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莫驚春在這裏留宿的時間並不多,但是幾次胡天胡地,再加上之前的種種事情,莫驚春想要不記得也難。  他不想再繼續停留在剛剛那樣尷尬的話題,便立刻說起別的,“陛下,現在是什麽時辰?”  公冶啟低低笑了起來,到底是沒再繼續逗弄下去,而是先行下了床榻。  莫驚春在他身後慢吞吞起身,暗道僥幸。  正始帝的怒意猶在,不過是淺淺壓抑下去,莫驚春還是能夠覺察到那即將爆發的狂怒。然這件事,莫驚春確定千真萬確隻是個意外,隻是倒黴了些,卻是算不得什麽。  他知道陛下愛重他,可是有時候,陛下這份情感卻是太過濃重、  ……重到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莫驚春下了床榻,這才發現自己的官袍衣物就在旁邊疊好,然後在衣物上麵,方方正正地擺著一個小盒子。  那是莫驚春的東西。  他下意識看向外頭,正始帝正在吩咐些什麽,確定帝王沒有看過來後,莫驚春這才低頭看了一眼,發覺那上麵的封條還未動過。  莫驚春心下稍安。  他不緊不慢地換過衣服,沒有穿朝服,而是穿了宮人準備的另外一套,卻是自上而下的紅色。莫驚春捋了捋寬大的袖口,發覺這衣裳果然異常風流,隨便一甩便是飛袖。  隻是眼下這時間,若非是在有地暖的長樂宮,不然也是要凍得發僵。  莫驚春悄無聲息步了出去,就見公冶啟背著手站在案前,正有一個看起來低調不起眼的人跪在他的身前,即便看著他出來了,一主一仆的對話也沒有結束。  莫驚春停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已經按照您的命令,全部都確認過了。”  “好。”  正始帝頷首,便讓那人退了下去。  莫驚春感覺有些奇怪,挑眉說道:“陛下……”  話還未說完,緊閉的殿門就已經打開,宮人魚貫而入,手裏捧著各色各樣的物什,莫驚春驚訝地停留在那裏,就見不到一瞬,劉昊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笑著為他添上一件厚厚的大氅,幾乎將莫驚春埋在了這厚實的皮毛裏。  莫驚春還在跟劉昊較勁,想要自己穿戴。  劉昊的動作卻是快,他壓根就沒給莫驚春留下餘地,三兩下穿戴整齊,又塞給了莫驚春一個暖手爐。  很暖。  暖到莫驚春就這麽被公冶啟牽出去的時候,身子也還是暖的。  公冶啟帶著莫驚春上了禦駕,“寡人曾想過,不如帶夫子去那外頭的第一樓,那才是可以坐看京城之地。”  莫驚春且歎且笑,搖頭說道:“陛下,今天這雪,若是還要再去那高樓,怕不是得冷得發抖。”  那第一樓上的景色美則美矣,卻頗是高處不勝寒。  公冶啟斜睨他一眼,“得了,夫子總是愛與寡人唱反調。”他這模樣看著是帶著怨,但實則眼底已經透著笑。  莫驚春心裏鬆了口氣,也忍不住彎了彎眉眼。  公冶啟好歹是笑了。  窗外雪景撲朔,混著那張揚鋪滿的燈火,將整個肅穆的皇城照耀得通徹。  禦駕走過的地方,無不是璀璨光華,絢爛異常。仿佛在幽暗深沉的宮內,竟然亮起了一道流動的色彩。  而他們,正踩在這如流星光彩般的宮道上。  當真肆無忌憚。  便是莫驚春有所覺,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緊握成拳的手指被公冶啟一根根掰開,再堅定地擠進那狹窄之地。  十指交握在一處,莫驚春堵在喉嚨的話,便也說不出來。  這詭譎幽暗的夜色內,除了在宮道行走的隊伍,卻又有誰敢窺伺一眼?  西邊的宮內,有一片湖。  莫驚春從未來過。  當他被公冶啟牽著下了馬車,望著眼前所見之景,眼底唯獨震撼。  銀裝素裹的天地間,一艘流光溢彩的大船被凍結在廣闊的湖麵中,死寂發白的月光穿透幽暗的夜色貫落在結冰的湖麵上,伴隨著流動的燈彩,一起將這結冰底下各種詭譎神奇的紋路照耀得通透分明。  莫驚春仿佛一瞬間走進詭魅怪奇的世間。  世有詭奇如此,乃是人力而為,卻仿若降有神跡,震駭得人無法移開注目。  公冶啟緊緊握著莫驚春的手,帶著他踏足冰層。  莫驚春這才覺出他們方才更換的靴子另有所圖,可以方便他們一步步走在冰層上,無盡璀璨的光彩落在他們身上,也倒映出冰下的瑰麗奇跡。  直到他們上了船。  大船隻有兩層,最頂上那層卻不知是用琉璃還是別的物什做足了裝飾,將四麵都顯得通透,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如此絢爛透明。  公冶啟牽著莫驚春在二層坐下,那裏正是暖和異常,將莫驚春通身的寒意一概拂去。帝王親自為莫驚春解下大氅,伸手摸了摸莫驚春的後背心,笑著說道:“還是暖的。”  莫驚春:“……陛下費心了。”  光是剛才那一瞬走來的震撼,就足夠將莫驚春拉入這瑰麗的畫卷中,直到眼下,心神仍然是震動。  公冶啟:“夫子喜歡便好。”  他像是後知後覺地拍了拍手,驀地出現好些個人。他們的出現就跟他們的人一般詭譎莫名,幾乎都是藏在暗影裏。  公冶啟笑著說道:“這十個人是一直跟著夫子的暗衛,如今他們都是夫子的。”  莫驚春挑眉,猛地看向公冶啟。  帝王笑著摩挲著還未鬆開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將一枚令牌交給莫驚春。那枚令牌看起來沒什麽別致的地方,隻是小巧得精致。  “現在,就算夫子叫他們殺了寡人,他們也會立刻動手。”  公冶啟笑起來,“不如夫子試試看?”  莫驚春臉色微變,將令牌緊握在手中。  公冶啟見夫子不動,便說道:“下去。”  那十個人佁然不動,隻跪在莫驚春的身前。  莫驚春看向公冶啟,帝王則是朝著他攤手聳肩,一副無賴率性的模樣。莫驚春隻得無奈地開口,“你們……先下去罷。”  那些人聞聲而動,立刻消失在莫驚春的眼前。  正始帝這是將十把凶悍殺器放在了莫驚春的手中,而後還能聽到帝王不緊不慢的話,“他們別的沒有,唯獨一樁是最要緊的。但凡是主子,一旦出事,便會拚死相護。”  莫驚春的臉色微變。  正始帝拍了拍莫驚春的手,笑著說道:“夫子,這不過是小小一樁禮,可莫要想別的了。  “今夜,大禮卻是寡人自個兒,若是夫子不陪寡人不醉不歸,可是不能夠的。”  他說著恬不知恥的話,卻半點都不讓人覺得厭煩,甚至將莫驚春逗笑了。  隻見帝王揭開酒封,親自給莫驚春倒酒。  莫驚春握住那杯澄澈的酒水,卻被帝王牽住手腕,旋即勾過莫驚春的胳膊,仰頭吃下了第一杯酒。  他的動作很快,甚至沒給莫驚春後悔的時間。  俊美漂亮的豔獸眼底幽暗,視線滾燙得莫驚春幾乎移不開眼。  他垂眸,看著他們曖昧的姿勢。  良久,莫驚春仰頭,也吃下了那杯交杯酒。  公冶啟笑了。  這才慢慢鬆開了莫驚春的手。  所謂酒席,便是有酒有菜,有人,有話,也有得談。  莫驚春和公冶啟甚少有這種閑暇的時刻,更多數是他們劇烈無比的交鋒,情濃狂暴,卻未有風平時。  如此兩相對坐,偶爾閑談,不說話時,便是輕輕一碰。  卻也是妙不可言。  莫驚春以手背撐著下顎,慢吞吞地吃著這杯酒,眼角是淡淡的紅暈。他有些微醺醉意,眼底倒映著公冶啟的模樣,隻覺得陛下哪裏都好看。  公冶啟:“夫子在看什麽。”  莫驚春:“你。”  公冶啟:“我有什麽好看?”  莫驚春吃吃笑起來,“陛下,哪裏都好看。”  公冶啟舉杯的動作微頓,也看他。  莫驚春的手已經在懷裏摸索多時,最後掏出來一個盒子,慢悠悠推到了公冶啟的麵前。  帝王早就看過這個盒子,但因為上麵貼著條,他並未打開。  如今見莫驚春將其推到自己麵前,便主動將其打開。  盒子打開的瞬間,一顆圓潤飽滿的毛毛球彈了出來。  也不知道衛壹找的繡娘究竟是怎麽做的,這顆毛毛球按起來是軟綿綿的,一鬆開卻有足夠的勁道再彈起來,搓起來外表還跟從前一樣柔軟舒適,更是通體雪白。  公冶啟的手指碰了碰,那熟悉的觸感讓他眼底幽暗,“夫子從前梳下來的毛發,是攢起來了?”  如此熟悉,自然是兔毛。  莫驚春:“……攢了一些時候。”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遲緩,好半晌,才說完。  公冶啟知道莫驚春的酒量不好,今天因著他受傷,其實換過的酒度數極低,壓根就跟花酒果酒沒什麽差別,可便是如此,夫子居然也能吃醉?  他摩挲著這顆熟悉又陌生的毛毛球,心底翻湧起詭譎晦澀的念頭。  哐當——  莫驚春的酒杯跌倒在桌上,他的手摸索了兩下,卻是捉住了公冶啟的手腕,他詭異地僵硬了一會,“陛下,是我做得還不夠嗎?”  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像是打蒙了公冶啟,也讓他沒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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