煉,他們每一代都會選出一個資質最好的人,所有人在臨死前都會把功力傳給他。沒有人會是他的對手,即便將獻自首神功練到了第九重。我當年在聖城看到了他,他告訴我將獻自首神功練到最後一重,若不跟他一樣永遠生活在黑暗中,三年之內必定會暴斃而亡。聖城地宮裏的寶物可以消除因修煉獻自首神功而生的反噬,但要有將神功練到第九重的人獻祭,才能打開地宮。這就是一個死局,除非有人早知道這個消息,培養另一個能把神功練到第九重的人當自己的替死鬼,否則怎樣都是死。” 衛長風聽到那句“三年之內必定會暴斃而亡”時,便是心頭大震下意識地看向伊裏薩,咬了咬牙才勉強定神。 伊裏薩心裏並沒在意什麽三年兩年的,他感覺到楚晏看向自己的目光越來越讓人心生寒意。也許並不是楚晏的目光太冷,而是他自己的猜測讓他全身冰寒。 楚晏淡淡道:“我離開了那裏,便將獻自首神功下半部毀去,隻留不會讓人生出狂症的上半部。可即便如此,雙聖神教也還留了一份殘卷,我在聖城得知的消息,你母親會不會也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第51章 強扭的瓜,甜 伊裏薩已是麵色慘白, 他似乎想要開口反駁,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渾身僵硬, 連動一動手指都十分艱難。 衛長風大驚,忙上前去扶住他身體,兩人雙手相觸, 隻覺他手心冰涼而略有濕意,全是冷汗。 他此時是想說些什麽安撫伊裏薩, 又是覺得自己說什麽都無濟於事。他聽明白了楚晏言下之意, 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伊裏薩的母親當真會是這樣的計劃。之前他也不過是以為她想取自己親生兒子的血緩解練功帶來的反噬症狀,那到底也隻是傷身,還沒到要人命的程度, 若她心裏還對兒子有那麽幾分情在, 那還得好好養著伊裏薩自我感動以減輕幾分愧疚感。 可楚晏猜想的, 是她要拿伊裏薩獻祭。 都道虎毒不食子,難道她真就如此喪心病狂, 養大自己孩子,讓他修習武功, 就隻是為了用他當祭品? 楚晏自是沒有衛長風那樣在乎伊裏薩何種情緒, 見狀隻道:“你信與不信,與我無關。隻是一旦真讓她開啟聖城地宮, 西域必定大亂, 我自要保你周全。” 伊裏薩冷笑道:“你保我周全?想阻止她,那一刀殺了我不是更省事?” 他本就是氣性大的人,此刻胸悶腦熱, 全身是刺, 說出話來更是不好聽。不知怎的, 衛長風甚至還有種他受的打擊太大,是在故意激怒楚晏出手的感覺。 楚晏表情沒什麽變化,不過微微眯起眼,手上金光凝聚,冷冷道:“不錯,這樣的確省事。” “師叔!伊裏薩向來嘴上不饒人,他並無此意!”衛長風見狀急忙勸阻,頓了頓又道,“若是師父在,也必定會另尋他法,學生不敢隨意傷人性命。” 楚晏冷哼道:“你倒是愛護著他。你到底是喜歡他什麽?一個人不管不顧地發瘋跑到這裏來,回去先讓你師父拿戒尺抽你幾頓,你倒還想拿師父來壓我!” 衛長風忙道:“學生隻是不想讓師父失望……師叔也是這樣想的吧?若師叔真有此意,也不必等到現在了。” 楚晏輕輕放下手,道:“他若不領情,我又能有什麽辦法?你倒是讓他自己說,他肯不肯跟我們走?” 說罷兩人目光齊齊看向伊裏薩,衛長風柔聲道:“伊裏薩,跟我走好不好?我們回中原去,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們都不用管了,” 伊裏薩沉默半晌,抱著早已昏過去的尤娜起身:“你們幾句話就把我阿娜說成了世間第一等的惡人,她養育我二十年,我若這般信了,她該心冷成什麽樣!” 楚晏很是無所謂地向衛長風道:“聽到了?他不信我。” 衛長風道:“伊裏薩,我們沒必要騙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是啊,他們又有什麽欺騙自己的必要呢?為了騙自己跟他們回去?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若說衛長風是因為喜歡自己而有所圖謀,所以要騙自己跟他走,那倒還有那麽一點可能,可楚晏是對自己毫無所圖。若他為了幫自己師侄就編那麽一個謊言,那也太搞笑了。 伊裏薩還沒自以為是到覺得自己能讓楚晏做到這種地步。 那若他們騙自己的目的……是阿娜呢? 阿娜其實真的需要自己,萬一自己信了他們的話躲著阿娜,那豈不是壞了大事? 可尤娜已經成了這種模樣……伊裏薩低頭看一眼懷裏蒼白的少女,心中愈發動搖。 楚晏看他目光在尤娜身上,突然從腰間解下一個紅繩編起的配飾,道:“你要的光明聖珠,就在我這裏。” 伊裏薩登時訝異抬頭:“你……” “這東西本就隻是作防止練功時走火入魔之用,我既然已將獻自首神功秘籍毀去,不允許任何人再修煉這功法,這東西自然就沒了任何用處,不過是個看著好看些的小玩意兒罷了。你既然那麽想要,那我給你就是。”楚晏一挑眉,將東西朝他遞去,“我不想讓任何人練獻自首神功,把光明聖珠帶在身邊才最為穩妥,大光明神教裏的不過是個幌子。這東西拿去給你阿娜,省得她再為了飲血害人性命。” 伊裏薩臉色青白,莫名生怒,怒的卻是阿娜當真做了這種事,他自己也無可辯駁。 他僵著伸手接過,忽地又道:“你又何必將這東西給我?” 楚晏道:“我可不是想救她,我隻是不希望再有人因為她狂症發作而死。” 伊裏薩抓緊紅繩,定了定神道:“跟我來,我帶你們出去,便當是回報了。” 衛長風皺眉道:“伊裏薩,你還是不願意跟我們走嗎?” 伊裏薩道:“走?我為什麽要跟你們走?就憑你們幾句話?我阿娜即便真如你們所說,也都是為了複國,我若能助阿娜複國,便是犧牲些又有什麽?” 衛長風驚道:“伊裏薩,你在說什麽?她要的是你的命,她隻不過是在利用你而已!你都知道了她會害你,你還要回去等著她動手嗎?” “利用?”伊裏薩仿佛聽到什麽可笑的話,“利用便利用吧,我不被利用,又能做什麽?本就是用來利用的,誰會在意我怎麽樣了!我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被利用完了完事!” 衛長風道:“可我在意!” 他在意…… 伊裏薩忽地什麽都說不出口,呆呆看著衛長風。 衛長風道:“你若不開心,我在意。你有危險我也在意,我不是想強迫你,我隻想你好好的……” 隻想你好好的…… 同樣的話他說了多少遍了? 原來被阿娜當做複國工具的自己,被阿多當做爭寵工具的自己,竟也有人會在乎。 可是……真的是那樣嗎……難道真的連親生父母都隻是這樣對自己嗎? 伊裏薩緩了緩,冷聲道:“你們原路返回,我自會命我宮中守衛退下,給你們機會離開,不必再來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