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搖頭,低聲說道:“你真真是與皇後鬥久了,忘記這後宮再如何爭鬥,那也是陛下的地盤。” 麗嬪一頓,如果在這後宮裏,有誰能夠徹底瞞住他們耳目的話,那的確隻有皇帝一人。 她的神色驟然慘白,如果真如父親猜測,那永寧帝…… 不,現在這時間實在太不巧,也太糟糕。 永寧帝心裏所屬,必然是太子。 怨不得他驟然發難,不管是對它,還是對皇子,敲打手段都與別時不同。 麗嬪手腕一疼,發覺是許夫人用力握住了她,“你該冷靜。” 麗嬪深呼吸了幾下,沉默了半晌,“父親,父親是怎麽說的?” 許伯衡與她們母女不同,盡管在麗嬪的全力勸說下,父親確實動搖了,可是他忠誠的是皇室,是陛下。與許夫人期望大皇子登基的願望相悖,許伯衡更看重的是朝堂更替的安穩,但是麗嬪知道父親一直對太子有種古怪的態度。 也正是因為這古怪的態度,她才能在近年來動搖父親的想法,讓他幾乎站在自己這邊。 可如果永寧帝出事,許伯衡為了天下,為了皇室,必然不可能選擇大皇子! 許夫人麵對麗嬪希冀的眼神,露出少許猶豫。 麗嬪心裏一沉,知道父親能借由母親之口提及皇帝身體,就已經是破例,再有別的,卻是不得。 “父親好狠的心,難道太子是皇家血脈,大皇子便不是了嗎?大皇子可還是他親外孫!”麗嬪的眼角微紅,“他偏占著長子名頭,待太子登基,便是眼中釘肉中刺!” “娘娘……” 一道柔媚的嗓音響起,卻是一直不言不語的劉氏,她微微一笑,“父親或許無言,可是您的兄弟,卻是站在您這邊的。” 麗嬪看向劉氏,她兄弟許博之妻。 許博,掌握宮城宿衛的禁軍副統領。 … 春日雨勢漸大,對於來往的行人很是不便,但莫驚春心裏卻是高興。 春雨貴如油,下雨便是好事。 隻是這番春雨帶來的生機並沒有傳入朝堂,反而因為各種矛盾而顯得每次朝會異常難熬。 莫驚春來往於翰林院和勸學殿,迄今為止回來這幾次上課,他都能等到太子前來。不過之前動手動腳的跡象倒是沒再有,太子殿下居然老老實實地在上課。 吾心甚慰。 不期然閃過的念頭讓莫驚春打了個寒顫。 罷了,那可是太子! 誰曉得之後又會發生什麽? 不過從太子幾次出現在勸學殿的態度來看,他或是有些心事。莫驚春想起他之前的猜測,心頭也是沉悶。 如果他能猜到,那太子自然該能想到。 而除去東宮外,這朝堂內外究竟有多少聰明人?至少能登上殿堂的人,沒有幾個是蠢笨的。他們就算聯想不到最要害的細節,也能從這風雨裏覺察出不妥。 永寧帝該猜到的。 如果他猜到了還要這麽做,那…… “咳咳咳——” 長樂宮殿外,正跪著幾位大臣。 殿內,夏澤正神色驚慌地拍著永寧帝的背脊,卻被他擺擺手推開了,“慌什麽呢?”他的聲音中氣不足,但威嚴猶在。 夏澤:“您莫要勞勞過度,老太醫可是囑咐您要多多休息。”老太醫的姓便是“老”,是個有些特別的姓氏。 永寧帝淡淡說道:“可是老太醫也醫不了寡人的頑疾。”他已經是太醫院最厲害的禦醫,卻挽救不了將腐的巨船。 夏澤聽著永寧帝的自稱,便知道陛下心裏並非甘心。 不甘心也是不成,永寧帝天生身體孱弱,那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病症,膝下能有好幾個孩子都是出奇,一個個身體都還康健,永寧帝自然高興。 可是太子! 永寧帝想起東宮那張揚跋扈的小模樣,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可是太子…… 他最像,也最不像。 永寧帝沒想到時間會過得這麽快,曾經那麽瘦弱的小孩一下子抽長到現在這般高大,進退有度,行事稍顯偏激卻自有法度,甚好。 就是太快了。 他低頭看著桌上攤開的卷宗,咳嗽時止不住的猩紅滴在上麵。 太快了。 滿朝文武,皇室血脈,臥榻之側有無數貪婪的目光,假使他真的……那東宮將會腹背受敵! “去,召許伯衡進宮。” 永寧帝用白帕擦拭著手指,漫不經心地說道:“別哭喪著臉了,藥拿去熱吧,我待會肯定吃。” … “該換藥了。” 莫沅澤小心翼翼地給雪兔換藥。 其實已經剩下個小疤,就連痕跡都快沒了,可在莫沅澤的心裏這仍是大事,就連上藥也是戰戰兢兢。 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勸,可是莫沅澤振振有詞,“這可是叔給我養的,我自當盡心!” 下人看著疲憊絕望的雪兔癱在籠子裏,咽下了勸說的話。 罷了,隻是多餘的上藥罷了,頂多、頂多是虛不受補,忍忍就是了。 莫沅澤給兔子上完藥後,就高高興興地撫摸著雪兔的背脊,尤其是毛絨絨的耳朵和尾巴,簡直是愛不釋手。 隻是摸著摸著,他突然慘叫一聲,猛地抱住小兔子,哭唧唧地說道:“阿雪受傷了!” 莫沅澤這聲慘叫之下,整個院子是鬧得人仰馬翻。 直到徐素梅哭笑不得地給他尋來了個有養兔經驗的老奴,方才解了困惑。 “小郎君,這非是受傷,也不是白色的血,這是乳汁。” 莫沅澤困惑地說道:“乳汁?” 老奴熟練地擺弄著手裏的兔子,“您且看,這隻兔子是母的。她這是懷孕了。” 莫沅澤僵硬住,看著那隻兔子仿佛看到了嶄新的事物,聲音都小了許多,“這,阿雪懷孕了?會有小兔子嗎?” 老奴:“這個時節確實是兔子繁衍的日子,不過……” 他微微皺眉,手指輕快地在雪兔的下腹掃過,又確認了幾遍,最終遺憾地搖了搖頭,“這隻兔子沒有懷孕,它隻是以為自己懷孕了。” 莫沅澤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看著阿雪,“沒有懷孕,又怎麽會以為自己懷孕了呢?” 徐素梅給他招來這個老奴後,就去處理家中事務,如果被她知道這老奴“懷孕”不“懷孕”的一通說,肯定會立刻阻止。 可她不知道,而莫沅澤又很好奇地發問,老奴便也解釋了。 “這些母兔偶爾也會這樣,尤其是在春日,您是不是經常去撫摸它四處還有背脊尾巴?那會讓兔子誤以為是公兔觸碰,所以會產生這樣的誤解。放著不管,過段時日便是了。”老奴的解釋非常詳細,也非常簡單,不會讓莫沅澤聽去太多汙言穢語,卻也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 “雖然沒有兔寶寶,但是這段時間也要好生照顧阿雪。” 莫沅澤接過阿雪,克製住撫摸的衝動點著小腦袋說道。 “砰——” 門外響起個尷尬的聲音,屋內數人朝外看去,卻是剛回家聽聞小侄子鬧出的事,過來探看的莫驚春。 隻見他一腳踩在門檻上,一手按在門扉上。 極其用力,方才會猛地撞上牆壁。 “叔!” 莫沅澤高興地叫著,抱著阿雪就要過去。 莫驚春卻是踉蹌幾步,臉色蒼白地看著他手裏的雪兔。 就跟在看什麽洪水怪物一般。 莫沅澤不滿地扁扁嘴,“您這是作甚?阿雪可不是怪物!”他抱著兔子委屈地想,這難道不是叔送他的禮物嗎? 又怎麽會害怕呢? 莫驚春恍惚地想到,阿雪不是怪物,可他呢? 他會不會成為那種怪物? 莫驚春下意識撫上小腹,又猛地挪開,如同碰到了什麽怪異之處。 他的臉色蒼白透明,疲憊又絕望。 此時此刻,他萬分憎惡自己這份敏銳。第十八章 阿雪重新回到了莫驚春的院子。 泫然若泣的莫沅澤扒著他的小腿嗷嗷,還得是徐素梅過來才將人帶了回去。莫驚春有過一瞬間的心虛,但是在看著兔子若無其事吃草的動作時又很是頭疼。 他不希望看到那個猜想,但精怪行事不會那麽簡單。 之前三月的懲罰殘酷至極,也沒見精怪有半分退讓,如今這新的兔尾懲罰毫無期限,他心生困惑,又因這偶然撞見的解說而升起古怪的猜測…… 盡管是猜測,莫驚春心裏卻是悲涼。 若是真的,當真恥辱。 是夜,他躺在被褥裏,再沒想之前那麽平安睡去,猶豫再三後,他探手往下,像是要嚐試。 守夜的墨痕在外麵打瞌睡,迷迷瞪瞪好像聽到了痛苦呻吟聲,他猛地一個激靈磕在邊上,發出不輕不重一聲響,“二郎?”他的聲音有點迷糊,像是分不清楚剛才那瞬間究竟是他做夢,還是屋內真的叫人了。 半晌沒有動靜,墨痕才重新栽倒下去,迷糊地想著該是夢囈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