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又急又快,幾乎都聽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麽。 公冶啟沒有退。 卻也沒有動。 冷硬俊美的臉上僵著寒意,慢慢移到了莫驚春身上。 莫驚春猶豫了下,先移開了自己的劍,然後又緩慢走過去,握住公冶啟持劍的手。 那力氣緊握,幾乎無法鬆開。 莫驚春掰了好一會,才將劍拿了下來。 公冶啟的手掌早就血肉模糊,沒半點好肉。莫驚春將兩柄劍交給柳存劍,柳存劍急急壓低聲音說道:“叛軍已經全部被拿下,除了零星掃尾。” 莫驚春鬆了口氣,立刻連拉帶拽地拖著公冶啟離開這危險的地方。一個不慎再暴走,他可不確定那三言兩語能不能夠再讓公冶啟停手。 正殿內都是人,對舒緩情緒毫無用處,莫驚春拖著公冶啟去了偏殿。 偏殿內的宮人早就逃跑得一幹二淨,桌椅有些淩亂,但別的東西還在。莫驚春去取了點浸濕手帕擦拭公冶啟的掌心,但手掌濕冷寒意久久不散,冷硬僵直的身體時刻都徘徊著永無止境的暴虐。 猩紅不退,殺意不止。 莫驚春抿唇,猶豫了許久,才拖著公冶啟的另一隻手按在尾骨上,“……不然,摸摸尾巴?”如此羞恥的話,他居然會說出來,已經讓他羞憤欲死。 可公冶啟擺明是無法冷靜下來,一個疏忽再衝出去殺人,那就真的壓不住滿朝的震動。 公冶啟緊閉上眼,仿佛這樣就能壓下眼前的猩紅。 他反手拉住莫驚春的腰身,循著衣物摸進內裏,在光滑的背脊下方抓住了顫抖的兔尾團,毛絨鮮活的感覺讓人止不住淩虐的欲望,手指深深掐入了毛團內裏。 他抵在莫驚春的脖頸處深呼吸。 良久,才將那窒息的苦悶長長吐了出去。 莫驚春感覺到少許濕潤,就在肩頭。 許也在眼間。 他想,或許真的沒錯,這兔尾,是太子的藥。第二十六章 長樂宮前的血味久久不散, 連帶宮人都換了一批。 新帝並沒有立刻處置這場叛亂,而是一心操持著先帝的葬禮。因著先帝一切從簡的遺願,新帝隻讓皇室中人參與祭奠, 並未讓朝臣百官與女眷入宮。 不過新帝雖然免去了折騰人的繁文縟節,卻反將其加諸在自己身上。 七七四十九日撐下來並不容易。 連日的跪拜與齋素讓他身形瘦削,原本合身的衣袍都寬大許多。就是再刻薄的言官都說不出個“不”字, 新帝對先皇逝去的哀慟過於鮮明, 實難用做戲形容。 先帝在世時,許是早就猜到自己壽數已近,早早修築好自己的皇陵。 而再一日,便要起靈駕,送冥陵。 這半下午, 太後在鳳鸞殿醒來, 鳳儀女官匆匆俯身,為其擦拭麵容,又扶著她坐起身來, “娘娘, 您在殿前暈厥, 陛下親自將您送了回來, 請了老太醫來看過,說是哀痛勞神, 需要好生休息。” 女官輕聲說道。 太後神色蒼白, 苦笑了一聲, “我再哀痛, 能比得過……皇帝?”像是有些不習慣, 太後頓了頓才說道。 公冶啟打小就是先帝親自帶在身邊教養, 不管是讀書寫字, 還是帝王權術,都是永寧帝一點點磨出來的。 他對這個出生有疾的皇子異常寵愛,就如同當年過分孱弱的自己。 先帝似乎將這當做是皇室的宿命。 總有些不完美。 他是,公冶啟也是。 即便太子患有瘋症,先帝也派人隱下一切。 雖未有風聲,但畢竟太子年紀尚幼,總會有流露蹤跡的時候。 畢竟…… 太後思及過往,歎息了一聲。 當年太子年幼,張家也有年歲正相當的孩子,本是有日後給太子做侍讀的打算,所以才會在那年生辰宴將張哲帶進宮來。豈料張哲年紀小小,卻已經被張家上下寵壞,即便麵對太子的時候也無應有的尊敬,甚至在小太子麵前大發厥詞…… 然後,張哲被嚇壞了。 小太子當著他的麵殺了他帶進宮來的侍從,然後沾著熱血笑嘻嘻地塗抹在他臉上。 這是太子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失控。 因為張哲隨口一句辱及永寧帝的話語。 那幾乎要把張哲嚇瘋,回去後連著發高燒,都快燒壞了腦子,等醒來後就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可忘記了又如何,一提起進宮他就嚇得哇哇大哭,且……小孩忘記了,大人焉能忘記? 太後永遠不會忘記當時永寧帝是怎麽越過血泊跪倒在小太子的身邊,他輕聲哄著小太子,將他手裏的武器去除,抱著他就如同抱著個小孩。 她閉了閉眼。 當時的小太子確實是孩子,可哪個孩子會這般? 如同瘋鬼。 永寧帝將孩子哄住了,他在懷裏眯了一會,甚至沒有多長時間,醒來後看著手底的猩紅,他道,“這是血嗎?”帶著殘忍的懵懂。 那一刻,太後便知道,他也不記得了。 對於發瘋時做的事,闖下的禍,小太子完完全全不知道。 “闖下的禍?”在安撫了小太子歇息後,永寧帝在外間聽到皇後這般說,挑眉說道,“他闖什麽禍了?” 皇後臉色難看,“陛下,您一直都知道?” 永寧帝背著手巡視周圍,倒是不答,先命了夏澤進來,“今日看到的所有宮人,除了太子親近喜歡的,全都殺了吧。” 他輕描淡寫地說道。 就連皇後身邊的鳳儀女官也是如此。 “陛下!” “皇後,”永寧帝語氣平靜,仿佛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張家的許多事情,寡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不是為了能讓張家人爬到太子頭上。” 皇後愣住,“妾身沒有……” “太子是儲君,是在寡人大行後的繼位者,莫說幾個侍從,就算今日他殺的是張哲,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這一點,寡人希望張家能記住。” 那時候,皇後沒明白永寧帝這句告誡是為了什麽,直到東華圍場時,她才曉得張家的一錯再錯。 她坐在黑暗裏,掌心下是跳動的生命。 這是她第二個孩子。 太醫說,會是個男孩。 皇後痛苦地閉眼,將女官召了進來,低聲囑咐了幾句。 “娘娘!” “本宮讓你去!” 於是半月後,皇後落胎的消息,便傳遍了宮外。 從此再無有孕的傳聞。 公冶啟會是太子,儲君之位隻會是他,不會再有第二人選。 “娘娘,娘娘……” 太後這一愣神,思緒就不知飄出了多久,好半天才被喚了回來,吃了湯藥再慢慢躺下。她閉著眼細思,怕是祭典送葬結束後,還有一場要鬧。 長樂宮的血,還沒洗刷幹淨呢。 … 七七四十九日的喪儀,文武百官雖然不必日日叩拜,可是舊禮還是得依從。 好容易挨過最後那幾道禮儀,莫驚春回家的步履都在發飄,他連飯都顧不上吃就狠睡了半日,直接從下午睡到次日清晨。 為了安老夫人心,他早食還是去正院陪著吃的。 老夫人心疼地看著他瘦弱的模樣,忙讓他多吃一些。莫驚春笑道:“祖母,我好歹是練過武,就是這些天累狠了才瘦了些,但也沒到病懨懨的地步。” 徐素梅歎息著說道:“得虧先帝仁善,陛下心慈,不然我便罷了,祖母去挨過這一通可實在是難了些。” 莫驚春:“祖母這個年紀,該是能討得了恩典。” 徐素梅笑著搖頭,“話是這麽說,可是這位陛下到底有些……”她微蹙著眉,不知該如何形容。 麗嬪之禍,長樂宮之事,可算不得隱秘。 當時在場雖然都是朝中重臣,他們未必會說上太多,然隻言片語就能讓人體會到那會的驚恐與其後殿前的血腥恐怖。 這位新帝,可絕不像永寧帝那麽仁善。 莫驚春:“陛下是有些狠厲,但也是麗嬪相逼過甚。他與先帝感情深厚,偏在先帝賓天時鬧出這般事,便是那時候怒極做了些事情,也是正常。” 徐素梅頷首,設身處地想之,也是這個道理。 莫沅澤在邊上吃著飯,忽而說道:“叔,你是不是換了香料?” 莫驚春微訝,“前些時候換的。”之前用的熏香是為了擋住**味道,所以非常濃鬱。用了一段時間後,他始終不大適應。 左不過懲罰已經結束,他便換了一種清淡的。 莫沅澤皺皺小鼻子,雖然得了回答,卻又覺得那不是香料。 不過他也就這麽一說,轉眼,小孩就將這事忘在腦後。 莫驚春還有事,也沒有將此事掛在心上,隻再囫圇吃了些,就準備去上朝。 雖然新帝登基已有兩月,但都奔波在先帝的事宜上,就連處理政務都是忙裏偷空,整宿幹熬,倒是沒落下多少。 不過也因著先帝的葬儀,新帝登基以來,還未有過正經的朝會,今兒才能算作第一回 。 公冶崇尚玄,皇帝與太子的冕服皆是玄色,間或有正紅點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