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雪盞眉心都打結了,她問存安道:「你們家主人是誰?適才看到一眼,氣度真是不凡。」


    「那是自然。」這毛丫頭還挺有眼光的,存安下巴一抬,與有榮焉地說道:「家主是沈家大爺。」


    不是他在說,整個上寧城也找不到一個像他家主子風采如此出眾的爺們,就是京裏許多官家子弟或商家貴公子也比不上,要是主子願意,謀個一官半職那是輕而易舉之事,但主子對仕途沒興趣,這才給旁人得了機會去。


    「原來是沈家大爺啊。」雪盞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她隨洛宇嫻嫁到上寧之後,雖然沒出過蔣家大門,但也聽過一些沈家商行的事,沈家原就是家底頗豐的殷實商家,但真正大富起來是現今的主母琴氏進門之後,沈家往海運發展,開拓了利潤驚人又鮮少競爭者的海上生意,經過了二十年,如今與百年蔣家商行是不分軒輊了。


    「沈大爺心腸可真好,舅老爺都不管我們了,沈大爺卻肯對我們伸出援手,這樣的人,肯定是好心會有好報的。」


    存安自然也知道她們被轟走之處是林大富的宅子,可是她們三人居然是林大爺的外甥女,這可太叫人意外了,他驚訝地問:「你是說,林大爺是你們親舅?」


    雪盞臉上現出不忿之色,撇了撇嘴道:「是我們姑娘的親舅舅。」


    她毫不保留的把自家姑娘待柳媚如何好,又是如何掏心掏肺的待蔣家人,把嫁妝都交到了蔣家太太那裏,如何在病中被用二十兩銀子打發到偏遠農村裏一處廢棄的莊子、蔣家大爺蔣雲浩如何寵妾滅妻的惡行都告訴了萍水相逢的存安。


    存安聽得目瞪口呆,蔣家是上寧數一數二的大商家,雖然商家的規矩不若官宦人家大,但這等寵妾滅妻的行徑實在叫人不敢恭維,是要受人指點的。


    話說回來,那洛大姑娘怎麽蠢成那樣?讓一個賤婢拿捏到被丈夫發落到莊子上去養病的境地,連女人嫁人後唯一可依靠的嫁妝都雙手奉上交到婆母手裏。


    說她可憐嘛,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雪盞也說了,她和另一個叫紋娘的說破了嘴,苦勸了不下數百次,洛大姑娘還是執意把那個叫柳媚的賤婢當姊妹。


    他隻能說,這等向鬼請藥單的行徑,落到如今這般田地也隻能說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了。


    第二章


    醫館裏,劉大夫先為躺在第一間診室裏的紋娘診脈,開了藥方之後才轉往第二間診室為沈家的二姑娘診脈,洛宇嫻知道恩人家金尊玉貴的小姐把先看診的機會讓給紋娘,自是感激非常。


    雖然紋娘病來如山倒,但劉大夫說就是風寒入體而已,會病得這麽急,多半與心緒不開有關,讓她無事別多想,想開了,病自然就好了。


    「聽到大夫說的了吧?你自個兒不想開,神仙也難救。」紋娘病懨懨,洛宇嫻還得負責敲打她,她實在不喜歡這份工作,但如今她們是三人一體,紋娘得快點好起來,她們才可以回白雲村過日子。


    「叫我怎麽想得開?」紋娘紅了眼圈,麵上滿是悽苦之色。「舅老爺竟然連點情分都不顧,見也不見姑娘,小姐泉下有知,不知會有多難受。」她口中的小姐即是洛宇嫻的生母林氏。


    洛宇嫻覺得有必要跟紋娘說清楚,免得她一直糾結於此,遂正色道:「紋娘,實話跟你說,我早知道舅舅會如此,窮人不攀高親,落雨不爬高墩,這是不變的道理,若是舅舅開大門歡迎咱們,那才有鬼哩。」


    紋娘很是錯愕。「姑娘?」


    洛宇嫻不等紋娘開口便說下去,「我之所以沒有駁了你這投靠舅舅的心思,便是要讓你親眼看看舅舅會怎麽做,若不來一趟,你永遠也不會死心,永遠都想著要我來投靠舅舅。」


    紋娘有些驚慌。姑娘早知道舅老爺會趕她們走?這怎麽可能?


    洛宇嫻慢悠悠地道:「如今來也來過了,舅舅不待見我這窮外甥女,事實擺在眼前,你也該死心了,早些將病養好,咱們回莊子上去,那裏至少還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咱們三人在青陽是無法生活的。」


    紋娘有些猶豫。「姑娘……不如咱們回蘇淮,雖然太太那樣,但老爺總是姑娘的親爹,不會見死不救……」


    見紋娘還是打著投靠的想法,洛宇嫻失笑道:「紋娘,蘇淮又不是很遠,你想我的事還沒有傳到蘇淮去嗎?」


    紋娘一楞。


    不說蘇淮不遠,就說姑娘的陪房好了,陪房裏有大半都是武氏的人,姑娘遭遇的事,那些人肯定早通風報信了。


    洛宇嫻淡然地說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蔣雲浩為了一個陪嫁丫鬟把我趕出蔣家,這事能瞞的住嗎?那頭靜悄悄,表示他們不想管我的事,我又何苦回去自找沒臉?再說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靠自己最好,任何人與任何力量都不可靠,世態炎涼,還是自求多福。」


    紋娘臉上極慌。「可是不回蘇淮,蔣家也回不去,咱們要怎麽活?」


    洛宇嫻嗬嗬一笑,胸有成竹道:「不是還有莊子及那十五兩嗎?莊子裏那塊地可好用了,咱們回去把玉米、大豆種起來,種些果樹蔬菜,再養些雞鴨,到時雞蛋有了,也有雞肉可吃,溪裏總有魚蝦,餓不死的,你就別自尋煩惱了。」


    她盤算的不隻有這些,她真正想發揮的是種果樹以及嫁接果樹,尤其她又發現了櫻桃樹,等她種出稀奇水果,還不發家致富嗎?何苦回去受那蔣家或洛家的氣。


    「咱們前途茫茫,姑娘當真半點也不怕嗎?」紋娘擔憂的看著她。


    「有上不去的天,沒過不去的關,我真的不怕。」洛宇嫻微笑道:「紋娘,要知道天下之大,總有咱們容身之處,何況咱們三個都好手好腳,可以靠自己打拚,有何可怕?不怕百事不利,就怕灰心喪氣,隻要自己上進,不怕人家看輕,鳥貴有翼、人貴有誌,隻要咱們心存誌氣,什麽難關都能度過。」


    紋娘一臉惶恐,越聽心越慌。「姑娘這是怎麽了?姑娘以前不是這個性子啊。」


    「性子也可以轉變,否則怎麽有浪子回頭這句話?」洛宇嫻笑了笑。「不經冬寒,不知春暖,我以前是給豬油蒙了心,才會把柳媚當姊妹,如今這樣更好,吃一回虧,學一回乖,過去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洛宇嫻已經死了,在你麵前的是一個全新的洛宇嫻,會腳踏實地、認認真真的活著,且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蔣雲浩欠我的,我必會討回來,他最好和柳媚給我和和美美的活著,等我上門去討公道!」


    診室外頭,隔著一層布簾,主僕這一席話,坐在外間的沈玉瑾聽得分明。


    這個姑娘倒是有誌氣,聽她話裏之意,她就是這陣子在上寧城傳得沸沸揚揚的蔣大奶奶洛宇嫻,也是蘇淮首富洛家的嫡大小姐。


    聽她話裏話外都十分強韌,半點不像溫室花朵,在林宅前雖隻有一瞥,依稀可見她的身形纖細,秀眉水眸,臉蛋小巧,模樣上佳。


    這就奇了,如此談吐見識和外貌,在他看來是極好的,為何會令那蔣雲浩棄之如敝屣?


    正在不解,存安進來了。「爺。」


    沈玉瑾抬起頭。「你去哪裏了?」


    存在有些不自在地道:「在外頭和小丫鬟說話,就是爺讓上馬車一道來的那三個姑娘其中一個,她扭了腳,在外頭坐著,小的便和她聊了幾句。」


    沈玉瑾隻是點點頭,並未接話。


    存安忍不住說道:「爺知道那三位姑娘是什麽人嗎?其中一個便是蔣家的大奶奶,原來傳聞不假,蔣家大爺寵妾滅妻,真把嫡妻趕出去,打發到鄉野的破落莊子去,隻給二十兩銀子讓她們自生自滅,蔣大奶奶手頭上一點積蓄都沒有,她把嫁妝都交到蔣家太太手上了,還把陷害她的賤婢當姊妹看待,真是傻得可以,笨得可悲,到底長不長腦子啊?」


    存安一口氣說完,沈玉瑾皺眉。「不要說了。」


    簾內,洛宇嫻正扶著紋娘要出去,聽到有人大剌剌的在議論她,頓時不知道要不要走出去。


    她不在意旁人對她的評價,反正她並非原主,她是怕對方尷尬,試想,當你在說長道短時,主人公忽然出現了,這有多尷尬啊。


    但不出去也不成啊,紋娘來時照大夫的吩咐喝了一大碗溫水,此時內急了,總不能解在診室裏,最後洛宇嫻仍是打起簾子。


    存安沒想到洛宇嫻和紋娘會在第一間診室裏,他以為她們定然在別的診室,因為他家二姑娘向來是用第一間診室的。


    雙方打了照麵,存安頓時臉上發熱,隻想尋了地洞鑽進去。


    洛宇嫻若無其事地叫住一個經過的醫仆,詢問茅房在哪裏之後便扶著紋娘去了。


    存安懊惱。「爺怎麽不說她們在裏頭?」


    沈玉瑾神色淡淡的。「給你個教訓,以後莫在背後道人長短。」


    他心裏倒是意外,那個蔣大奶奶明明聽到存安在說她,還說得極難聽,她臉上卻毫無怒容,連半點壓抑的痕跡都沒有,顯見她並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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