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幽幽地說道,意有所指。 … 正始帝今兒的心情甚好,就算是有幾個言官上奏,言辭激烈,語氣奚落,但帝王半點都沒往心裏去,還同劉昊笑話,“如果這些人的文筆,當初便是這樣劍走偏鋒的話,那指不定考官還會判他們個下下等。” 劉昊“科考前,考生肯定會提前收集過當年考官的喜好,是不敢隨意胡來的。”在科舉考試中,敢於文筆激烈,言辭偏激的人,還是少數。大多數的考官,還是更加喜歡那些喜歡中庸之道的考生。 正始帝將折子丟到一旁,那態度有些嫌棄,隻覺得忒是浪費筆墨。 劉昊中間出去給陛下換過茶水,然後俯身說道,“陛下,太後已經和成虞君提過收養的事情,成女郎欣喜得落淚,已是應了。” 正始帝漫不經心地說道“成虞君是個聰明人,不管她之前的想法是什麽,但誰敢拒絕呢?”而成虞君究竟喜不喜歡,在不在意,正始帝並不在乎。 隻要太後高興便成。 劉昊滿臉堆笑地說道“太後這樣仁慈心腸,有誰會拒絕呢?” 正始帝嗤笑,“那可說不準,不過這些都是後話。宮裏頭新進來的這些人,倒是有意思。三天兩頭地出事,是覺得寡人是太閑了嗎?”他的手指彈了彈手上的奏章。 劉昊“陛下,不如奴婢……”他暗示地說道。 正始帝搖了搖頭,露出個古怪的神色,“不,就讓他們繼續鬧下去,寡人倒是想看看,會跳出來什麽東西。這幾年,後宮確實是太安靜了些,這樣不好,既讓他們沒了活力,也讓太後和寡人失去了看樂子的蠢貨,倒是不美。” 劉昊無奈苦笑,知道陛下這是又有了別的成算,便沒有再說話。 後宮安靜了好些年,除了寥寥幾次的意外,任是誰,都沒辦法往這後麵伸手。或許是這般,今年開了小選,讓宮女輪換了一波後,露出來的新變化,卻是讓正始帝起了興趣。 劉昊不敢再多言,隻看著陛下低頭批改著奏章。 隻是再過了些時候,正始帝像是有些坐不住,停頓了片刻,忽而從懷裏掏出來一個小小精致的人偶,然後擺放在了桌邊,看起來異常精致可愛,或許是因為陛下為其新換上的衣物,看起來不像是往日莫驚春會穿戴的衣裳,但是怎麽看都透著幾分漂亮。 莫驚春並不怎麽穿戴鮮豔的衣裳,但是正始帝曾看過夫子紅裳的模樣,那可真是漂亮異常,難以移開視線。他的手指勾住了袖口小小的布料,自言自語地說道“也不知道這東西,還有多久……”那後麵的幾個字眼,被正始帝吞了下去。 他清楚,這個小東西的出現,便意味著夫子又一次失敗。 而這一次失敗,在莫驚春還沒有提出來之前,其實正始帝就已經猜得差不多了。 畢竟,他的生與死,都在那些時日。 想要聯想到任務的內容,其實並不難。 難的是,要怎麽從莫驚春的口中,將任務給挖出來。 即便正始帝已經知道精怪的存在,可是莫驚春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主動將任務和盤托出,有的是因為不合適,更多的,是因為莫驚春並不習慣依賴旁人。即便這個人是正始帝,也是如此。又或者是,正是因為這個人是正始帝,所以莫驚春才更加刻意避免如此。 帝王的權勢威嚴,能夠做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 如果沒有任何束縛的話,那依賴成癮,便不是那麽好戒掉。 於情於理,正始帝都應該理解這些微妙的情緒和擔憂。 故,他在看著這個小人偶的時候,想起的不是那些美味的處罰,而是有些可氣又可惱的疏離。 他戳了戳小小莫驚春的鼻頭。 非常不得體的行為。 劉昊默默移開了眼。 然後陛下的指腹又搔了搔莫驚春的後脖頸。 昨夜,正始帝偷溜去莫府,時隔多日,總算將莫驚春抱了滿懷。 正如他所料,莫驚春並沒有拒絕他。 隻是有些無奈,身上壓著沉重的力道,就像是一隻霸占地盤的大貓,正在使勁地將氣息蹭到莫驚春身上。 莫驚春小小抱怨地說道“您可真是重。” 可不是嘛,正始帝都幾乎將他一半的身子都壓到莫驚春的身上來,那重量可真是實在,讓人輕易逃脫不開。 正始帝將頭顱埋在莫驚春的脖頸,狠狠吸了口,委屈地說道“寡人可是有好多天沒有和夫子這麽親密了。”他一邊癡纏著莫驚春,一邊用力地舔舐著他的脖頸耳後,像是要將那裏給舔下來一般。 莫驚春悶哼了兩聲,到底沒有阻止正始帝的動作。 他知道陛下有些貪戀他身上的氣息,盡管為此,莫驚春好幾次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遺留下什麽奇怪的味道,但可惜的是,不管莫驚春沐浴的次數再如何頻繁,陛下都似乎能嗅聞到那氣息。 尤其是在情緒激烈的時候,如陛下所說,那味道便會劇烈翻湧,變得愈發醺香濃鬱,讓人恨不得醉死在這氣息中。 正始帝說得淡然,半點都不以為恥,更覺得甚妙。 而莫驚春隻想將正始帝的那張嘴給堵上。 體香這個東西,他可不想要。 但昨夜,正始帝卻很是滿意。 即便隻有身體相擁,可莫驚春身上本就醺濃的氣息沾染在床榻內……這才是他原本隻打算看看,卻在那之後,卻忍不住將莫驚春拖入床榻的緣由。 正始帝理直氣壯。 他回過神來,看著奏章,又玩物喪誌地看著小人偶。 直到下午的時候,才磨磨蹭蹭地批改完奏章,漫不經意地說道“去將袁鶴鳴和柳存劍叫來。” “喏!” 劉昊退出去的時候,正巧看到永壽宮的女官秀林站在外麵,像是剛剛到來。她見到劉昊,笑著福身,“中侍官,太後娘娘請陛下過去一趟。” 劉昊側過身去,避開這一禮,笑著說道“我這便進去,女官且在外麵等等。” 秀林麵帶微笑,看著剛出來的劉昊又匆匆進去,垂下的眼底有幾分擔憂。 太後這一次讓秀林來,是因為大皇子。 太後既然將成虞君收為孫女,自然要問過他們的情況。那些事情,都落在紙上,成為收集的情報,都交給太後看過。可是寫出來的,和自己說出來的,總歸是有些不同。太後也正是因此,才知道成虞君的生辰快到了。 既然剛收為孫女,那這生辰禮,總該是要隨的。 隻是,這且不是要緊的。 太後從這一事中,想起了大皇子。 因著大皇子娘親那些荒誕的過去,大皇子每年的生辰都沒有大辦,隻是那一日永壽宮中會小小慶賀一下,旁人倒是一無所知。太後是尋思著如今大皇子也大了,焦氏也去世了,這一年的熱孝早就過去,今年倒是想要操持起來。 不過這宮中其實也沒幾位主子,太後這意思,其實還是想要讓大皇子和陛下多親近親近。畢竟最近這小半年看起來,陛下似乎不再跟從前那樣冷落大皇子。 隻是…… 秀林在心裏苦笑,別的也就罷了,就算陛下真的應下了,那大皇子真的會高興嗎? 他約莫是要害怕的。 遠在景陽宮的大皇子莫名其妙打了個噴嚏,覺得自己背後發涼,一時間卻計較不起什麽。 … 這半月,莫驚春忙碌完手頭的事情後,總算能和桃娘說上話,甚至還點評了一下她在功課上的毛病。雖然他遠離科考多年,但隻得有空就會讀書,倒是沒落下多少。 桃娘在得了莫驚春指點後,露出嬌羞怯弱的模樣,趴在莫驚春身旁小小聲說道,“阿耶,大伯娘是不是,想要為我說親?”她的聲音小得就像是氣聲一樣,莫驚春幾乎要聽不見。 莫驚春挑眉,含笑說道“你怎麽猜到的?” 桃娘“不是我猜出來的,是陳院長告訴我的。”她和陳文秀倒是成為了筆友,有事沒事的時候,就會給彼此寫信。 這一回,是桃娘在書信中苦惱地提起了大伯娘最近總愛帶著她外出走動,偶爾還讓她與幾位夫人說話。那些夫人,若是帶了自家兒子過來,那還得隔著屏風坐著,著實是令人難受。 結果陳文秀卻在書信中哈哈大笑,說這是在為桃娘相看人家。 莫驚春“桃娘不喜歡嗎?”他認真了些問道。 從前也沒怎麽提起這個問題,隻偶爾略略說過,但也沒有深入,今日既然提起,那也可以多說幾句。 桃娘囁嚅地說道“女兒不想那麽快嫁出去。” 她確實是還沒開竅,也是因為不想離開家,不想嫁出去。 莫驚春認真地說道“既然不想,那就不必去做。” 桃娘訝異,“若是我十五,十九,也是這麽覺得呢?” “便是你十五,十九,也是這麽覺得,為父也是應的。”莫驚春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腦袋,“你才是最要緊的。” 桃娘心滿意足地抿著嘴,高高興興地抱著作業離開了。 正巧,墨痕從外麵回來,為桃娘避開路後,匆匆往墨香院趕去。 他此一來,是為了兩件事。 一則,是女子書院出事了。 二則,是為了坊間的傳聞。第一百二十章 天色擦黑, 隻得幾點昏暗的星光,在天上懶洋洋地掛著,像是剛醒。 莫驚春坐在馬車內, 閉著眼回想著墨痕說的話。 這兩樁事情, 讓他更為上心的, 自然是第一件事,那事關書院的安全。陳文秀送信來,女子書院已經連著消失了幾個人,都是在外出的路上失蹤的, 就算去報官, 暫時也無果, 不知還有什麽後續。 第二樁事,是最近坊間在流傳一曲歌謠。 “塞上兒郎千千萬, 不如金鳳棲皇枝。” 聽說這曲歌謠, 最近在平康坊廣為流傳,不少舞姬以此為曲調,合著琴弦, 倒是引來了不少喝彩。已經不止在平康坊,在附近幾處也得了這樣的說法,蓋因作曲和譜詞之人, 都是平康坊內的大家,能被稱呼為“大家”的女子, 必定是名列頭牌的花魁, 這如何不讓那些自詡墨客的清貴沉醉,赫然是京中好風騷的文人追捧的新曲之一。 塞上兒郎, 金鳳, 棲皇枝。 這詞曲多數人隻當做是一聽而過的腔調, 唯獨有心人會發覺其中的暗喻,也怨不得墨痕在收到消息後,會如此擔憂。 莫驚春素日裏,隻會在張千釗和袁鶴鳴的邀請去過幾次平康坊,平日是不愛往那裏去,墨痕雖把著外界的消息,卻也未曾在最開始就梳理出來。 馬車搖晃了片刻,驟然停了下來。 莫驚春睜開眼,彎腰掀開簾子,平靜地下了馬車。 放在眼前的,該是女子書院的事情。 他在門房處看到了陳文秀,她竟是親自過來等了。這春日盎然,晚上並不濃熱,可她的臉上還有少許薄汗,神情有些焦急。而跟在她身後的女子…… 莫驚春微蹙眉,看著有些眼熟。 那女子比陳文秀要先發覺了莫驚春的來影,忙扶著陳文秀一同起身,“見過莫尚書。”她矮身行了一禮,讓莫驚春恍然想起此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