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並不排斥和焦氏族人接觸,當初在焦氏本家出事時, 焦遙的做法和態度折服了他,讓大皇子認可了這個從未見過麵的舅舅。在那後, 大皇子祭拜外祖父的做法,似乎成為了皇室和焦氏的破冰之旅,大皇子偶爾和焦遙也有書信往來。 明照坊的這些焦家人, 名義上都是大皇子的嫡親血脈。 但和大皇子相處時非常看重分寸, 既不會過分親密, 也不會顯得淡漠。 待翻年時, 大皇子說想要去明照坊住幾日時, 正始帝也允了。 他在明照坊住了幾日, 甚至還曾帶著侍從外出,將京城幾處熱鬧的地方走了一遍, 預備著等之後和桃娘聊起來時, 不至於聊不上來, 而顯得自己無趣。 大皇子已然意識到桃娘的喜好。 不過這一回, 他卷入這場意外, 也著實是意外。 在墨痕將大皇子和少年都救出來後, 他們速速躲進隔壁的荒宅, 而後有一輛馬車從那宅子的後門緩緩駛過。三人上了馬車, 蹲在車門口駕車的人摸了摸鼻子, 看了眼多出來的大皇子,一言不發地將馬車調頭。 少年昏迷在車廂內,血腥味撲麵而來,充斥在鼻端。 墨痕低叫了一聲,“不去原來那地了,去仁春堂,不然這小子沒命了。” “好。” 外麵駕車的人應了一聲,又換了個方向。 雖是宵禁,但有了莫府的牌子,他們暢通無阻地通過了幾處巡邏。 墨痕先給少年止住了傷口,這才半蹲在馬車內,轉頭看向從頭到尾都不說話的大皇子,剛才那令人吃驚的碰麵後,大皇子隻來得及說了一句,“快走。”就被墨痕給卷著帶走了。 此時此刻,他安靜地坐在車門口的位置,淡定從容的小模樣,仿佛一點都不擔心。 可大皇子不擔心,墨痕擔心啊! 他分明是去救少年的,怎料到,居然在這裏還能碰上大皇子! 這個失蹤,怎叫一個驚悚了得? 墨痕小心問道“大皇子,您為何會在這裏?” 大皇子清脆的小奶音平靜地說道“我外出的時候,隻做普通打扮,身後跟了兩個小廝。結果在西街時,和他不小心相撞到一處,等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那裏了。”他的語氣平淡,聽得人卻頭皮發麻。 “這個人,在發覺我卷入其中後,將我護在破爛棉被中,躲過了一劫。” 墨痕蹙眉,看向那還在低低呻吟的少年,自言自語地說道“若是這般,那為何他會沒有發覺?” 他說的“他”,指的是那個刑訊的人。 那人為何會不知道,這屋內多了一個人? 大皇子微微一笑,“抓人的,和刑訊的,不是同一個。” … 荒院內,原本的寂靜被驟然打破。 “什麽,你還綁了別的人?!” “不過是個普通……” “你且與我說說,那人究竟是什麽相貌?” 他們一邊說著,一邊腳步飛快地朝著深黑庭院趕來。 “約莫六七歲,應當是某個富貴人家的子弟,不過身邊隻帶了兩個小廝,不是什麽大戶……他們剛從明照坊出來……” “明照坊?!”這聲音聽起來,像是那個負責刑訊的古怪男子,“那地方出來的,怎可能是什麽普通人家?” “噤聲!” 那兩道聲音猛地低了下去。 這第三人,聽起來像是個他們隊伍中,身份較高的人。 他惡狠狠地瞪了吵鬧的兩人,然後狠狠地推開了那個關押著少年的房間,卻發現除了淅瀝的血滴外,這屋內空無一人。 他們愣在當場,下意識抬頭。 那霍然洞開的屋頂投下銀白漂亮的月光,正砸在他們身上,宛如另類的嘲弄。 … 莫驚春這一夜原本是在等著墨痕的好消息,卻沒想到這好消息還是一帶二,除了少年養在仁春堂外,墨痕還給他帶來了大皇子。 嬌小精致的大皇子露出靦腆的微笑,輕聲細語地說道“打擾莫尚書了。” 他是被墨痕一路護送回來的。 莫驚春有些詫異“臣並未聽說您失蹤的事情,難道是宮中不知,還是另有緣由,特地隱瞞?”他打量著大皇子,除了衣袖口有些紅點外,看起來沒有受傷。 大皇子搖頭,看起來並不知情。 不管事出為何,然大皇子在莫府的事情,必定要通知陛下。 莫驚春隻是歎息了一瞬,便已經收斂心神,讓暗衛前去宮內通報,而後才領著乖乖坐在外間的大皇子去更換衣物,順便沐浴洗刷。 莫驚春捏著眉心,看著身後的墨痕,“說吧,你究竟是怎麽發現大皇子的?” 墨痕老實地將今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莫驚春,擔憂地說道“郎君,大皇子出現在那裏,著實太過巧合。如果依著大皇子所說,他是真的被擄走的話,那為何眼下京城,卻沒什麽動靜?” 就算救人不能擺在明麵上,但肯定會起波瀾。 可眼下,卻半點動靜皆無。 莫驚春看了眼墨痕,忽而一笑,“如果從一開始,在陛下的眼中,大皇子從來都沒有失蹤呢?”從始至終,大皇子的動靜,都有人把控。 墨痕吃了一驚,緊皺著眉頭。 莫驚春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看來是燒壞了腦子,這才第一時間沒想起來。大皇子如此淡定,怕是也猜到了。” 他轉而去問那少年的情況如何。 墨痕露出苦笑,“那少年的背都被打爛了,瞧著可是嚴重得很。秦大夫說,還好他底子厚,隻要燒退了能醒過來,那就還有活路。” 莫驚春頷首,背著手在屋內踱步。 墨痕會盯著那少年,純屬意外。 自打出了西街的事情後,墨痕一路盯到那少年出來,本就已經是結束。卻沒想到,一次偶然的照麵,他發現原本的落腳點已經是空無一人。依著他們的處境,頻繁更換落腳地本就奇怪,墨痕便起了心,和莫驚春報備過後,便開始認真琢磨起來。 而這其中,最為要緊的,當屬於找到他們的蹤跡。 而這對墨痕這個老手來說,並不難。 在盯上了他們後,墨痕發覺,這對姐弟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變換一次落腳地,而且,這樣的地方,他們還布置了好幾處。 如此狡兔三窟的成算,著實讓人吃驚。 而墨痕在盯梢的時候,總有種也被人盯上的錯覺。 他不過轉念一想,便有了成算。 除了他之外,還有人在盯著他們。 如此說來…… 墨痕欠身,“之前小的覺察到的人,應當就是這夥賊人,還有陛下的人手了?” 莫驚春沉思了片刻,“不會是暗衛。” 如果是暗衛的話,墨痕不一定能覺察到他們的蹤跡。 不多時,已經換上新衣裳的大皇子便在衛壹的帶領下走來,他的小臉紅通通,看起來像是被熱氣蒸騰過一遍,顯得圓潤可愛。 莫驚春不經意瞥了一眼,隻覺得多日不見,大皇子似乎胖乎乎了一圈。 不過再胖,那也是瘦的,隻是小臉肥嘟嘟,讓他想起了安娘。 莫驚春淡笑著說道“臣已經讓人入宮去告知陛下,不過眼下這時辰,已是宵禁,或許會等到明日再來接您。不如大皇子且先安歇如何?” 都到這時辰,早就該歇息了。 譬如桃娘早就睡下了。 大皇子靦腆地笑了笑,“莫尚書安排便是。”而後他看了眼莫驚春,有些擔憂地說道“您的臉色有些發紅,可是身體不適?” 莫驚春用帕子捂著嘴咳嗽了幾聲,慢吞吞地說道,“是有些低燒,不過並不礙事,大皇子不必擔憂。” 他這病,說到底是心病,倒是和身體沒什麽幹係。 等莫驚春將大皇子安置好後,他才回到了自己院中,而那時,已有暗衛回來,“主人,陛下說,明日會有人來接大皇子。” 莫驚春頷首,這是在他的預料中。 他讓暗衛退下去休息,自己輕呼了口氣,坐了下來。屋內並沒有燃著太多的燭光,唯獨床邊那盞燈還在。 莫驚春扯了扯衣襟,蹭到了脖子上還圍著的白布。 後脖頸處的傷口其實已經結痂了,隻是莫驚春還遲遲不肯將這東西揭下來。 一方麵是因為結痂不代表疤痕脫落,摘下來容易被人看到,另一方麵,也是莫驚春暫時不想麵對這個問題。 他坐了有些時候,正感覺膝蓋有點冷,打算將雙腳挪到腳蹬上時,一道輕柔微冷的呼吸聲撲打在莫驚春的後脖頸處,他嚇了一跳,在還沒有意識到那究竟是誰的時候,胳膊肘狠狠地往後一捅,但與此同時—— 一隻大手牢牢地握住莫驚春的胳膊,在把住的同時,也讓莫驚春發覺,自己在顫抖。 他沒覺察到是誰的時候,身體的本能就已經反映過來。 他吸著氣,感覺僵直的身子,卻有些哆哆嗦嗦。 仿佛身體還殘留著那種跗骨之蛆的絕望,瘋狂暴虐的吞噬和擠壓仿佛從莫驚春的內部一點點將自己啃噬殆盡。 莫驚春控製不住身體的發顫。 那是本能的,從骨髓裏對於獵食者的畏懼。 他試圖清一清嗓子,在花了點時間後,總算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地說道“陛下……”那聲音刺耳到讓人有些奇怪,“您怎麽出宮了?” 剛才,莫驚春絲毫沒有覺察到床榻上有人。 他知道,如果他問暗衛的話,暗衛肯定會如實告訴他。 可是在那之前,莫驚春從未有過這個習慣;他也沒有料到,有朝一日,這具身體,居然會畏懼起正始帝的觸碰。 抓住他胳膊的力道極大,緩緩地拖著莫驚春往床內去。 古怪的視線執拗地黏糊在莫驚春的後背上。 莫驚春兀地動作起來,右手用力掙開,甩開那大手後,頭也不回地往房門跑。 即便沒有回頭,莫驚春都能感覺到驟然暴起的冰冷怒火正在燃燒,黑暗偏執的扭曲像是匯聚成暴戾的怪物,風一般地抓住莫驚春的腰帶,而後將倉皇出逃、露出後背弱點的莫驚春壓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