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風是出了力還不討好,站起來衝阿恒抱了抱拳,“得,那我找滕子去了。”“你再去睡會吧,”等祁風走了,阿恒對我道。“我不困了,”我搖搖頭,“倒是你,一晚上沒睡,先回去歇歇吧。”“睡不成了,”阿恒道,“這兩萬人隻是開胃菜,背後還有三萬人在枕戈待旦,我得跟他們商量一下剩下的仗怎麽打。”那我就幫不上什麽忙了,我道:“我去看看大狗子。”大狗子昨晚估計是累壞了,睡到現在也沒醒,還是我去他營帳裏把人給叫醒的。大狗子一睜眼就問我,滕子走了嗎?我給他講了下昨天晚上發生的事,大狗子才會心一笑,“我就知道阿恒哥哥沒那麽狠心。”關於降兵的處置辦法阿恒他們商量了一整天才得出對策,要把他們全部整編進來不放心,這麽一大幫人放著不用又太可惜,斟酌了好半天,他們才決定從中選出一部分人打亂原先的隊伍留用,剩下的人原地待命,等待朝廷的安排。拚拚湊湊阿恒最終湊了一隻八千人的隊伍不敢編進來太多,到底還是得用自己這頭的人壓著那邊防止他們叛亂,雖說較三萬人還是有很大差距,但至少比之前五千人對五萬人要好多了。休整一天後大軍繼續往西挺進,並在兩天後跟王庭的三萬大軍在延城外的庫車綠洲狹路相逢。這次兩軍對峙就沒有那麽多的溫情脈脈了,畢竟都把對方的底細摸得差不多了,阿恒不因為之前勝過一場仗而沾沾自喜,軍隊該怎麽操練還是怎麽操練,絲毫沒有放鬆。對麵也沒有因為這邊人少而放鬆警惕,望塔上日夜有人看守,還是所有人都繃著一根弦,大戰一觸即發。決戰前的頭一天夜裏,軍中負責刺探敵情的偵察兵回來稟報,敵軍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一大批火器,正連夜從城裏運過來。“他哪來的火器?”滕子趴在榻上還不安分,忿忿砸床道:“朝廷什麽時候給軍鎮配火器了?!”“自然不是朝廷給配的,”阿恒倒是還算沉著,“雖然大周一直有要把火器用在戰事上的想法,但經過前人摸索、研製,再加上老王爺在世時在朝廷中力排眾議推崇,也不過是這幾年才剛剛有了起色。火器殺傷力巨大,用好了能破萬軍,用不好也容易傷了自己。就算是我爹,手底下也隻有五十火藥箭,再就是一些用於拋擲的火藥包。他一個安西都護府,手底下隻有幾萬人,有什麽資格配用火器?”祁風問道:“那他手裏的火器是哪兒來的?”我這半年借住在老相爺家裏,對他和老王爺當年的事跡有了大概了解,對阿恒所說的老王爺推崇火器的事也略有耳聞,想了想道:“我沒記錯的話,當年火器的研製、測試都是在範陽、河東、平盧等兵鎮上進行的,當時這些地方的掌權的是……”“是陳楚山。”阿恒跟我對視了一眼之後道。我在心裏默默點了下頭。祁風不解:“可陳楚山當年不就死了嗎?”“大帥”的事以及“大帥”就是陳楚山的事祁風他們還不知道,現在也沒有辦法對他們透露太多,所以阿恒也隻是搖了搖頭:“陳楚山是死了,可他手裏那批試驗的火器卻沒有交還給朝廷,現在王庭手裏的這些保不齊就是當年陳楚山手上的那批。”滕子對這些陳年舊事不感興趣,隻著急問:“這批火器從哪兒來的不重要,現在當務之急是明天這仗怎麽打?能不能打?不能打現在就趕緊撤啊!”阿恒一個眼刀冷冷瞥過去,滕子才悻悻住了口。營帳裏一時沒了動靜,燭燈劈啪一聲響過,炸死了一隻撲火而上的飛蛾。過了好半晌阿恒才道:“這仗得打。”祁風笑了笑,順勢鋪開安西的地形圖,“請少將軍吩咐,明天咱們怎麽打?”阿恒看了看地形圖,又凝眉看著沙盤:“這裏地形太寬闊了,一片綠洲,一點能遮蔽的地方都沒有,他們又有火器,對咱們太不利了。”這些軍事上的事我就不懂了,隻能坐在一旁靜靜看著,看著阿恒凝眉的樣子不禁有些出神。他到底是成為了他夢寐以求的大將軍,隻不過當年為了出人頭地,讓景行止看見他,承認他,現如今卻真的是為了黎民蒼生了。滕子趴在床上小聲道:“我倒是有個對付他們火器的辦法。”所有人齊齊看過來:“什麽?”“就是不太道義,”滕子把頭埋在枕頭裏,“咱們不是還有降兵三千人嘛,讓他們衝在前頭,我就不信這些人能狠下心來對自己人下手。”閬無人聲,落針可聞。不知過了多久,響起了祁風有些磕頓的聲音:“那萬一……他們下手了呢?”帳篷裏又靜了下去。所有人知道,火器隻適合於遠攻,不適合近戰,有那三千人作為肉盾,他們怎麽也能衝到敵軍陣營裏了。可他們真的不會開火嗎?換做是阿恒呢?會開火嗎?更何況這些人並不是關外夷族,他們同樣身為大周子民,也有家中嗷嗷待哺的嬰孩和白發蒼蒼的老母,待在軍中隻為了混口飯吃,隻因為上級謀反,就要被迫淪為炮灰。哪怕是關外夷族呢?這些事我不敢想,也不知道該如何替阿恒拿主意,一邊是自己人的性命,另一邊是無辜士兵的性命,性命與性命之間是沒有辦法對比衡量的。“明天,從這裏進攻,”阿恒指了指地形圖上的一點,道:“從射程和視野考慮,他們肯定會在城牆上架火藥箭和投石器,咱們的人分作三路,我帶著騎兵迎先,先消耗掉他們一批火器,他們手裏頭的火器若真是陳楚山那一批,那數量就不會太多。而且火器裝填起來要比普通的箭失慢,等消耗掉他們第一波火藥箭,祁風帶領輕甲兵以最快的速度逼到城牆下,不必攻城門,直接上城樓。最後重甲壓陣,等他們奪下城樓打開城門,再一舉壓過去。”“那……”祁風斟酌道,“滕子說的那個辦法……”“這件事誰也不能再提,就當做沒發生這件事,誰再多說一句,軍法處置。”祁風和滕子對視了一眼,齊齊點了點頭:“是。”次日一早,旌旗鋪展,整裝待發的隊伍一身身銀光鎧甲被初升的日頭映得睜不開眼。阿恒今天還是要打頭陣,我給他把一身明光鎧穿好,還是再三檢查過,確定再無疏漏才鬆了手,站遠一些整體打量了一眼,笑了:“阿恒大將軍果然威風凜凜。”阿恒也笑了:“大將軍不光威風凜凜,還能打勝仗。”我上前隔著鎧甲輕輕抱了抱他,“那我在這裏等著大將軍凱旋。”上次是阿恒夜襲,隔著老遠我沒有看見戰爭全貌,這次卻就在眼皮子底下。隨著阿恒一聲令下,騎兵首發,一群戰馬長嘶一聲,迎頭衝了出去。敵軍果然亮出了火器,一支火藥箭嗖的一聲破空而過,正衝著阿恒而來,無論是速度還是威力都不是一般的箭失能比的。阿恒騎的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毛色似火一般,奔跑在最前頭,火藥箭逼到眼前也不慌忙,阿恒踩著馬鐙縱身而立,長槍與火藥箭相撞,“鐺”的一聲火星四濺,竟將來勢洶洶的凶器斬落於馬下。周圍的將士受到鼓舞,長喝一聲,全都奮勇而起,一舉衝了上去。敵軍的第一波火藥箭悉數逼近,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網,密密麻麻壓了過來。能像阿恒那樣揮槍斬箭的畢竟還是少數,以我肉眼所及便看見好些個人被帶下了馬,烈火燃燒,鮮血飛濺,頃刻之間便哀嚎聲一片。但前進的隊伍沒停,前麵倒下的由後來人替上,仍勢如破竹向前進。正如阿恒所說,火藥箭這種東西雖然威力巨大,但裝填需要時間,第一波攻勢下去,有了短暫的空檔。還來不及鬆一口氣,我便看見了遠處的城樓上推出來了投石機。足足有七八台,一字排開,點了引線的火藥包被放置在投石器上,正準備往我軍隊伍裏投擲。“轟”的一聲,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顫之後,所有人都愣了。我甚至看見阿恒前進的隊伍都有一瞬間停頓了下。方才那批火藥包沒等到投擲,在城樓上就炸了!黑色的濃煙從城樓上滾滾湧出來,直竄蒼穹,隔著這麽老遠我仿佛都聽見了城樓上歇斯底裏的哀嚎聲。城樓上一片混亂,祁風借勢帶著輕甲兵一舉逼近城下,甚至沒有借用雲梯之類的東西,縱身一躍便上了城樓!這家夥的輕功竟然這麽好?!就這滕子還好意思跟人家比?我都替他臊得慌……經過之前那一場意外,王庭的隊伍已經亂了陣腳,又加之祁風輕而易舉上了城樓,一下就放倒了一批弓箭手,放下繩索把自己人都拉了上去。這場仗從清晨一直打到正午,最終以城門大破,王庭自刎於城樓之上作結。第174章 偕老這場仗勝得沒有什麽懸念,當看到阿恒他們勢如破竹的幹勁兒和祁風不得吹灰之力就上了敵方城牆的時候我就知道,這場仗勝負已分了。唯一算得上意外的是那些在城牆上炸了的火藥包,也不知道是火器在大周境內還沒有普及,那些人操作不當,還是那東西放的太久了,失了準頭,又或者是有人故意為之?照理說霍倫是陳楚山的人,王庭殺了霍倫,陳楚山又怎麽會慷慨解囊來幫助王庭?我能想到的事情王庭自然也能想到,那他怎麽還敢接受這批火器?還是說他並不知道這批火器是出自陳楚山之手?陳楚山到底又想幹什麽?隻可惜,這些問題的答案都隨著王庭在城樓上那揮刀一刎徹底沒了下文。他可能是知道自己難逃一死,趁著還沒有重枷壓身,自己給自己一個痛快。可我卻又莫名覺得他是被身上的秘密壓垮的,所有的這一切都不是出自他本心,他被人操縱著造反,操縱著把火器推上城樓,操縱著舉起了刀,唯有放下刀的那一刻,才算是徹底解脫。不知道後世的史官會怎麽記錄王庭的生平,一個跳梁的小醜?一個孤勇的梟雄?還是一個可憐的木偶?阿恒帶著隊伍進了延城,收編了王庭剩下的軍隊,又對王庭的住處和軍營進行了搜查,不出意外,所有證據都已經被事先處理掉了。那批火器也被盡數找到了,看器身上刻著的銘文,確實是當初大周軍隊在範陽一帶測驗的那一批。如此看來,陳楚山是做好了準備要“死而複生”了,他不懼自己的身份被揭開,這一戰就是給當年經曆過那場兵變的人提個醒,他陳楚山又回來了。韓棠,徐明,景行止,代表陳皇後後人的大狗子和代表柳家後人的我,還有皇上……一個都沒落下。阿恒一直等到北庭都護府來了人接管了安西的兵權才打道回府,還是那五千人,相較來時緊張沉悶的氣氛,回程倒是輕鬆愉快了不少。一路上祁風都在嘲笑滕子挨打的原因,滕子如今還上不了馬,隻能跟我一樣坐馬車……不,趴在馬車裏。每每聽見外麵祁風的笑聲就恨得牙癢癢,恨不能爬起來追上去按著人也打一頓板子才能暫消心頭之氣。若說之前,我心裏還是偏向滕子的,畢竟跟我是一個山溝裏出來了,身世清白,值得信賴,當初在柳鋪時也幫了我不少,於公於私我都會更相信他。可自從看了祁風在戰場上的表現我就徹底轉了心思,這人就是為戰場而生的,無論是領軍還是單打獨鬥都異常出彩。跟阿恒配合起來更是天衣無縫,兩個人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需要什麽,要強攻還是要後撤,他都能立即反應過來並給阿恒提供最有力的支援。這種意識是從小耳濡目染才鍛煉出來的,看著年紀也沒比我大出多少,怎麽練就的這一身本事?我問滕子:“這個祁風到底是什麽來曆?”滕子先是冷哼了一聲,可是出口的話卻帶著濃濃的醋意:“圖朵三衛你知道吧?”我點點頭,阿恒帶的這支隊伍前身就是圖朵三衛。“他是最開始那支圖朵三衛的總教頭收養的義子。那時候的圖朵三衛可不像現在這樣,那些人可都是跟著老王爺在戰場上浴血奮戰過的狼衛,每一個手裏頭都是成百上千條人命,據說他們第一次入京的時候還把先帝嚇哭在了朝堂上。祁風一個漢人,打小就是跟著那麽一群人長大的,可不就長成了一隻小狼崽子。”我點點頭,難怪軍中的人對他都言聽計從,看不出來這祁風年紀雖小,但看閱曆已經算是個軍中老人了。“這還不算,”滕子悶聲道,“他還有一個二爹爹,跟老相爺是至交好友,連帶著老相爺對他也頗有偏愛,逢年過節都是要到老相爺家裏請安的。”我暗暗吃了一驚,這重身份我倒真是沒想到,畢竟老相爺家的院門可是連李、李鈺這樣的正經皇子都不能輕易進去的。難怪滕子總拿祁風的身份說事,這麽煊赫的身份想讓人忽略都難。“人家身份好,本事高,你還有什麽不服氣的?”“我沒有不服氣,”滕子抬了抬頭,又埋下頭去道:“我是有點自卑。像祁風這樣的人給少將軍做副將大家都服,可我算什麽東西啊,有什麽資格跟祁風平起平坐啊,別說別人不服我,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配。”“副將是阿恒自己選的,配不配他說了才算。”滕子:“可他不是因為你才……”我笑了:“你覺得你們少將軍是那種為了報恩會把整個軍隊的性命交出去的那種人嗎?”滕子愣了愣。“祁風是有他的過人之處,可這裏就隻有一個祁風,阿恒不可能再找出一個祁風來擔任副將。再者說,祁風擅長的是衝鋒陷陣,可是打仗不隻有埋頭向前,還要有軍需、糧草供應。我看你在對待王庭那些降兵時糧草分配和重新分編做的就很好,祁風不是都誇你了嘛。”滕子豁然開朗:“你說得對,術業有專攻,在衝鋒上我雖然不及祁風,但我還能幹別的啊!”滕子愣了愣,猛地就要從馬車上爬起來。我急忙扶了一把,隻見滕子從馬車裏探了個腦袋出去,張開嗓門就開始喊:“少將軍,謝謝你賞識!我以後一定為了你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阿恒在前頭回頭,皺眉看了過來。滕子接著又喊:“祁風!你個小狼崽子,老子不羨慕你了!以後你和少將軍隻管在前頭衝,後頭都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