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延臻道:“我栗家無意於襄助哪位皇子奪嫡,父親也叫我與兄長不要插手此事,看來夫人也是這麽想的。”方棠點頭:“那是自然,陛下何等聖明,繼立新帝之事自會有定奪,非我等可以左右。”不過他還是鬆了口氣的,既然栗蒼不會插手奪嫡,那就說明栗氏父子眼下沒有反叛之心,他大可以安枕無憂一陣子。“夫人怎麽一回來就跟我談國事,難道就不想我這個人嗎?”栗延臻說,“我在邊關,可是對你朝思暮想,夜不能寐……”聞修寧十分迅速地騎馬遠離了些,帶著軍士走另一條路去了。方棠覆上他的手,輕輕點了點頭:“我也想你。”他難得直抒思念,栗延臻一愣,笑著抱緊了他:“好,我這次回來,會陪你久一些。”“三殿下邀我去府上清議?”方棠舉著三皇子府來的信函,又問了嬋鬆一遍:“你確定是三殿下府上的人親自送來的嗎?”嬋鬆點頭:“是三殿下身邊的人,奴婢確認過腰牌。”方棠很頭疼地將書信丟到一旁,歎氣道:“怎麽一個個忽然都要見我?就說我也病了,病得要死了,他們不想沾上晦氣就離我遠點。”栗延臻聞言輕輕拍了他屁股一下:“別胡說。”“二郎,你帶我出去走走吧,我心裏煩得很。”方棠靠在他身上,疲憊道,“我剛處理完一堆積壓的公文,現在誰也不想見。”“好。”栗延臻扶起他,“我帶你去山上騎馬。”方棠回去換了衣服,在後院撞上嬋鬆和聞修寧在廊下悄悄說話,站著多看了一會兒,沒注意到栗延臻從他身後悄悄接近,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方棠嚇得緊緊扶著他的胳膊,掙紮道:“能不能不要總是這樣嚇我!”“半天等不來人,隻好自己來看看。”栗延臻說,“馬備好了,我們走吧。”剛下過幾場雨,天氣又熱起來,折磨人的潮濕還未散盡,毒辣辣的日頭就當仁不讓掛在了山間。方棠和栗延臻同乘著一匹馬,沿著郊外的林蔭道緩緩走著。周身鳥語啾啾,溪水潺潺,聽得人心曠神怡,靈台得以暫時從案牘勞形中脫身出來。方棠闔上雙眼,靠在栗延臻懷中假寐,忽然覺得身下的馬似乎越走越顛簸,不由得睜眼一瞧,隻見兩人不知何時已經走馬入了林中,舉目是遮天蔽日的深綠冠蓋,陽光很難從中鑽空而出。林間微風襲人,比大道上清涼了許多。“怎麽到林子裏了?”方棠迷糊問道,“會迷路的。”栗延臻道:“不會。”他的手緩緩伸到了方棠身前,一扯衣帶,方棠外穿的紗衣被他撩開了,涼風吹入懷,惹得方棠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你又脫我衣服做什麽?”方棠推了推他,“昨晚不是有過了嗎……”“夫人隻說想不想要。”栗延臻直言道。方棠欲拒還迎地往他懷中一蹭,口是心非道:“不、要。”栗延臻笑了一聲,俯身抱住了他。什麽不要,他的夫人永遠隻會說不要,可也永遠會不小心撲進他懷裏,兔子一樣的眼睛像在質問。於是他得想盡辦法怎麽討自己的小探花歡心,比如此刻。馬兒在崎嶇山路上顛簸,栗延臻時不時會縱馬向前猛衝百米,再牽繩停下。方棠欲語還休地在他懷中軟成一汪春水,像是被攔腰折斷,口中顛三倒四地撒歡、討饒,如墜雲端,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隻顧得上朝前弓起腰,一手緊緊摟著栗延臻的脖子。平日裏方棠策馬揚鞭的時候都是很恣意的,從未想過還能有這種超出他一貫認知的法門。栗延臻那些不正經的東西偏偏是不知從哪裏學了一籮筐,用在他身上竟從未重樣過。栗延臻抱緊他的腰,纏綿春光被散亂的衣袍掩蓋在身下,隨著衣袂的擺動,偶爾泄出一二。“會被看到……”方棠小聲呻吟,“不要在這裏……”栗延臻充耳不聞,咬著他柔軟的左耳,竊竊密語道:“感覺到了,闊別幾月,夫人的確是想我想得緊。”他故意將最後一個字咬得重重的,聽得方棠渾身忍不住地一抖,叫出聲來:“要,要弄出來了……啊!”栗延臻順勢抽打馬腹,戰馬拔腿向前跑去,身側是飛馳而過的青山林澗。方棠再也說不出話,隻知道緊挨著栗延臻,逐漸也找到沉迷其中的快意。一陣清風吹過,萬林簌簌,送著馬蹄聲遠去。作者有話說:本章有好東西(嘿嘿嘿)有緣看全吧,反正放在佩這邊的版本會很嚴格,如果某些前麵劇情有感覺不太連貫的,請見諒。鹽其實很會玩的,懂得怎麽逗自己口是心非的老婆開心,自己也爽。糖也不是什麽禁欲的小古板,倆人都很內個……畢竟是武將,鹽鹽的體力很好,所以沒事就帶老婆去騎馬(笑)。第39章 和親“方大人這邊請。”內侍長提著宮燈,領著方棠快步穿過宮門甬道。宮中今夜的守衛撤去了半數,一路上安靜得很,空有蟋蟀聲陣陣,方棠總有種不太妙的預感。渠帝病好些後,就挪到了奉天閣休養,侍疾的妃嬪也被他遣走了大半,隻留貼身內侍長日夜照料。方棠登上閣樓,看到內室裏點滿了熒熒白燭,裏側的臥榻上帳幔低垂,人影側臥,縱然香料焚得再濃,也掩不住房中那股清苦的藥味。方棠跪在內室外,低聲道:“陛下。”渠帝動了動,伸手掀開帳子,開口的聲音垂暮蒼蒼,猶如秋蟬哀鳴:“愛卿,你上前來。”方棠又往前走了幾步,立在渠帝床前,看到帳子裏伸出的那隻枯瘦如死樹的手,不由得一驚。他幾月未親眼見到天子,沒想到人已經病成了這樣,眼看著是不成了,也難怪太後妃嬪們都急著為新帝登基造勢了。“朕……做了這些年皇帝,仔細算來,也還不到二十年。”渠帝從床上坐起,方棠見他已經形同枯槁,身上蓋著的九龍戲珠被都比他本人要厚實,“朕還在人世呐,朕的兒子、妻妾們就等不及要繼承朕的玉璽與龍袍了!”“陛下寬心,您安心養好身子,不要太操勞了,國事自有臣與各部尚書大人處理。”方棠道,“陛下勞心則傷神,傷神便會傷身。”渠帝歎道:“再是靈丹妙藥都無用了,朕知道自己時日不多,這江山終是要從朕手中滑走的。從前朕為太子時,與皇兄們爭皇位,如今輪到朕自己,才知道這前人作的孽,卻是代代相傳、世世無窮啊。”方棠不語,他知道渠帝雖然重疾纏身,身為帝王卻依舊耳聰目明,對窗外事一應俱知。帝位之爭、後宮之鬥,是曆朝曆代都會經曆的,任憑明君或是庸主都無法避免。“朕擔心的不止一件事,愛卿可知曉朕的心意?”渠帝問他。方棠點點頭,彎腰附耳道:“一為禍起蕭牆,二為栗氏之殃。”渠帝露出寬慰的笑容,點頭道:“愛卿,朕真是後悔。當年你的殿試文章驚豔四座,讀來皆讚你有驚世之才,然當時有栗氏與外戚眾臣相阻,朕隻後悔沒有力排眾議,點你為狀元。”“陛下萬萬不可自責,臣深受皇恩,如今忝居尚書位,已是惶恐不安,不敢再枉受天恩了。”方棠跪在渠帝床前,叩了三叩,低著頭說道:“臣與陛下立誓,後宮之事,乃陛下家事,恕臣難以插手。至於栗氏一族,臣以己身名節與性命擔保,隻要臣活著一日、居廟堂一日,栗氏就不會反。”“當真?”渠帝恍然道。方棠的聲音堅定:“當真,即便山崩於前,臣也會用這條命,填渠平壑。”渠帝抬手撫上他的肩膀,笑得眼中滴出濁淚:“好!不枉朕將吏部尚書之位掃清滌淨,讓賢於你!”方棠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渠帝:“陛下的意思是,上任尚書大人……”“不錯,是朕殺的。前吏部尚書失德無才,不堪大任,朕不願看到鳩集鳳池,故殺之。”渠帝望著他,目光平靜如水,“你可知道,工部與刑部、戶部三處尚書之位都空缺,朕為何獨獨殺吏部尚書而推你?”方棠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道:“因為……我朝曆代丞相,大多皆擢於吏部尚書一職。”“愛卿聰慧,一點便知。”渠帝點頭,“自朕即位以來,丞相之位一直空懸,朕行此舉,乃是有意要讓你在新帝繼位後,任我朝丞相。”方棠急忙辭讓:“不,陛下,臣如今尚不到而立之年,丞相之位乃國之宰輔、朝之棟梁,恕臣實在難以勝任。請陛下另尋他賢,千萬不要授臣以要職,會誤國殃民的!”渠帝搖頭道:“那你可向朕舉薦一人嗎?怕是你開口也找不出合適的人選吧。方愛卿,丞相之位朕早先便已屬意於你,朕在這世上也沒幾日好活,你不要再推辭了。”“陛下……”渠帝沒讓方棠再說下去,他向方棠招了招手,伏在對方耳邊,輕言了幾句話。“你記住……朕……將此事囑托於你……”“……是,臣謹記。”“西羌要求取公主和親?!”方棠手中的折子重重落到書案上,將硯台上的毫筆甩出去,滾落滿地墨跡。栗延臻彎腰將筆拾起,抬手撲了撲又放回桌上:“陛下的意思是,前麵幾位公主都已經成親,眼下隻有六公主正當妙齡,可做和親人選。西羌人不在乎嫡庶,隻要求是皇室公主便可。”方棠氣衝衝道:“明明是他們請求緩兵,居然還要開口向我朝求娶公主?天下何來為臣者與君上講條件的道理!陛下如何能同意!”栗延臻道:“若是戰,自然能再戰,隻是要勞動大軍、耗費錢糧了。可陛下說江南連續三年大旱饑荒,農戶顆粒無收,即便幾次三番減免課稅也不過是杯水車薪,所以命我父親與西羌諸部暫緩交兵,議和談事。”天子在病榻之上下了這道旨意,婚期定在月餘後的立秋,且雷厲風行地命禮部著手準備和親之聘禮車馬,仿佛再遲一些,大渠江山就要重新回到風雨飄搖之中了,因此刻不容緩。“若是能戰,何用再犧牲一個公主……”方棠長歎一聲,坐到了椅子上,“罷了,江南旱災之後又逢時疫,再戰下去的確是勞民傷財。原本我還想上一道奏折勸諫,既然陛下心意已決,我也沒有辦法了。”他想起遠在邊關的柔嘉公主,如今六公主重蹈覆轍,即將化為茫茫大漠山川中的一粒微塵,再不為人所記得。“陛下時日無多了。”栗延臻道,“我們並非打不起,他隻是想在殘生看著山河安定,即便是假象也好。禍國之君的名號,不是所有人都想背的。”方棠處理完手邊事務,照例進宮去請安。從奉天閣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一名宮女和一名太監等在殿外,一見他便福身行禮道:“方大人,我們公主殿下邀您去禦花園一敘。”“你們是哪位公主門下?”方棠與後宮許多皇子公主都熟識,年少時常聚在一起飲酒賦詩,賞花作樂,後來他成婚之後便甚少見到這些昔年舊友了,此刻免不得要感懷一番。“奴才在六公主宮中。”那太監說道,“方大人還請去見見我們公主吧,她馬上要去西羌和親,再過幾月的立秋便要遠嫁。公主這幾日茶飯不思,每夜輾轉難寐,您還是幫奴才們勸勸吧。”方棠撲了撲袖子,回頭看著奉天閣高聳的樓台飛甍,明媚日光映著碧色琉璃瓦,簷上尚未潲幹的雨水淅瀝落下,滴在皇宮曆經幾百年的青灰石磚上,頃刻間粉身碎骨。“帶我過去吧。”方棠道,“我與六公主少年相識,如今她要遠嫁,我也理當去送送舊友。”他跟著太監宮女來到禦花園,看到花叢錦簇中坐著一個清麗曼妙的背影,遠觀如清蓮出水,腰肢隨風輕擺,婀娜生姿,妙不可言。從前他們讀詩詞歌賦,絞盡腦汁地複原古曲後在禦花園中徹夜高唱,唱的便是詩經中的女子、離騷裏的美人。在那時的他們心中,美人之美,是遠觀而不可褻玩,是餐秋菊飲朝露的神女。如今的美人從畫紙落入凡塵,才知美人之美乃身不由己,乃家國社稷一己肩扛。古往今來,天子的一旨賜婚,不知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就連方棠自己亦如是。方棠走過去,立在六公主身後,沉聲道:“臣方棠,參見六公主。”六公主猛地轉過臉,一見到他便落淚了:“方大人,多年不見,清瘦了。”方棠坐下來,看著公主麵前被碾碎的零落花瓣,說道:“臣聽說了和親之事,請公主……不要太過哀傷。”“你是這些天裏唯一一個沒有恭賀我的人,反而是勸我不要哀傷。”公主眼含熱淚,哽咽道,“蘭杜,你也知我心中有多痛嗎?”方棠沉默著點點頭。公主垂下頭,眼淚落在花瓣上:“我自小便想著要嫁得如意郎君,不遵父皇之命,一定要挑我喜歡的選做駙馬,卻沒想到,當年僥幸躲過了栗延臻,如今也躲不過遠嫁和親的命運。”方棠其實早忘了,自己恰恰曾是臨危受命替嫁公主,才陰差陽錯與栗延臻成婚,現在看來,一切都有些啼笑皆非,命運冥冥中使然。隻是六公主如今就要遠去邊關,遭受西風摧折之苦,他不忍心。“我甚至不知我要嫁的夫君是什麽人。”公主道,“我這幾日常常想,若是我當初嫁了栗延臻,是不是也好過現在?”方棠怔了一下,頓時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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