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含糊,可精怪顯然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精怪隻甩了一段古文出來。 莫驚春沉默,看來這精怪雖然是為東宮鋪路,卻也不會麵麵俱到。 他沒有在這裏等上多久,在日漸昏暗下來的夜林裏,很快就看到大片大片火把燃亮了暗處,是守軍尋來。 而後的事情,莫驚春也沒再去細想,他被送上了一輛馬車,平安回去。至於太子殿下是什麽時候回來的,他一概不知。 劉春也來了一回,將他的救命恩兔帶了過來。 就收在籠子裏,後腿的傷已經上過藥。 它舒舒服服地側躺著,看起來已經適應了這個環境。 劉春:“我看你下車都抱著它,想來是極喜歡,便尋了個籠子。” 莫驚春輕聲說道:“多謝。” 劉春擺擺手,驚歎地說道:“誒,出事的時候我沒都趕上,你這回救了東宮不說,也是救了那些巡邏的守軍。” 盡管沒出事的時候,獵殺大蟲就是佳話,可一旦出事,負責戒備的守軍必定最先被責罰。 莫驚春咳嗽了兩聲,“您說笑了,還得是太子殿下英勇在前。” 他臨走前,在各類火把的照亮下,倒是看了一眼慘死的大蟲,那彪悍的長槍實在是顯眼。東宮這臂力可真是…… 莫驚春想起勸學殿太傅對東宮的一致評價。 文武雙全。 唉,他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千好萬好,偏偏被東宮盯上了。 東宮喜怒無常,又易於極端,甚難猜透他的想法。莫驚春現在也不知道,傍晚太子伸手抓住尾巴那一刻究竟在想些什麽,是接受了他的說法認為是那隻受傷的雪兔,還是劍走偏鋒……覺得他長了尾巴? 尋常人都會認為是前者,可經曆過一次東宮“古怪的好奇心”後,莫驚春不敢輕易下結論。 若這位太子是常人,就也不會有登門親自查探的瘋狂了。 莫驚春身上的傷勢都得到妥帖的處置,人也確實累到極致,索性倒頭在營帳睡了一宿,翌日懶懶地躺在帳內休息,隻有墨痕來回進出時帶回了外頭的消息。 墨痕:“昨夜鬧了那一出,陛下擔憂幾位皇子出事,命令出行必定有二十人以上跟著。太子殿下的獵物依舊是最多的,大皇子今日似乎打算入林,不過眼下他們都在東宮帳內。”他低聲絮語,一邊快手快腳地收拾著帳內。 莫驚春看他一眼,墨痕這份細心,卻是難得。 別看這些消息細碎,卻能得出不少東西。 他道:“若是有人來,除了攔不住的,其餘一概說我身體不適睡著了。” 墨痕低低應下。 待營帳內恢複了安靜,莫驚春方才看向剛被喂養過的兔子。隻見它小小的三瓣嘴正快速吧唧,將鮮嫩的菜葉子啃了個形出來。 他看了良久,手指挑起籠子的門,趁著縫隙戳了戳兔尾。 吃飯的兔兔抖了抖身,沒理。 莫驚春頓了頓,動作大膽了些,他小心捏住尾巴往外抽,那看起來扁扁的一小團縮在屁股的尾巴變得細長,蓬鬆的毛發偽裝了它的長度。 不過可能動作稍大了,兔子不滿地跺腳,他一下子就鬆開。 尾巴又回去了。 莫驚春沉默,他重新躺回床上,將被褥蓋住了腰腹的位置,又猶豫了片刻,方才伸手藏在被窩裏,去摸尾骨的地方。 那毛絨絨正拱在暖處,散發著暖呼呼的溫度。 手指先是摸到了尾巴尖,毛絨絨的觸感讓莫驚春抖了抖,仍是難受得可以。他索性咬牙忍耐,循著先前太子的動作往裏頭摸去,果不然這內裏還有乾坤,這看著短小的尾巴還能揪出半拉長,而根部的酥麻可比尾巴尖難忍得多。 莫驚春驀然收回手,心裏不免焦慮。 若是到夏時還未解決這團毛絨絨的小問題,那如何穿戴衣裳,又是一處麻煩。 … 幾位皇子離開東宮營帳時,各人的神色不一,為首的大皇子麵色平靜溫和,跟在後頭的五七皇子卻是麵色微沉,反倒是二四皇子落在後麵,慢吞吞地說著話。 三皇子沒到。 他在來的頭日感了風寒,眼下還起不來身。 二皇子叫住大皇子,“大哥,方才太子殿下的話,您可別忘了。” 方才在帳內,東宮得知大皇子要親自狩獵,倒也沒說其他,隻讓大哥記得多帶些人。同一句話說出來,不同的人聽去就有不同的感受。 二皇子故意在門口重提此事,未必沒有刺大皇子的意思。 大皇子神色不變,儀態端方儒雅,溫和地笑道:“自是記得,勞得二弟費心記掛。”他話也不多,說是要回去準備,就提前一步離開。 倒是四皇子無奈看了一眼二哥,急匆匆地趕了上去。 “大哥,別把二哥的話放在心上。”四皇子斟酌著說道,“太子未必有那個意思。” 大皇子緩步而行,平靜地說道:“東宮善謀,卻不愛陰私,對待兄弟們說話不一定中聽,卻不會故意陰陽。” 四皇子沒料到大皇子居然會說出這番話,臉色微變,片刻後才點頭說道:“大哥說得不錯。” 大皇子衝他微微一笑便離開了,留下四皇子站在道邊,神色有些莫測。五皇子從後頭走來,胳膊碰了碰他親哥,“哥,怎麽了?” 四皇子瞥了眼五皇子,“七弟呢?” “被二哥帶著去看三哥了。” 五皇子俊秀的臉色稍顯陰沉,“哥,方才帳內,太子定是故意的。”一幹兄弟去探望太子,不管私下如何,麵子情總是要過得去。 可東宮待四皇子的態度卻有些冷淡。 這實在是太過明顯。 四皇子長吐一口氣,眉間微蹙,“當初張哲的事情被他記恨上,也是正常。” 五皇子的聲音低了下來,哪怕在這前後無人的地方,他也不敢說大聲般,“張家本就是後族外戚,我早先便說過靠不得,哥為何要是要靠上去?” 他們兩個一母同胞,說話自然親密無間。 四皇子:“不過是場試探。” 張家和東宮的齟齬一直被皇後掩飾得很好,可四皇子卻從種種細節分辨出這點,他給張哲下套也是為了試探。甭管是從張家入手還是從張哲查探,所有痕跡都是姓張的主動拋出的,與四皇子沒有半點幹係。 這藏得滑不溜秋,卻偏是多了那日太子親眼所見,才有了後續的麻煩。 怎麽就那麽巧呢? 四皇子眉頭微蹙,“我記得那日跟在太子身旁的,也是莫驚春吧?” 五皇子略一想便頷首。 莫驚春此人不管是在東宮還是翰林院都很不起眼,若不是最近接連幾件事都多少與他有點關係,他都記不住這個人。 這個莫家二郎,可與莫大將軍他們全然不同,很是低調。 四皇子篤定地說道:“讓人多盯著些,太子既然待他上心,此人或許別有不同。” 營帳內,莫驚春驀然打了個寒顫。 當天晚上,永寧帝還親自來探望了一回莫驚春。驚得他那團兔尾在交談的藏在衣服底下卷曲著豎起,一副異常警惕的模樣。 他待永寧帝是有些複雜的情緒在裏頭。 莫驚春在翰林院一待八年,到三年前才有出頭的機會,這與永寧帝有著莫大的關係。可另一麵,阻礙他出仕的更有父親與長兄的“功勞”,慘遭製衡的莫驚春也無話可說。 永寧帝不僅是自己來,他還帶了太子。 這讓原本躺在床上的莫驚春默默起身,本是要下床,卻被公冶啟談笑間微一用力,就將人壓了回去,他含笑道:“父皇,夫子哪裏都好,就是恁多禮數,惱人得很。” 那按下去的手掌,卻是不偏不倚,落在肩頭。第十四章 莫驚春經此一事,額頭還包紮著刺目的白布,永寧帝和太子算是來探望,又哪裏會讓他下了床,公冶啟將他按下後,自有人給這兩位搬來了椅凳。 永寧帝穿著一身常服,在帳內燭光下倒是溫和:“你這身功夫,倒是沒落下。”他的語氣很是平靜,卻透著幾分笑意。 莫驚春:“臣於武道上頗為遲鈍,平日隻做防身之用。” 公冶啟笑了。 他的聲音並無掩飾,永寧帝斜睨他一眼,腳尖踢了踢他,“這一次若非太傅謹慎,現在躺著的可就是你。” 公冶啟斂住笑意,輕咳一聲,“父皇說得有理。” 太子遂起身,朝著床上的莫驚春珍重地行了一個大禮,驚得莫驚春幾乎從床榻彈起來,還沒下床去扶住,就聽到永寧帝淡淡的話語,“隨他去,屢次三番皆是如此,若不是有你在,他這般膽大妄為,還不知會有幾回。” 莫驚春按在床榻上的手掌僵住。 說是慰問莫驚春,自然不能勞其神,永寧帝和公冶啟其實沒待多久,讓他好生歇息又留下一堆賞賜後就離開了,獨留下一個困惑的莫驚春。 他靠坐在床邊怔愣許久。 “太子還出過事嗎?” 他自言自語。 這是個極其細微的反應,永寧帝也自然不可能將這麽隱秘的事情泄露出來。莫驚春隻是從方才陛下斥責公冶啟的話裏覺出了奇怪的味道。 永寧帝的訓斥不是真的訓斥,其中夾雜著多少拳拳愛子之心,可莫驚春不認為他這一回究竟帶有多大的功勞,畢竟說是救下太子,其實誰也不清楚那大蟲究竟會不會出手,隻有他才從當時兔尾的警惕害怕裏感覺出殺意。 而單憑這一次引走,永寧帝無需帶著太子前來,甚至讓東宮親自道謝……而且東宮居然也順從這麽做了。 不可如此,卻偏是如此,那或許說明還有別的事情。 一件與莫驚春有關,但是他自己卻不知道的事情。 莫驚春不由得出一個驚奇的結論,難不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還救過太子? 然,這不可能。 他毫無印象有過這種事。 【十一年前】 出乎預料的,精怪居然回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