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黑風高夜


    窗外,是瀝瀝的雨聲,屋簷上滴答滴答的雨滴聲聽的人心裏一陣平靜。


    房內,司徒景軒半坐躺在木椅上,單手捧著書翻看,一旁的香爐裏餘香嫋嫋,讓整間暖房散發出清雅的香味。


    每當陰雨天氣,或者極度勞累時,他就會犯病,嚴重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捱過這一次。


    司徒景軒微微一歎,突然喉嚨口一陣難受,隨之而來的是重重的喘息聲。與此同時,他的呼吸也一下比一下更來的艱苦。


    手指尖一直在顫抖,他慌亂地從懷裏掏出一個拇指一般大小的玉瓶,隻是手腕施不上力,“當”地一聲,玉瓶掉到地上。


    他剛要彎下腰去,肩頭卻被一股力量按住。


    “讓我來。”


    “你——”


    來者撿起藥瓶,倒出兩粒藥丸,送到他的手心,又去倒了杯茶:“喝點熱茶會舒服些。”


    司徒景軒臉色難看的看著來者,手指指向房門,聲音有些沙啞道:“出……去。”隻是簡單的兩個字,卻說的他大口喘氣。


    “你先吃藥,吃完我就出去。”


    “滾……”


    “你不吃藥,我就不會出去。”司徒景容隻是笑著把藥放到他手心,然後把茶往他眼前一遞,語氣溫和道:“聽話,先吃藥。”


    “你——”司徒景軒瞪著他,見他一臉堅持,也不想和他有太多牽扯,把藥喂入口,接過茶杯,就一飲而盡。


    “我吃了,你走吧。”喝的太急,喉嚨口一陣難受,司徒景軒緊捂著唇,不想讓咳嗽聲從指尖逸出。


    “是不是嗆到了?”司徒景容微微皺眉,然後半俯下身子,伸出手往他後背輕拍,幫他順氣。


    就在這當口,一道重重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


    杜小小小心翼翼地端著臉盆,盆裏熱氣嫋嫋,她剛一進屋,就被眼前的情形嚇了跳,驚訝一聲道:“大少爺,你什麽時候來的?”


    “順路過來。”司徒景容緩緩直起身子,笑道。


    “哦。”杜小小不疑有他的應了聲,然後把臉盆端到洗漱架上,用素巾放進去打濕,然後擰幹。


    都說三九欠東風,黃梅無大雨,還真是沒錯。


    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再這樣下下去,她的衣服都要有股黴味了。


    杜小小在心裏感歎一聲,然後捧著還在發熱氣的素巾去了司徒景軒身旁。


    “最近天氣濕重,三弟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小小,你等會去準備些防寒衣物,尤其是毯子,那是要蓋在——”司徒景容還沒交代完,就被一道冷聲打斷。


    “說夠了,就出去。”


    微怒的聲音裏夾雜著慌亂,聽在司徒景容耳裏,他竟是會心一笑。


    “好吧,那我不說了。你吃完藥,好好休息下,晚點我再來看你。”他說完又朝杜小小交代幾聲才離開。


    杜小小把兩人反應都看在眼裏,心裏滿是不解。看來胖胖說的沒錯,大少爺真是為了那門親事一直對三少爺彌補隱忍啊。


    “小小。”


    “奴婢在。”杜小小忙回過神,然後把素巾遞上,“少爺請梳洗。”


    司徒景軒沒有接過,隻是緩緩閉上眼睛,顯得若有所思。


    難看的臉色,失血的唇瓣,還有好象因隱忍什麽而緊握起的拳。


    杜小小不知怎地覺得心頭有種怪異的感覺,感覺眼前這人竟一下沒了昨日的氣勢。


    難道生病了,攻擊力大減了?


    “半夜子時,你來我房裏一趟,這事不準告訴別人。”司徒景軒忽然睜開眼看她,麵無表情地慢慢道。


    嚇,半夜?


    “少、少爺,你找奴婢有什麽事啊?”杜小小咽了咽口水,突然覺得有些害怕。


    “到時候就知道了。”伴隨沙啞聲音響起的是幾聲咳嗽。


    “可……奴婢知道了。”原本想要問的話在一記冷眼下消音,杜小小閉嘴不再問,隻敢在心底琢磨。


    什麽事非得大半夜做啊,啊……病老三該不會想對自己怎麽樣吧?


    杜小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跳,想想又覺得沒可能,曆來隻有丫鬟勾引他的份,他怎麽可能會對自己有那種心思。


    可是子時,都過夜了啊,他到底找自己會有事啊?


    司徒景軒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裏,卻是沒有理會,隻是側過頭一直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個不停,滴答滴答的聲音像是誰在輕哼什麽,讓他覺得有種莫名的心安。


    好象記憶中的一個雨夜,有人撫著他的額頭,對他噓寒問暖,有人輕輕拉過他的被子,對他唱著好聽的歌謠。


    當時伴隨著清泠歌聲的正是斷斷續續的雨滴聲,像是合著拍子,勾勒出最動聽的音符。


    眼皮一點點地變沉,一點點地合上,四周頓時黑暗一片,耳旁隻傳來風聲雨聲歌謠聲,既熟悉又親切。


    輕顰眉,懶梳妝,燈一盞書一卷。


    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


    雲裏孤樹一人佇,雨中春樹萬人家。


    “娘……”


    細微的呢喃聲,驚的還在胡思亂想的杜小小急忙回神站好,等了一會又沒聽到什麽聲音,她有些納悶的將視線投過去,這才注意到木椅上的人竟渾身在發顫。


    杜小小一驚,連忙從床上拿了毯子過來給他披上。手指在將被子蓋上他肩頭時被一股冰冷按住。


    “是你。”司徒景軒半張開的眸子裏有著清晰可見的失落,鬆開手,眼裏已經是漠然一片,“我睡著了?”


    “是,奴婢怕少爺著涼才拿了毯子來。”杜小小還沉浸在那股冰冷的觸覺,聽到問話也隻是下意識地回道。


    “恩。你下去吧,今夜子時準時來。”司徒景軒微微垂下眼,然後又拿起剛剛放在膝蓋上的書。


    “是,那奴婢到房外候著,少爺有吩咐再叫我。”杜小小輕聲應道,然後將臥室裏一扇未關緊的窗戶輕輕合上,隻留一點寬,好維持房內的空氣流通。


    關門聲響起後,房內安靜的隻剩下一人的呼吸聲,手上的書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司徒景軒微微歎氣,把書放在一旁的矮凳上,緩緩站起身來到窗邊。


    推開窗,細雨蒙蒙,雨裏帶著一點點白白的霧,惹的視線看不清。


    雨打落葉,風吹樹搖,花葉垂首,草叢細流,少見的迷離之美。


    “真是討厭的天氣。”司徒景軒看著庭院裏的雨景,輕聲喃道。


    出神地望了一會,直至身上起了寒意,他才似不舍般關上窗,兩頁窗間的白光越關越細,終當合上時,窗間的小縫裏竟躍然跳出一道身影。


    司徒景軒臉色一變,手指一顫,忙是將雨景與那人一起關在窗外。


    背靠向窗,他的眼裏浮現出一點點的恨意,像不共戴天般,緊握成拳的關節處因用力而發白。


    欠他的,該他的,他司徒景軒總有一天要全數討回來。


    ☆☆☆


    走廊上悄無人聲,夜更是靜得可怕。


    杜小小躡手躡腳地出了下人房,直奔司徒景軒的“蘭軒閣”


    走道上每隔數步便掛著一盞燈籠,是用素紙包裹,所以並不透亮。


    夜風乍起,樹影搖曳,牆上的人影也跟著擺動的燈籠跳動起來。


    以往非常熟悉的過道越走越寒,杜小小隻覺得起了一身疙瘩,說不出是冷還是被這情景嚇得發毛。


    杜小小越想越怕,她腳下的速度不自覺地加快,當她來到司徒景軒的書房外時,門是開著的。


    裏頭沒有點燈,隻是點點月光入房,視線還算光明。


    司徒景軒顯然是坐在那裏等了好一會,看見人來了,也隻是淡淡出聲,“你來了。”


    “少爺,這麽晚,你找奴婢什麽事情啊。”杜小小聽到他的話,更是僵持在房門外不敢進去。


    “推我出去,到了你就知道了。”


    “啊……哦,奴婢知道了。”杜小小一愣,明白過來後才眯眼看清司徒景軒坐的椅子與往常的不同。好象是把特殊製造的輪椅,這椅子她見過,就擺在書房的最角落,她第一天去的時候還好奇來著。


    杜小小來到輪椅後,輕輕推著椅子出去,咕隆的輪軸聲發出低沉刺耳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裏好不清楚。


    聽胖胖提過,司徒老三的雙腿不宜久行,隻是站著或走幾步還好,若是有輕微跑動跳動當下都會痛的臉色發白滿頭是汗,好象是在幾年前中毒受傷留下的病症,老爺這幾年拜訪名醫都不得治。


    曾經意氣風發的人變到足不能出戶,真是可憐。


    杜小小突然有些同情自己的主子,在這刻她竟然一點也不覺得他可恨了。


    “少爺,我們要去哪裏啊?”她好奇的問道。


    椅子上的人沒有回話,好象安靜睡著般。


    杜小小見狀也就不問了,反正出院子的路就隻有一條,橫豎先出了蘭軒閣再說。


    當輪子壓出院口,漠然的聲音突然響起。


    “向左,再往右,去祠堂。”


    “啊,是。”


    兩個人沿著長廊向左又向右地走了約半盞茶的時間,一路上司徒景軒都沒有說過半句話,隻是時不時會傳來幾聲悶悶的咳嗽聲。


    向右走道的盡頭突然出現一間裝飾嚴肅的房子,高高的門檻,足有一個三、四歲孩童般高,輪椅根本推不進去。


    “少爺,上不去了。”杜小小把椅子推到門檻前,試了幾次都無法提起推過。


    “不用了,就停在這,你等我出來。”司徒景軒淡淡出聲,然後緩緩直起身,隻是身子不住的在發抖。


    “少爺,我扶你。”杜小小忍不住伸出手,說道。


    “我還沒殘廢到這個程度,在這等著。”司徒景軒甩開她,冷冷說道。


    杜小小一愣,隻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般難堪,隻道了聲“是”,也不再說,心裏是不禁後悔自己的多管閑事。


    搖搖欲墜的身子跨起門檻的姿勢讓人看了不忍心,隻是剛邁過一條腿,她竟聽到重重地喘息聲,聲音裏像是夾雜著壓抑的痛苦。


    直到雙腿都邁過去,人影扶著牆推門入屋,杜小小提著的心才放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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