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僅背負著公冶啟的重量,甚至還將陛下拖到床上,然後給他褪去鞋子外衫,再自己躺下來的時候,公冶啟鼻尖能感覺到的,唯獨是莫驚春的氣息。  莫驚春用自己的胳膊攏住了公冶啟。  “睡覺。”  仿佛今日他讓德百轉告的事情,目的便是為了這個。  公冶啟愣了愣,剛剛做完壞事,恐嚇完年齡勉強突破“四”的幼崽,然後又被莫驚春拖到暖烘烘的床榻上來,他本該……  他本該作甚來著?  黑暗深沉的念頭滑落到深處,在被公冶啟想起來之前,倦怠的感覺最先爬上他的眉宇,讓他先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他感受著莫驚春擁抱他的力道,最終用更大的力氣抱了回去……  然後睡著了。  公冶啟睡得很徹底,不過就連莫驚春也能在暗色裏看到他皺起的眉宇。  他一點點撫平了上麵的皺痕,然後歎息了一聲。  然後,莫驚春也睡著了。  整個過年休假的期間,莫驚春跟公冶啟就在東府睡了好些天。  莫驚春不喜歡留宿在皇宮,除非偶爾必須,他往往會準時離開皇城。  但是東府不同。  或許是因為它這模糊的邊界和色彩,在這裏的時候,莫驚春總是比往常還要縱容公冶啟。  連著好些天,莫驚春留意到公冶啟眼皮子底下的青痕總算消失了。  他鬆了口氣。  然後,緊接著便是大朝。  正始五年,第一次朝會召開時,秦王的事情便擺上了台麵。  秦王刺殺太後。  這個說辭傳出去的時候,最初誰都不信。  秦王今年可是高壽,更是整個皇室內輩分最高的人,盡管他從來都不怎麽顯露痕跡,可是秦王在朝內交往的大臣數量,卻遠比任何一個王爺權貴要多得多。  他那無害的形象與如今的壽數,都是讓朝臣放鬆的原因之一。且秦王地位尊貴,除了因為雙腳不便沒有離開京城外,他實際上還是有富裕的封地和權勢,要什麽有什麽……這樣的年紀,這樣的富貴,他為何偏偏要去做那麽危險的事情?  可再是不信,正始帝卻有足夠的證人。  當夜參加宮宴的宗親,卻都可以作證。  如果說一人,十人,還可能是假的,可是這麽多人,難不成都是幻覺?  朝野上下無不吃驚,就連太後入殿時,他們也隻來得及行禮,沒想過太後出現在這的緣由。  太後被女官秀林攙扶走上台階,最後在陛下身旁的位置坐下來,平靜地說道“礙於秦王此事的嚴重,陛下與哀家都決定,此事將由宗正寺,三司,並幾位德高望重的皇室中人一同參與。”  宗正寺?  這一句話裏,唯獨這個詞是意外。  盡管宗正寺確實負責著皇室宗親的事務,可實際上並無權參與這些,畢竟這從根本上已經涉及到了律法,與之前的事情別有不同。  但這是太後強烈要求的。  太後必須確保莫驚春參與此事。  在太後的強勢下,正始帝默許了此事。  皇帝並不忌憚莫驚春參與朝政,實際上他異常喜歡莫驚春每每說出自己見解時的神情。可是夫子並不喜歡出頭,更喜歡做旁觀者,這也導致了正始帝雖然有意讓莫驚春換個官職,卻暫時按兵不動的緣由。  宗正卿確實是個清貴的位置,但是坐久了,人也容易變得惰性。正始帝還記得當初先帝壓著莫驚春坐冷板凳的痛苦生涯,倒是謹慎再謹慎。  莫驚春在麵對諸人詭異的視線時麵不改色,出列領了命令,便又回來。  下了朝會,莫驚春先跟左右少卿確認了今日的事務,便先跟著薛青等人,參與了第一次對秦王的提審。  盡管秦王受傷頗重,但在前日已經醒了過來。  但是從他醒了到現在,秦王一言不發。  就連提審的時候,也是如此。  不管其他人怎麽詢問,秦王坐在椅子上,那蒼老的臉龐上毫無表情,仿佛凝固的石像。想要用其他法子攻破秦王的防線是沒用的,他活了這麽多年可不是吃白飯的,再因著他還是秦王的身份,也不可能動刑,隻能這麽僵持下去。  莫驚春在提審的時候一直沒說話,等到要一齊出去的時候,他這才從座位上顯露了身影,不緊不慢地跟在眾人的後麵。  “慢著。”  這道聲音沙啞古怪,就像是破鑼一般。  薛青猛地停下腳步看向秦王,卻發現這位一直不肯說話的老王爺卻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向隊尾——  莫驚春。  渾濁的眼球死死地盯著莫驚春,那偏執詭異的模樣讓人不由得遍體發寒。  “讓他留下來,”秦王緩慢地移開腦袋,然後冰冷地注視著薛青,“然後,你們的問題,我或許會回答。”  薛青冷漠地看著秦王,然後嗬嗬笑道“您知道您現在這階下囚的身份嗎?”這前冷後笑的模樣,嚇壞了身邊不少同僚。  秦王又恢複了漠然。  他不回答薛青的話,卻也沒移開盯著莫驚春的視線,恐怖到令人發毛。  薛青當然不可能順從秦王的意思。  而且這也不符合規矩。  莫驚春不是每一次提審都會參與,但是每一次,秦王都是那漠然的模樣。  他的傷口在逐漸痊愈,但是老態愈發明顯。  秦王畢竟老了,不管他究竟做了什麽,可是他的歲數擺在那裏,是沒辦法突破的界限。在受了重傷又在牢獄裏被頻繁提審,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  莫驚春驀然想到,或許這才是陛下折騰的手段之一。  他知道這樣盛大的“款待”,對秦王來說無疑是折磨。  秦王極其孤傲,越是有更多的人知道他的慘狀,隻會更是折辱。  隻是莫驚春雖知道這點,卻是不聞也不問。  他不是沒脾氣的人。  秦王如此惡意針對正始帝,當初莫驚春沒要了他的命純粹是為了大局考慮…… 可不代表他不想殺他。  秦王的事情還在僵持,但是宮中焦氏的結局已經注定。  焦氏死了。  死於偶然落水。  大皇子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開始跟著夫子讀書。  正始帝在數日前確定了給大皇子授課的夫子,那正是顧柳芳的關門弟子。  雖然看起來年輕,但是他在顧柳芳門下,卻是根基最紮實的一個學生。顧柳芳本來是打算讓他外出遊曆,沒成想碰上陛下的要求,思來想去,還是讓他來了。  這位夫子記憶裏超群,學識淵博,短短數日,就折服了大皇子。  大皇子每日都期待著去讀書。  他聽完消息,看著手下練歪了的大字,又沾飽了墨水,將已經寫錯的字塗抹得不見形狀。  在焦氏去世前,其實大皇子去見過她一麵。  焦氏的右手受了傷,被安置在太後宮中的後殿,有一個宮女伺候著她。盡管這對她來說已經是不錯,可是她看著軟綿綿的右手,心裏的暴躁抑鬱卻是難以流露。  出師未捷身先死,她沒想到陛下會這麽瘋狂,居然當著諸王的麵做出如此暴行!  她差點以為自己會活不下去。  但焦氏最終熬了下來,並且在醒來後知道了秦王的事情,這才隱約猜到當日陛下的舉措,怕是有一部分是遷怒。  焦氏敏銳地覺得,正始帝從一開始就厭惡秦王。  這才會在秦王每每為她說話的時候,笑容愈發的陰森恐怖。  這又不是她慶幸有人給自己說話的時候了,焦氏心裏滿是憎惡和怨毒。  可她卻不敢憎恨陛下。  就在焦氏躊躇不安,不知自己前路為何的時候,大皇子來了。  其實焦氏從未見過大皇子,因為太後不允許,可是他剛進來,那小小的身子跟身後跟著的宮女,就一下子讓焦氏猜出來大皇子的身份。  大皇子猛地被女人抱住,苦澀的藥味跟血氣飄來,那女人啜泣地抱住他,一邊哭一邊說著“我兒”,然後又用沒受傷的左手上下摸索著大皇子,像是在確定他是不是恢複了健康,十足慈母的模樣。  大皇子任由焦氏動作,等到她逐漸平靜下來後,他這才說話,“……你後悔當初生下我嗎?”  如果焦氏說後悔的話,他就原諒她。  大皇子並不期待自己的出生,在經過這短短數年的生活裏,他逐漸意識到,他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焦氏將他生下來後,又用了手段杜絕所有其他子嗣降臨的可能,從他還沒睜眼開始,焦氏就開始為他斬草除根,看起來確實是非常擔憂他。  可正是因為焦氏這樣的舉動,才讓她落得今日的下場。  正始帝從來都沒打算讓任何一個世家女子登上那個位置,焦氏做的事情,不過是主動送上來的把柄。  在經曆了這麽多事情後,大皇子覺得正常人都會後悔。  尤其是焦氏。  大皇子的出生便是一場利用,他會回去焦家也是利用,能活到今日,更是因為他對正始帝有用。  必須得有用,才能交換。  而他對焦氏來說,是沒用的。  “當然不後悔。”焦氏焦急地說道,“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麽可能會後悔?當初如果不是娘拚死生下了你,大皇子怎麽會有今日?陛下雖然不太親厚,可是太後待你還是好的,不然你怎可能回去焦家?我兒,雖然娘親這些年都不在你身旁,可你切莫要中了旁人的離間計!”  焦氏一邊貪婪地注視著大皇子的華貴,一邊嘴裏說著溫和親近的話。  那裏麵也不全是假的。  焦氏當然想念自己的兒子。  隻是這想念裏,絕大部分是大皇子這個身份所代表的權勢和可能,隻有小部分才是真正的擔憂關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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