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信道:“所以這一切,老秀才並不知情?”鳳想起那晚與老秀才僅有的一次碰麵,老秀才曖昧不明的態度,道:“他恐怕知道些什麽,但我猜想他知道的並不多。”柏信不解,“他為何不問孫懷瑾事件細節?”鳳道:“我隻見了他一麵,了解的並不多。不過可以推測,此人讀了一輩子聖賢書,自視甚高,聖賢教人持身端正品,德高尚是立身之本,受熏陶一輩子的人難免對自己的品性有所要求。或許他既不願得罪不能得罪的人,又不想為那些人遮掩而使自己的品格有所折損,於是不多聽不多問,所以當得知了孫懷瑾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他或許選擇不問,隻教導孫懷瑾該如何自保。”柏信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問:“既然如此,那孫懷瑾向你透露消息也是老秀才教的?”鳳皺了下眉,似在思索,喃喃道:“孫懷瑾。懷瑜握瑾,老人家對於孫兒的期許,昭然若揭。教孫子不要說出真相,是為自保,又不願因此事讓孫懷瑾日後成為畏懼強權苟且怯懦的庸人,便教著他該如何安全地說出真相。懂得自保又有風骨,或許才是這位老人家要教給孫兒的。”柏信聞言不由歎息,“竟是如此。”“既要將那女鬼超度送歸輪回,自然要消除她的執念,她身上背著的殺人的罪名肯定是要洗掉的,但,”柏信瞧了瞧那髒兮兮地荷包道:“這一個荷包也不夠吧。”鳳淡淡道:“那便是凡人的事了,修者管的是鬼怪妖魔。”柏信:“這裏是空蟬山莊的轄地,總有些人脈,還是交由我來打點一番吧,總能快些。”鳳道:“如此便勞煩柏兄了。”柏信連連擺手:“客氣了。”鳳拍著手上從荷包上沾染地泥漬,慕韶給他丟了張濕帕子,鳳隨手接過,仔細地擦著手。柏信見他擦得仔細,指了指河邊,道:“怎不去河邊洗洗。”鳳聞言看了看那河水,又抬頭看了看紅玉蘭,皺了下眉,神色有些茫然,聲音有些遲疑,“我感覺,這水有些髒”柏信走到河邊瞧了瞧,溪水清澈見底,“哪裏髒?”鳳沒回答他,隻擦幹淨了手,收了帕子,從儲物袋中掏出擺陣用的手套戴上,毫不客氣地指使苦力,“小柏幹活了。”柏信抽了抽嘴角,有求於他時就柏兄,沒了價值就小柏,嘖嘖。雖然心裏吐槽,但柏信卻巴巴地湊過去,眼中滿是期待,“終於要招魂了嗎?”鳳點頭,想了想問道:“你不是說同師兄弟一起來的嗎?怎不見他們。”柏信撓了撓頭道:“昨日是因為師姐領著去逛集市了,據說市集那邊這幾日將軍祭,很是熱鬧。今天我給他們分派了任務,他們去踩點布陣了。怎麽鳳兄可是想他們了?”鳳有些遺憾,道:“那倒不是,隻是若他們來了,就不必我親自布陣了。”柏信嘴角微抽。果然還是他想太多。鳳掏出靈石布下陣法,對柏信道:“將女鬼引到這困靈陣中。”鳳與柏信掐訣施法,隻見一道白光閃過,紅衣女鬼的身影漸漸凝實,白光散去,女鬼也終於露出真容。那女鬼尚未弄明白情況,滿目茫然,待看清在眼前的正是那日闖進他屋子的鳳與慕韶,當即目露凶色,看樣子就要撲上去,這一動才發現,她像是被什麽困住了,竟然動彈不得。女鬼掙了幾下,仍不得解脫,終於明白此刻她就像是粘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不由慌了神,“你們想要做什麽!”鳳出聲安慰道:“我們沒有惡意,隻是想同姑娘說兩句話。”那女鬼警惕地盯著三人,冷笑道:“不知將人拘著談話,是何道理。”鳳道:“我等本意也並非如此。隻是上次見麵,姑娘不由分說便動手,我怕若不先留住姑娘,不等說話就先打起來。”女鬼怒道:“你們是那凶手請來的同夥,若我不先動手,由著你們將我抓了,嫁禍於我?”鳳道:“我與師兄並非是那牛二的幫手,我們前來是為了幫姑娘消除執念,重入輪回。”女鬼打量著他們,滿眼懷疑,“你們會這般好心?”鳳道:“這倒不是,以前別的師兄弟遇見作亂的鬼怪,多半直接滅殺或淨化,但我見姑娘身上並沒有血氣,顯然並未沾染人命,反倒幫助孫懷瑾逃過一劫,便願幫姑娘一把。”女鬼眼中的懷疑並未消除,隻道:“你相信我沒有殺人?”鳳點頭,“你若殺了人,魂魄不會這般純粹。”女鬼神色鎮定了些,道:“可否放我出來?”鳳點頭,“自然,不過我先告訴姑娘,我既然能招你一次,便能招你百次,你若執意不肯消除執念入輪回,我不介意效仿前輩的做法。”女鬼咬牙,“放心,我不會逃。”鳳叫柏信解開了陣法,那女鬼從陣法中出來,活動了下身子,眼角餘光瞥到正在樹上看書的慕韶,不禁畏懼地退開了些。她看向鳳,道:“你們當真肯幫我?”鳳點頭,“當真。”“我怎麽信你?”“姑娘與我們毫無益處可圖謀,若不是想幫姑娘,何須費這般口舌。”那女鬼聞言,打量幾人,見幾人眉目清明,自帶一股正氣,周身氣場與風姿氣度皆區別於之前的道長,不由信了兩分,身上的氣息肉眼可見的平和許多。鳳見狀,便知她已放下心防,道;“隻是若要送姑娘重入輪回,還需得知姑娘的心結與執念,需姑娘先知曉。”訴說心結與執念,無異於撕開一個人的傷疤。聽聞執念二字,女鬼似被觸動,不知回憶起什麽,視線漸漸轉向那開得正盛的紅玉蘭。這女鬼生得高挑,眉目清秀,一雙剪水秋眸更是澄澈透亮,此刻望著那顆紅玉蘭,眼中逐漸漫上一種濃得化不開的哀思,教人看一眼都覺得酸澀到心裏去。仿佛因了那棵樹她就再也不會笑了,又仿佛她已將所有的悲歡盡數寄托在那棵樹上。她看了看片刻,挪開視線,道:“現下有一樁更要緊的事,便是那兩樁命案。”女鬼將她知道的大致說了一下,柏信聽得不由咋舌,竟與鳳所說一般無二。羅雲綺晚間喜在那紅玉蘭樹下活動,那日她從陳秀才的舊屋中出現時,已經是戌時,剛飄到河邊,就見牛二跪在河邊,伸回手,而薑大已經被溺死的畫麵。從她的方向恰好看見在河對岸的孫懷瑾正趴在門縫上被嚇得說不出話的模樣。羅雲綺擔心孫懷瑾叫出聲,引得牛二心生歹意,便連忙跑到河對岸,緊緊的捂住孫懷瑾的嘴巴。而此時,卻聽一陣打更聲,再就是那巡邏的人道:“誰在那裏,牛二,你在幹”那人話說了一半,突然住了口,嘴裏喊著我什麽也沒看見就跑了。羅雲綺告訴孫懷瑾該如何保密,又怎麽跟爺爺說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然後打暈了小孩,把人放到床上,關好了門,就去探查。河邊那人已經死得徹底了,地上卻有一個荷包是牛二掉的,她怕牛二會回來毀滅證據,就將那荷包藏了起來。再過了沒兩日村中便有巡夜人被女鬼嚇瘋了的消息傳出,可是巡夜人根本就沒見過女鬼。而更可恨的是,薑大的死也被歸結到了女鬼身上。女鬼苦於沒有肉身,受到汙蔑也無法訴說,心中苦悶又憤怒,她想把真相告訴村民,於是想了個辦法,就誘使張小雙拿著牛二落下的荷包給那瘋子看,牛二的荷包所用的布料很昂貴,全村隻有牛二有穿,那晚牛二穿的就是同樣布料的衣服,那巡邏的用燈籠照見過,他該記得那圖案。於是瘋子就想起了牛二殺人的事,嘴裏無意識地喊著,“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牛二別殺我”可惜沒有被別人聽到,反倒被每日謹慎地前去探查的牛二聽見,牛二一不做二不休,如法炮製殺死瘋子,又嫁禍女鬼。羅雲綺很生氣便欲附身牛二身上教他自首,但奈何牛二身上有辟邪的寶貝,女鬼附身不成反被傷。被女鬼嚇到的村長一家卻不肯輕易放過女鬼,以女鬼殺人的由頭請來諸多道長對付她,那日女鬼便將鳳與慕韶錯認成牛二找的道士,才大打出手。鳳見她所說與自己猜測得差不離,便沒有細問,隻道:“姑娘說的荷包我已經找到,過兩日自然有人去公堂鳴冤,這殺人的名聲到時候自然會擺脫。”女鬼卻道:“那牛家之所以這樣明目張膽的,是因為他家與鄉裏官員有勾結”鳳看了柏信一眼,道:“無礙,這些都有人打點,不妨事。”女鬼聞言鬆了一口氣,施了一禮,道:“如此便多謝諸位仙長了。”鳳道:“不必,既然此事已有安排,還是來說說讓姑娘不肯入輪回的執念吧。”女鬼沉默了片刻,似是不知從何說起。鳳提醒道:“羅姑娘的執念想來定是與陳秀才有關吧。”女鬼聞言,目光顫動,片刻輕歎一口氣,緩緩道來。“我親朋早已不在,我也一生未嫁,孑然一身沒有什麽牽掛。隻是”女鬼歎了一口氣,道:“我等了他十多年,從我年輕時一直等到我死去。唯一地遺憾大概就是沒有等到他。”“我其實沒有什麽太深的執念,我等了這些年,從生等到死,從滿懷希望到徹底死心,原以為該放下的早就放下了,隻是每每醒來總覺得心裏空落落地,才覺仍是割舍不下。”“我也說不清是為何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隻是覺得睡了一覺,渾渾噩噩地醒來,竟成了孤魂野鬼。初時我意識不清,腦海混沌一片,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處,隻曉得每日去那紅玉蘭樹旁等著,無聊時會唱一支我也說不上名字的小曲,就這麽日複一日地等著,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麽。後來漸漸清醒了些,想起了從前,才想起自己在等一個人。別人都說他不是良人,他不會再回來的,可我總是不信。別人的話,我都不信,我愛過他,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他隻要活著,就一定會回來見我的。他不來見我,或許是死了,或許是將我忘了,又或許是不敢回來羞於見人我與這世間本無牽掛,大概唯一能說得上執念的,就是我想再見他一次。”“我終歸是等了一輩子,不管是怎樣的,總想要個答案,也算是死得明白了。”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還是晚上更新~第31章 、第二十九回(蟲)鳳點頭, 向她確認道:“姑娘隻是想見陳秀才一麵?可姑娘有沒有想過陳秀才或許已經死了。”羅雲綺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喃喃道:“怎會他不是命薄之人”鳳道:“羅姑娘還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吧,姑娘可還記得臨終前的年號?”那姑娘皺了下眉頭,點頭, 她死的那一年正好是她等他的第十年, “是宣武十二年。”鳳道:“宣武十二年離現在已經過去了有五十二年了。若是陳秀才活著至少有八十歲了, 姑娘覺得他能活到這般大的歲數?就算他活到如今還能記得姑娘嗎?”羅雲綺愣住了,眼裏滿是茫然, 沒有悲傷, 沒有遺憾,隻有一種無所憑依的空落, 仿佛她如同這世間的浮萍,無根無基, 無著無落。可是即使如此,她的身影也沒有因此變得淺淡, 說明她的執念並沒有消散。羅雲綺就那麽站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一下,那笑溫柔繾綣, 卻滿滿都是苦澀, 她眼中蒙著淚花, 輕輕撫著飄動的鬢發,低聲說, “可我還是想見他, 哪怕是一座墳包, 我也想瞧瞧,瞧瞧他碑上是不是刻了別人的名字。若是也好教我死心。”柏信沒忍住,不禁出聲問她:“你等了他這麽多年, 你至死他都沒有回來見你一眼,你就不怨恨他嗎?為什麽變成了鬼還想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