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裴確麵含不悅,這個姓衛的來的真是時候,八成是故意的!  "您的朝政還沒處理完!"  小皇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不急在一時,況且,朕不是有裴卿你麽!"  裴確被噎了一口。  他捋捋衣袖起了身,"外麵天寒路滑,臣護送陛下過去。"  一想這幾年他們倆鬥得烏雞眼一樣,小皇帝臉都僵了,"那也不必……"  "走吧!"裴確牽起他的手,"我不進去。"  外麵果然下了雪,粗鹽般大小的雪渣密密地從天上灑下啦,地上白花花一片,縱使已經有宮人將玉階清掃幹淨,但雪勢太大,風力又足,不一會兒,原本清掃幹淨的路上又蒙了白白一層雪麵。  身後的禦輦裏坐著北周最舉足輕重的兩個人,轎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每一步都走的結結實實的,生怕出了什麽問題。  禦輦內暖烘烘的,厚重的狐狸毛鋪滿轎麵,幾隻暖爐擺在四角。  小皇帝掃了一眼正將手爐內膽套上兔毛套的裴確——他最近對自己好的,貼心的過分了!難道真的是心中有愧,要補償什麽?還是看自己長大了,決心做個盛世賢臣?  他少時磋磨,也怪不得他自己。  他父親犯的錯,和當時年幼的他也沒什麽關係。  他沒得選擇,也相當無辜。  幼年不幸總是會影響人格的養成,所以後來他性格暴戾偏激,這也是事出有因。  小皇帝欣慰地看了他一眼,能慢慢改正慢慢變好就行了。  裴確裝好手爐塞進小皇帝手裏,"還冷不冷?"  慕容紓搖搖頭,"裴卿有心了。"  裴確坐到他身邊,"陛下還記不記得臣講過的故事?"  小皇帝將暖熱的手在臉上搓了搓,"富商千金那個?"  "嗯。"  裴確停了停,像是組織語言一般,"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並非是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可信,而是要擦亮眼睛,選對合適的人。"  "有些人披著偽善的皮,費盡心機要上位。若是被這種人騙了,那才是到了萬劫不複之地。"  小皇帝看著對方,琢磨著他話中的深意,"朕知道了。"  禦輦到了衛府,裴確率先跳下來,朝探出頭來的小皇帝伸出手。  小皇帝搭上手,"咦"了一聲,"怎麽沒放踩蹬?"  裴確也沒回答,抓著他的手,傾身過去,將人攬腰一抱,在李文忠的驚呼聲中,踩過吱扭作響的厚厚雪麵,走到衛府大門的台階上,這才彎下身子,把小皇帝放在地上,"雪深地滑,進去吧。"  看著這幾步路他踩在雪麵上留下的腳印,小皇帝了然地笑了笑,"有勞裴卿了!"  他本就生的美,如今一雙小臉隱在大大的帽簷裏,雙眼亮晶晶的,眉飛色舞起來,分外嬌氣又可愛!  裴確為他拍了拍身上的落雪,"去吧。"  小皇帝從容的走了幾步,發現身邊少了熟悉的腳步聲,轉回頭去疑惑地看著停在原地的人。  "臣就不進去了。"  那人背靠漫天雪色,負手而立,自嘲道:"免得衛太傅見了臣,病又要氣得重幾分了,臣可賠不起!"  他笑了笑,和著滿天陰雲,竟然多了些少見的孤獨和落寞。  小皇帝怔怔地盯著他兩秒,壓下心底 那絲微妙的情緒,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衛府臥房的窗戶被密密地封起來了,屋內是淡淡的中藥香。小皇帝款步走進,床上的人臉色蒼白,病入膏肓一般,倒是眉間那點朱砂紅的刺眼,一如雪地紅梅,為他平添了一分生氣。  "太傅……"慕容紓坐到床邊,小聲喚著,"朕來看你了。"  衛泱聽見動靜,虛弱地睜開了眼,"陛下怎麽來了。"  見他要起身,小皇帝趕緊攔住,示意李文忠將人扶起來坐好。  "聽說你病了,朕不放心,來看看你。"  衛泱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讓陛下掛心了。臣自小就是這樣,小病不斷地。過幾天就好了。"  見他說話都費力地樣子,慕容紓忍不住心疼,"朕說過好多次,太傅不要過於勞累,聽潼安說,你昨晚在書房又待到了深夜,他進去一看,你伏在書案上已經睡著了,那桌麵上還放著北地水災的卷宗……"  "你不必如此費心的。"  "是臣的錯。"衛泱歎了口氣,"北地一發生水患,臣就覺得不對,還好陛下聰慧,出手及時。"  "北地祁河兩岸三郡十二縣……遭此大患,我小舅舅……他作為三地知州,難辭其咎。"  他情緒激動之下,連喘息都重了幾分,小皇帝見狀,趕緊替他順了順氣,"朕知道,朕知道……人心隔肚皮,況且你們長久不見,聯係甚少,這和太傅有什麽關係!"  "朕自然是信太傅的!"第32章 他看中的東西,又哪裏容得下別人窺測!  "就算陛下信臣,其他大臣也不一定會信臣,況且還有司禮監那群人,估計正等著尋臣的錯處呢!"  小皇帝的唇動了動,他試探著說:"其實……其實裴卿,也並非是個十惡不赦的人,他……"  "陛下,"  衛泱開口打斷他,"陛下以前,可不是這麽說的。"  "小人當道,閹宦誤國!陛下什麽時候,和那個人如此親近了?"  小皇帝被他說的臉有些紅,恍惚間又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他聲音低了下來,"不是……不是的……朕自然是和太傅大人最為親近的……太傅才是朕最信任的人!"  衛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裴確此人狡詐陰險,工於心計。陛下年幼,被奸人蒙蔽也情有可原。"  "隻是臣覺得,時日一長,在 那人的耳濡目染之下,陛下倒是分不清誰是忠臣,誰是奸佞了!"  小皇帝心底歎了口氣,太傅對裴確成見頗深,如今自己隻是稍稍提了一點兒,裴確為人並非十惡不赦,他就生氣成這個樣子!  他不敢再提,生怕太傅更為生氣。  隻好順著對方的意思說,"朕知道了,朕會注意的。"  衛泱見他的神情,也不忍心再苛責,"陛下冒著風雪來看臣,倒是臣又恃寵而驕,讓陛下不開心了。"  聽到他提起的冒著風雪,小皇帝眼神發散,又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裴確背靠落雪,負手而立的落寞。  這麽冷的天,他不會一直這樣站著吧!  不會的!  他又不傻,總會知道找個避風的地方歇著的,更何況,那禦輦還在門口,去裏麵躲躲風雪也是可以的!  "陛下……"  慕容紓回過神,對上衛泱關切的眼神,"衛府有位廚子,藥膳做的極好,臣讓他去做一份暖胃禦寒的,給陛下去去寒氣?"  "朕還不餓,太傅沒事就行了。看過太傅,朕就放心了,那朕先回宮了。"  衛泱垂了垂眼睫,聲音放緩,"陛下生臣的氣了!"  "沒有!朕怎麽會生太傅的氣呢!"  衛泱偏過頭去,不看他,"衛府藥味太重,微臣脾氣也臭,別熏著了陛下,陛下還是早點回宮吧!"  見他誤會了,慕容紓心底一軟。  太傅是端方君子。  那般芝蘭玉樹,清雅出塵的人物,向來說話辦事都是極有分寸的。或許是病了,這才露出不同於往日的神態來。  他往常老師臣子的形象出現的多了,這會子臉上冷不丁出現了生悶氣需要被哄的神情,慕容紓新奇的很,他拉住衛泱的手,"太傅,朕餓了,讓人做藥膳吧,朕想嚐嚐!"  衛泱抬眼,"真的?"  慕容紓點頭,"真的!"  衛泱吩咐下去,廚房那邊開始準備 。  皇帝入口的東西,向來安全是最重要的,李文忠見狀跟了下去,去廚房監工去了。  藥膳要小火煨著,精細地煮著,才能把藥效發揮出來。  約麽一個半時辰的功夫,才端過來兩碗,驗過毒之後,他們兩人說笑著,慢慢吃了。  一碗藥膳下肚,小皇帝渾身暖洋洋的,他見衛泱精神不好,有些困頓,便不再打擾,起身離開了。  衛府的門從內打開了,小皇帝一抬眼,正對上一個高大的背影。  那人獨立在蕭瑟寒風中,不斷有雪花自天空灑落,瀟瀟索索,襯的整個人都無邊落寞。  北風吹的他衣擺獵獵作響,雪花落滿肩頭——看來不知道站了多久……  聽到門開的聲音,那人轉過臉來,"陛下出來了!"  小皇帝邁過門檻,走到他身側,"怎麽一直在這裏等著?不找個地方避避風雪?"  "怕走遠了,陛下出來,見不到我。"  小皇帝踮起腳尖,手指輕輕掃掉裴確額間的落雪。  對方的低頭看他的眼神專注又認真,慕容紓開口,"見不到,朕自然會找你的。"  "臣怕陛下從衛府出來,對臣的憎恨又多幾分了,萬一出來看到臣不見了,一氣之下扔下臣走了。"  "索性在這裏等著,陛下要有氣,盡管撒在臣身上好了,臣絕不反抗!"  想著衛泱的話,慕容紓沉默片刻,"朕不是小孩子了,朕會看的。"  麵前的男人輕輕笑了笑,向來冷冽的臉上顯出溫柔的神色,"陛下,回宮吧。"  他拉住小皇帝手,冰涼的手指激的對方一個哆嗦,"臣疏忽了。"  他鬆開手指,橫打抱起小皇帝,邁開長腿朝禦輦走去。  李文忠看著這一幕,神色複雜:這千歲爺,怎麽對陛下……如此貼心了!  他將小皇帝抱上禦輦,自己留在馬車外,吩咐道:"路滑,走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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