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有門的,但是在門外堵著的人,肯定都是聽從正始帝命令的宿衛士兵,如果莫驚春要逃的話,那隻能跳窗。  正始帝總不可能把所有的門窗都看守起來。  ……片刻後,莫驚春看著親自守在窗邊的柳長寧,沉默了。  好哇。  在他入宮的時候,莫驚春還在想,到底是出了怎樣的架勢,才會讓整個皇宮如此肅穆,像是被層層包圍起來。  敢情被算計的人,便是他自己。  他倒是傻傻跳坑裏來了。  莫驚春在發覺門窗都被包圍住的這短短時間內,他聽到了帝王的腳步。  莫驚春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跟陛下交手,如今兩人真的爭鬥起來,又是另外一番場景。莫驚春的胳膊甩中正始帝的時候,便微蹙眉頭,猛地矮身避開了正始帝的動作。整個禦書房仿佛成了另外一個追逐場,而失敗的代價,便是清河王的命。  莫驚春不能說是崩潰,但對正始帝的偏執實在是氣得牙狠狠。  即便帝王將他壓在地上,拖著他的手按在劍柄上,強迫著他將清河王千刀萬剮又如何?  正始帝的嘴角挨了一拳,莫驚春捂著小腹後退幾步,身後猛地撞上書桌,疼得他的後腰發酸。帝王抓住這個時機扭住莫驚春的一隻胳膊,他猝不及防之下被擰著轉了半邊,被壓著後腰趴在書桌上。  帝王的力氣極大,生生將莫驚春的掙紮壓了下去。  莫驚春的臉壓在桌上,吃力地說道:“陛下,放開——”  他被壓在身後的右手被強硬地塞入一把粗糲的劍柄,而後便是冰涼的觸感。  他不得不扣住。  因為正始帝的手指,也正握在他的手掌上。  正始帝將莫驚春拖了起來,兩人看起來甚是狼狽。  莫驚春要顯得更為淩亂,他捉著那把要命的該死的長劍,當真是要被正始帝逼瘋了,“陛下,公冶啟!您就算讓臣殺了清河王,又有何用?!”  他氣得直呼其名。  他被正始帝推到清河王麵前,那老王爺已經死去又活來,露出一張紅腫的臉。許是方才摔下去的時候臉部受創,再加上身上的傷勢,他的眼神有些渙散,又在看到莫驚春和正始帝的拉扯時逐漸凝聚了焦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清河王撕心裂肺地笑起來,那笑聲越來越大,連血液和唾沫都從他那破了洞的牙齒縫隙飛濺出來,他咳嗽了好幾聲,連身體都哆嗦著,不知道是因為痛苦,還是因為這止不住的笑意。  他沙啞著聲音說道,話裏還漏風,“本王終於知道,算漏的一點究竟是什麽了……怨不得皇帝就跟發瘋了一眼護著你,原來你當真是禍國殃民的禍根,你和皇帝,居然是如此醃臢的關係……”  莫驚春正在和正始帝較勁,壓根沒心情聽清河王說話,“閉嘴!”  他甚少有這麽粗魯和不耐煩的時候,可如今他一個頭兩個大,正在為清河王再活一會努力,他就能不能行行好閉個嘴巴?!  骨頭斷裂的疼痛讓清河王幾乎要暈過去,如今還撐住他的不過是一股勁兒,還沒說完話,他當然不可能閉嘴。  他看著兩人糾纏的模樣,甚至還要怨毒地說道:“莫驚春,小皇帝今年才二十出頭,你勾引他的時候,可曾想過,你可是雌伏在一個小了整整十歲的男人身下,髒得讓人……”  “唔唔唔——”  血光飛過,一條軟軟的長條啪嗒地掉在地上。  那是小半截舌頭。  莫驚春的胳膊微微顫抖,骨頭生疼,像是被巨大的力道碾壓過一般,一把鋒利的長劍,正緩緩從清河王的嘴巴移開。  方才那一瞬,正始帝暴起的力道,抓著莫驚春的手,生生割開了清河王的嘴巴。  那就像是……強硬地給老王爺開了嘴角。  從右側裂開的弧度,宛如上揚的笑意,卻是如此鮮紅。  舌根斷裂,紅血和唾沫從嘴巴淌下來的時候,老王爺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還在嗚嗚作響。可清河王剛才的話仿佛揭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正始帝硬是抓著莫驚春的手,操著那把剛剛割開嘴巴的劍又捅了清河王的肚子,然後就像是在挖什麽東西來回攪動,白的肉,紅的血,還有在抽出來那瞬間滑出來的肥膩的腸子……即便莫驚春曾殺過人,在看到眼前這場景時,都忍不住想幹嘔。  他沒有看到,在他身後的正始帝眼底卻是明快起來,燃燒著詭譎的焰火。  帝王的手指冰涼無比,堅硬得仿佛石頭,不管莫驚春怎麽掙紮都撼動不了他的力道,他的左胳膊因為猛捅了帝王幾下,如今正被帝王的左手扣住,死死地壓在了身側。  那曖昧的覆蓋的動作,卻是為了束縛住莫驚春的掙紮。  “陛下,您瘋了!”  莫驚春在看到正始帝用力把著他的手,握著那把劍捅進清河王的眼珠子時,他聽著爆漿的聲音,更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左右把持著老王爺的士兵眼底的顫栗。  他看不到帝王的神色。  可是這兩人必然是看得清楚。  他們在畏懼。  恐懼著皇帝的發瘋。  殺一個人是非常簡單的事情,如今在場的這些人,除了劉昊或許還未親自動手,誰沒殺過人?  可是必須殺,和眼下的虐殺,卻是兩回事。  那兩個架著清河王的士兵都是曆經了無數場戰役,從廝殺裏掙紮著活出來的將士,從他們的身上感覺不到半點仁慈和妥協,他們已經被戰火雕塑成了冷酷無情的模樣。  可即便如此,他們在對上正始帝的時候,仍然感覺到了顫栗。  若是正始帝在發瘋,那倒也沒什麽。  在軍營裏見過的瘋子可實在是太多了,不管是被壓力給逼瘋了,還是被殺人給逼瘋了,各種各樣的瘋法都有可能,有的能夠撐過去,有的撐不過去……可是眼下,他們看著正始帝,既覺得他是瘋子,又覺得帝王是無比的冷靜。  ……如果是瘋狂之人,他又要如何操控著莫尚書的手,強迫著那位在罪人的心口上再開個洞呢?  正始帝是清醒的。  他們異常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他享受著殺戮帶來的快意,甚至還貼著莫驚春的耳根說道:“夫子,您瞧瞧,即便是清河王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可是剖開他的心,卻還是鮮紅色,這是不是說明,所謂陰曹地府,報應輪回,本來就是狗屁不通,胡編亂造的虛構之物?”  莫驚春閉著眼,聲音卻是艱澀地發厲,“就算殺了他,又能如何?”  耳邊正是清晰的撕裂聲,手指感覺到了障礙的感覺。  劍尖卡在了骨頭上。  正始帝:“寡人隻是在教夫子,凡事,活著能報的仇,就不必等著死後再報。如果天下當真有厲鬼,那寡人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一瞬間,仿佛莫驚春才是那個牙牙學語的學生,而他是恨鐵不成鋼的師傅。  莫驚春在心裏狠狠地說道,看來陛下也知道自己的瘋狂!  可如果是公冶啟,莫驚春懷疑即便真的有惡鬼在夜半爬出,這位皇帝怕還是會操著劍將人撕得粉碎。  他和帝王僵持的力道猛地鬆懈下來,任由著那劍尖卡在胸骨上。  清河王已經死了。  他身上的傷勢,沒有一處不是致命傷。  莫驚春覺得身後的男人仿佛就是一個冰窟窿,而正是這個冰窟窿擁住了他,不斷汲取著莫驚春身上的暖意。  公冶啟殺死了清河王。  不。  莫驚春閉了閉眼。  是他殺死了清河王。  他看著老王爺身上的慘狀,一直殘留著最後的力道鬆懈後,他整個人便壓在了正始帝的胸膛上,背脊和胸膛完美地貼合到了一處,他仿佛都能聽到帝王的心跳聲。  無比的冷靜和穩健,一下又一下有力的跳動,就好像這眼前的血紅,壓根影響不了公冶啟。  “陛下,清河王已死。”  站在右邊的士兵嘴巴張開了幾次,才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如此之近的距離,他們就算不轉過頭去,也知道身旁架著的這具屍體,已經隻剩下純粹的軀殼。  正始帝維持著那個詭異的姿勢。  他既要攏著莫驚春,又要把持著他的胳膊,操控著他在清河王身上肆意地劃開一道又一道,就像是在作畫。  “拖下去。”  正始帝漫不經心地說道,他的聲線甚至不比尋常低多少,“劉昊,你帶著其他人,將地上的髒東西擦一擦。”  帝王的命令一動,整個凝滯的禦書房就活了起來。  一直站在角落裏的劉昊猛地邁開步伐,帶著宮人進進出出了好幾回,將地上的碎肉舌頭血紅全部收拾了一遍,再換過地毯,來來回回的擦拭不過三遍,便迅速地更換了所有的東西。等到香爐的白煙嫋嫋升起的時候,這屋內腥臭的血味就猛地被香味驅散,仿佛這樣就能將所有的局麵都撥回到兩刻鍾前,一切都恢複了靜謐。  劉昊輕手輕腳地帶人退了出來,在親手將門給合上的時候,他聽到了身後一陣幹嘔聲。  他猛地跳起來,發現幹嘔的人乃是一個內侍。  劉昊一巴掌甩了過去,將他的臉抽得紅腫,推搡著他下了台階,壓低著聲音厲聲怒罵,“瘋了嗎?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還不快滾!”  他狠狠瞪了一眼德百。  德百立刻讓人帶著那蠢貨下去。  劉昊的神經還在抽搐,就覺得眼睛脹痛,眼角還有點痙攣。他揉著眼角,心裏發狠,這剛才要是有人在禦書房內吐出來,那死的可就不隻是剛才拖出去的那堆爛肉了!  ……不過也說不準。  若是陛下當著莫驚春的麵再殺人,保不準莫驚春當真要崩潰。  劉昊隻覺得眼角抽搐得更厲害,疼得要命。  誰敢去觸黴頭?  禦書房內,莫驚春和公冶啟兩人已經不再是之前那個尷尬的姿勢。  莫驚春幾步倒退,已經站在門前。  可是他卻沒有出去。  莫驚春心知肚明,即便剛才禦書房的大門大開,可若是正始帝不想他出去,即便莫驚春跑到門外那也是沒用。  宮外,正有整整一支宿衛在等著他。  莫驚春心累,他倦怠地閉了閉眼,捏著鼻根說道:“如此,陛下便高興了?”他的聲音透著精疲力盡的遲緩,更帶著隱隱的憤怒。  正始帝不可能不知道。  莫驚春當然會生氣。  他從來不是沒脾氣的人。  正始帝:“這不就是夫子想說的嗎?木已成舟,該放眼當下。清河王已死,再去追思他究竟是怎麽死的,也是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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