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還能限著你?吃吧。”楚明見燕知微不動筷子,是見他不發話,臣子堅持不能動。君王無奈,夾了一筷子羊肉,涮熟後夾到燕知微碟裏。見他家小燕很不文臣地捋起袖,也不推拒,蘸著各色醬料,把燙熟的羊肉囫圇吃了。“陛下怎麽不用,是不合口味?”燕知微今天在六宮遛彎爬牆,又在禦花園舞劍,早就餓了。待到他用優雅但不失風卷殘雲的姿態掃完三盤後,才意識到陛下麵前分毫未動,盡給他涮菜分肉了。照理說,貴妃應當是伺候君王用膳,哪有被君王伺候的。燕知微剛吃了個半飽,有點不甘心地放下筷子,重新端起矜持,心想:胃口太好,這是不是不像個後妃?合格的妃子應該怎麽做來著?他聰明的腦子提醒自己:以前在燕王府,燕王殿下給他布菜,他照吃不誤,那時同甘苦,確實不講究。如今,殿下成了陛下,一切舊日的習慣,都得先過下腦子了。“不餓,看知微用膳,朕開心。”楚明慢條斯理地給他剝鬆子仁。見燕知微停著,似乎有些坐立不安,他就撚了幾顆剝好的,投喂給他,“吃的累,就先歇一歇。”燕知微下意識啟唇,把甜香的鬆子抿入口中。他吃的正開心,又見楚明漆眸帶笑,瞧著他。他似乎還是過去的燕王殿下,揉了揉他的長發,“知微真是隻小鳥,喂什麽都吃,好養活。”燕知微咽下鬆子,占了便宜,卻還賣乖:“陛下喂臣,臣當然得吃。”“哦,那好吃嗎?”楚明轉了轉調羹,喂了他一勺桂花酒釀甜湯。“……好吃。”燕知微被君王投喂了半天,終於想起了貴妃的工作,忙不迭殷勤侍膳。結果楚明矜持地用了幾筷子羊肉,飲了兩杯酒,就停箸了。天色有些陰,大抵是又要下雪。禦花園離紫宸殿頗有距離,待這亭中一頓鍋子吃完,儀仗也等在禦花園外了。君王儀仗行在寂靜的宮道上,燕知微在陛下身側蹭坐,不知怎的有些介意,挪開了點位置。他聞了聞自己的袖子,怏怏不樂:“陛下,知微覺得,今天的炭火和羊膻味還是沒散,還動了一身熱汗……不行,我得回宮沐浴更衣,您在承明殿停一下……”“承明殿裏沒有地方沐浴更衣。”楚明湊近他身側,撩起他一縷輕嗅,隻覺有一股清幽的熏衣香氣。他握著燕知微的腕子,揶揄:“沒有什麽味道,愛妃多慮。”燕知微咬著下唇,他不甘心:“怎麽連沐浴更衣的地方也沒有了,臣第一天入宮的時候,明明是有的……”楚明正襟危坐,麵不改色:“撤了。知微在紫宸殿起居也一樣,不缺你什麽,有朕一份,就有你一份。”帝王之寵,就是一步一步封死他的退路,讓他沉淪。燕知微攥著衣袂,心想:楚明正在用潛移默化的寵愛,軟化他的骨骼,消磨他的鬥誌,從而折斷他的翅膀,讓他再也飛不走。他本該警惕這一切。但是,當見到與他七年相伴的楚明看著他,露出孤寂的神情,他心裏就一陣酸楚,禁不住地去心疼他。這樣下去,他堅持得住自我嗎?沒過幾日,燕知微去本該是貴妃居所的承明殿走了個過場。正兒八經的貴妃寢宮,現在就是個宣旨聽封和擺放賞賜的倉庫。一直都宿在紫宸殿的貴妃,是和宣旨的連英前後腳出發去承明殿的。原本,楚明打算直接在紫宸殿宣旨的,省的多跑一趟。結果,燕知微怕被人嚼舌根,還是執意回趟宮,至少傳出去時,程序上無錯。不至於教人聯想到他剛從龍床上起來,就聽君王封賞,這般猖狂。他心有戚戚:“陛下封男妃已經夠荒唐了,知微還曾是您的丞相。如果再在紫宸殿接旨,傳到前朝,您得被罵成什麽樣?”楚明不在乎,也由著他的意思,道:“就依你說的辦。”待到君王下令,由貴妃代理後宮,暫掌鳳印時,燕知微麻利地跪下接旨,雙手接過鳳印。燕知微握住,鳳印不沉,卻是六宮權力的象征。中宮無後,貴妃的身份足以協理後宮。這樣,他能夠施展的範圍就大了許多。畢竟,搞宮鬥是沒有前途的,燕知微不走尋常路,從燕王府就打通了獨寵副本。後來做丞相時,又叫陛下看得到吃不到,時不時釣著他,無形中給今日鋪了路。由此可見,隻要把正主伺候好了,君王一句話,就能直接把宮鬥擺平。燕知微甚至還美滋滋地想,他這才是高端玩家嘛。他心態調試過來,對貴妃的身份接受良好;前朝的政敵們可不太好,最近到了吃什麽都上火的地步,整天在家坐立不安,生怕燕知微在後宮吹枕頭風,妖媚惑主,冷不伶仃陰他們幾下。楚明如願以償,最近心情極好,走路都帶風。或許是龍床上多了一隻漂亮小鳥,他每天對於處理完政事,快點下班很是執著,效率比平時還更高了。朝中清流麵麵相覷:人家說,妖妃總是會讓君王不早朝,陛下這早朝倍兒帶勁啊。“一定是燕相在吹枕頭風,鼓勵陛下勤政。”顧長清與一幹清流大臣點了個讚,“燕相不但才能出類拔萃,遠超眾人,當了妃子,亦是賢妃啊。”在這官場上混的越久,對於他楚家血脈的要求就越低。各式各樣的奇葩先帝們幫楚明砸了屋頂,哪怕他要開個天窗,走過兩三朝的重臣也能接受良好,隻要他勤政愛民不發癲,私生活愛幹嘛幹嘛。男妃?男的就男的,沒見過龍陽之好,分桃斷袖嗎?什麽?丞相?人家都恢複大統,平定天下了,要個朝臣怎麽了,這不是事兒。直到今日早朝,景明帝和煦地對眾臣說:“今年的除夕宮宴,朕打算辦的大一些,由貴妃操持,三品以上重臣,宗室、王侯等,可攜命婦、家眷入宮用膳。”在景朝,辦宮宴的一般都是皇後。景明帝登基兩年有餘,後宮空虛,中宮無人,也從沒辦過宮宴,算是極簡樸的皇帝。他如今重啟宮宴,示意要大操大辦,甚至還讓重臣攜命婦家眷入宮同樂,用意何為?怕不是在給剛剛領了宮權的貴妃做麵子吧。楚明端坐龍椅,目光逐一掃過臉色各異的重臣,微微一哂,指尖點在桌上。“怎麽,諸位愛卿不給朕麵子,陪朕守個歲都不肯?”他的語氣平淡,卻暗藏冰冷。他們哪能不給皇帝麵子,還處於震撼中的朝臣們如夢初醒,紛紛高呼萬歲,感激天恩浩蕩。至於有誰暗地裏咬碎了一口牙,恨那猖狂妖妃,心裏猛猛紮小人,就不好言明了。至於私底下給“燕貴妃”的宮宴搗亂,沒人願意幹。一是成功不了,以燕知微那狐媚子的精明程度,連盤根錯節的河道案都能操縱於掌中,辦個宮宴輕而易舉,想搞事,那是大概率失敗,還會被抓到尾巴。二是就算成功了,陛下大概率會偏聽偏信。連叛亂的罪名都鬥不倒他,還把他鬥後宮裏去了,誰不絕望啊。除夕還有大半個月時間,新掌宮權的燕知微也忙起來了。禦書房地方大,足夠兩個人一起卷。楚明直接給他加了張桌子,又把近年來的宮廷開支賬目給他調來,供他翻閱。楚明以前對宮務不甚上心,隻是精簡機構和人員,實際上有些配置不算合理。燕知微當慣了丞相,現在正閑得慌,剛好從人事開始梳理,看遍了近幾年的開支,賬目。想當年在燕王府,楚明手下無人可用時,燕知微那是什麽都幹。楚明處理封地事務到幾點,他也陪著熬。到後來,他和楚明更親近了,甚至關係曖昧不明,同屋解衣,抵足而眠都是小事。燕王殿下信任他,連燕王府的賬本都交給他,除卻沒有實質性的關係,完全是把他當王府正妃在用。燕知微腦子靈活,幕僚、主官,他都當過。幫他理家也是一把好手,有這麽個好臣子,一心大業的燕王壓根不用操心後方。燕王潛邸舊臣,當年沒少打趣他:“燕大人若是個女子,殿下定然是要娶你回府,做王府另一個主子的。”燕知微明白他們的關係介於君臣與夫妻間,但是燕王是要爭天下的,他們可能永遠跨不過那一步天塹,所以對這些揶揄,總是一笑置之。“陛下,這個宮中機構安排不合理,還能再省出錢來。”燕知微埋頭看了一陣,眉頭皺著,又抬頭,去看批折子的君王。“你定。”楚明聽到他清泉般的聲音,辦公的心情就好,“按你想的來,朕信你的能力,不用問過朕。”這種君王放權,不過問的信任姿態,是對他能力的肯定。楚明認可他,所以不會把他當做花瓶養起來。燕知微握著宮務賬本,托著腮看向帝王的側臉,覺得權勢又回來了,這滋味還怪好的。第20章 名屬臣,實正妃禦書房的燈下,紫衣錦袍的燕知微翻看宮務賬目,揉揉眼睛,似乎有些困倦。他從卷帙裏抬頭,看著陛下已經支著側臉睡著了。楚明從燕王府時期,就習慣這麽假寐,一會就醒了。陛下的後宮主打一個安靜,燕知微放下冊子,忍不住比對起當年管燕王府後院的難度,似乎,比現在還高點兒呢。他十六歲時,就作為幕僚被楚明帶在身邊教養。當年的燕王楚明一邊處理燕地政務,一邊閑暇時給燕知微講些他僅憑自學難以接觸到的水利、田畝與兵甲事。去封地巡視的時候,殿下更是時時把他帶在身側,左右不離,讓他看真正的世界。就算再忙,楚明也未曾耽誤教導他,顯然是把他當做心腹培養。某種意義上來說,燕王既是他的兄長,又是他半個老師。直到有一日,楚明把他招來身側,把賬本交給他,道:“知微不愛做閑職,本王明白,把你拘在身側,隻做些打下手的事,是限製了你發揮才能。知微若想踏出這一步,就先從王府開始實踐。”“若是知微有天賦,本王自然會用你;見到你的才能,也會知道如何用你。”一步一個腳印,他為燕知微考慮的很周詳。如果,燕知微能夠以王府為起始點,人脈處理得宜,表現出眾。等到他滿十八歲時,楚明就有意卸下代管職位,讓他接替自己做幽州主官,避免他以王侯身份直接領州牧,野心太大,招惹事端。燕王府雜事繁多,涉及人情往來、各項支出甚至王府的形象,是至關重要的後方。這本該是燕王正妃才能管的事情。楚明拿來給臣子練手,傳出去,能不讓人心裏犯嘀咕嗎?“當然,知微若是不願意……”楚明也意識到不對勁,頓了頓,給了他一個台階下。“殿下信任,知微自然會替殿下分擔事務,守好後方,教您沒有後顧之憂。”燕知微聰明絕頂,對個中微妙之處心知肚明,卻並沒有拒絕。他若要保持一個清白的名聲,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例如,替燕王管家。這是標準的越俎代庖。倘若未來楚明有王妃,她從一個男人手裏接過管家理事的權力,估計背地裏會惡心到睡不著。但是,未來的燕王妃如何想,燕知微根本不在意。他看見的,是信任的引子,是一次至關重要、可以證明自己的機遇。至於他與燕王殿下,說不清的事情太多了。何況,他們又不是真的清白,殿下都不介意,他何必在意這點兒名聲,還是握住實際的權力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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