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宋承安身子骨結實,傷口恢複得很快,沒幾天新肉都長出來了,除了覺得傷疤處有些癢,其他倒也不影響。他是閑不住的性子,自是不肯老老實實靜養那麽長時間,陸明齊拗不過他,尋郎中來複診後,得到肯定答複,便同意他繼續練武,隻要他適度。現下宋承安便是一副輕便的練功服,宋承平應是來得突然,宋承安連縛臂都沒取下。宋承安也注意到了陸明齊視線,有點尷尬地握了握拳。陸明齊不拆穿他:“也是,傷還是得好好修養。”“嗯嗯。”宋承安胡亂點點頭,還沒鬆口氣,就聽陸明齊又開口。“演武你自是不可貿然參加,但新兵考核這麽忙,你可以先回去坐陣,等傷好全了,再正式回隊伍中,也算一個過渡,不也挺好?”陸明齊一拍腦袋,“哦對,還有騎射院,你又作何打算?兮兮,十歲出頭的娃娃們還有很多,你可想繼續回去教他們?”宋承安神色一僵:“為何突然提這些?”“小十三總在耳邊念叨,煩人得很。不過他說的倒也沒錯,你本就是成親後自己向軍營與騎射院請辭的,那時候是母親管得嚴,你出入不方便,舅父不是也說了?位置一直為你保留,隻要你想,隨時可複原職。我想著,我們現下已從長公主府搬出來了,你可以盡情去做你想做的事了,不好嗎?”宋承安下意識拒絕:“多謝殿下好意,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宋承安像是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忽然炸開全身的毛,防備又難掩脆弱。“是嗎?不想回去嗎?”陸明齊知道走到這一步便沒有退路了,不能由著他糊弄,隻能繼續追問下去。宋承安眼裏充滿了不解,似乎還有點委屈,他抿著嘴不肯開口,想不通陸明齊今日為何如此不體貼。陸明齊替他回答:“你是真的不想?還是不敢?是不是怕他們覺得你與我成親,丟了武人的臉麵?所以不願麵對昔日同僚?”“你怎麽……”宋承安震驚,隨即反應過來,應是那個侍女把李亞君說的話都告訴了陸明齊。“回答我,承安,你究竟想不想回到軍營?”宋承安不喜歡陸明齊逼問他的模樣,難得表現出了抗拒:“不要再問了……齊哥。”陸明齊打定主意便不吃這招,語氣中不自覺帶了點壓迫感:“你要逃避一輩子不成?”宋承安想用示弱躲避的法子失效,他退無可退,被陸明齊訓話似的口吻也逼出了火氣:“是,我想回去。軍營也好,騎射院也罷,我都想回去。”“那你又是在顧慮什麽?別人的眼光?這對你來說很重要麽?”陸明齊是真心發問,可這句話落在宋承安耳朵裏,卻變了個味。宋承安反駁:“當然重要!對殿下而言,當然沒有什麽好顧慮的,你不過是娶了個男的世子妃,對外,我仍是你的夫人,天下人茶餘飯後再怎麽調侃,左右不過是可惜你將來無嫡子,討論多少名門貴女錯失一個好夫婿。可我不一樣。”宋承安情緒激動,竟微微紅了眼:“當年狀元郎入宮,轟動一時,我也曾暗地裏感歎過,可隻有等到自己也遭遇同樣的事,才能明白當事者心境如何。他有多受天下讀書人鄙夷,我便有多受世間武人不齒,李亞君不是個例,她隻是其他人的代表,所有人都會覺得是我浪費了這一身的武藝和天賦,是我為了榮華富貴在作踐自己。”“我可以無所謂,可不光是我要承受這些,就連我的父親、我的兄弟姊妹,也要因我飽受非議。每每想到這,我便惶恐不已。我可以不在乎陌生人怎麽說,可我不能接受他們這樣議論我的家人,更不敢想象,曾經朝夕相處的將士們,是否也是如此看待我的?寡廉鮮恥?丟人現眼?”宋承安言辭激動,尾音怎麽也壓不住顫。陸明齊皺著眉頭:“兮兮,這些隻是你的悲觀揣測,況且,就算當真有人這般看待你,你也可以證明自己,你的能力並不會因為你的婚事而削弱,你並沒有浪費你的天賦,你照樣能……”宋承安忽然輕笑一聲,陸明齊便安靜了,宋承安眼裏的神情是他從來沒見過的悲傷,痛苦得讓人心疼。“要是真有這麽簡單,也就好了。殿下,你把我想得太了不起了,光是想想我都不敢麵對,又如何能向他們證明自己?”“如何不行?年少時為了別人的玩笑話,你都能把他們教訓一遍,打到服為止,現在也是一樣的。除非……”陸明齊定定地看著他,“除非你心裏也認同這個說法,自己都這麽想,便不覺得別人不對。”陸明齊的態度讓人惱火,宋承安有種被揭穿了的難堪:“是,沒錯。殿下說得都對,我就是厭惡著這樣的自己。”陸明齊沉默了,雖然早有預感,可此刻親耳聽到宋承安心中所想,他還是有些無措,良久,他輕聲問道:“這都是這場婚事帶給你的,你怨我嗎?”宋承安一早上連著被兩人逼問,此時心煩氣躁,便有些口不擇言:“當然怨過,我做夢都想回到從前,想著這一切要是沒發生過,該有多好。”陸明齊有些怔愣:“你終於肯說出來了。”--------------------提前請假一下:五一要出去耍!假期是十有八九不能更啦,放假前我盡量再更一章。第31章 相公兩人不歡而散,午膳時,陸明齊直接沒回府吃。宋承安不想問,自顧自吃完便回了書房,午休時也沒回主屋。一個下午過去,宋承安冷靜下來,有些後悔。比武招親一事算到頭是陸明齊不小心,但宋家也不能說完全沒有疏忽。嬤嬤來教規矩的時候,宋承安惡心到了極點,麵上也絲毫不顯,隻恭恭敬敬地學著、記著,打斷牙往肚裏咽,生怕別人再為他擔憂。他是個武將,是個男人,卻在大婚當日像一個喬妻一樣上不了堂,隻能坐在塌上等他的“夫君”。宋承安心裏委屈,但不敢表露,隻能生生把眼淚憋回去。他原以為陸明齊的態度會像長公主一樣,一來便給個下馬威。宋承安做好了麵對水深火熱的下半輩子的準備,可沒想到,陸明齊竟是那麽溫和的人,沒折騰他,還處處照顧他。陸明齊對他的好,宋承安都看在眼裏,也記在心裏,除了家人外,沒有人對他這麽細心,若拋去一切,單單從一個“人”的角度來看,宋承安是願意與陸明齊相伴的。宋承安覺得有點懊惱,陸明齊真誠又直接,一直用行動在護著他,他卻說出這樣傷人的話。宋承安想,晚上該道個歉,可晚膳時隻等到雲苓來報,說陸明齊不回來用膳了。“知道了。”難怪今晚的菜少了些,想來是陸明齊早就吩咐過了。宋承安動了幾筷子,覺得沒什麽胃口,到最後也沒吃多少,就讓他們撤掉了。受傷頭幾日,為了避免宋承安後背的傷口碰到水,陸明齊特意囑咐過,給宋承安浴桶的水都隻倒到腰眼。宋承安每日自己舀水清洗前身,出浴後再由陸明齊用濕布替他擦拭後背其他肌膚。後來傷口結了痂,陸明齊找郎中來複診,得到首肯後才允許宋承安入水。但傷口也不可長時間泡水,陸明齊總會替他算著時間,叮囑他早點洗完。今日沒有陸明齊在屏風外候著了,宋承安自己草草洗好,起身換了幹淨衣裳。直至睡前,宋承安都沒等到陸明齊回來。第二天起來時,宋承安意外發現身邊有人躺過的痕跡,問了雲苓才知道,陸明齊確實有回來睡,隻是一大早又出去了。宋承安胸口酸澀,想不明白陸明齊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以後要一直這麽避著彼此?宋承安下決心,下次再見到陸明齊,要好好地向陸明齊賠禮,為他的口不擇言道歉。可再次見到陸明齊,宋承安什麽都來不及說,陸明齊先開了口。“兮兮,明早可有空?陪我出去應酬一番?”“啊,好的。”宋承安急忙應下。陸明齊神色自然,仿佛那天的一切都沒發生一樣,這倒讓宋承安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我去沐浴,你先休息吧。”“是……”這個晚上陸明齊留在了房中,可兩人也沒有什麽交流,陸明齊沐浴後似是以為宋承安已經睡了,輕手輕腳地吹了燈,上床躺好,宋承安便無法開口了。次日洗漱完,宋承安從衣櫃中找了件得體的衣服,可還沒換,陸明齊卻替他重新挑選了一套騎裝,換走了他手裏的禮服:“不是什麽正式場合,不用穿得這般隆重。”“哦。”宋承安點點頭,換上了陸明齊挑選的衣服。等到了地兒,宋承安才知道他二人為何穿得如此輕便,目的地竟是一片寬闊的靶場。他們來得比較晚,草場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夏默之也在其中,還有一些宋承安在喬遷宴上見過的世家公子。“陸兄來了!”很快有人看到了他倆。“陸兄終於到啦!小嫂子也來啦!總算舍得帶小嫂子出門了?”陸明齊笑著回答:“沒有不舍得帶出門,是前陣子他意外受傷了,靜養了許多天,所以沒機會出來。”“這樣嗎?傷得嚴重嗎?”那人驚訝地瞪大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麽悲慘的事,望向宋承安的表情瞬間帶上了一絲同情。“不嚴重的,已經快好了。”這是昭威副尉的小兒子時深,快及冠的人了,稚氣得過分,讓人覺得像個小孩子。“那就好,小嫂子第一次來,今天讓你先選馬!”時深活潑天真,明明也才第二次見,卻很自來熟。宋承安回頭望陸明齊,得到示意後,才跟著時深去到馬廄,依喜好選了匹馬。選完馬回來時,陸明齊周圍又多了幾個人在說話。為首的那個宋承安記得,是那翰林院侍讀之子,江興言,也是今日的東道主。“陸兄今日可有信心贏過我?”江興言搖著把扇子,用賣弄玄虛的語氣說著,“今兒我可是把《製衡要術》帶來了。”陸明齊還未回答,旁邊有人先搭腔:“興言這可欺負人,明知道我們沒人贏得過你,還拿陸兄最想要的孤本出來當彩頭,好不傷人!”“誒,這哪是欺負人?保不齊陸兄就被我激發潛力,一舉拿下呢?”陸明齊噙著笑意:“是啊,興言慣愛使壞,就知道逗我們,這不,今兒我就帶著援助來了?”陸明齊嘴上裝著可憐巴巴,臉上卻是一副誌在必得的模樣。“啊!你說的是小……”“相公!快過來,東道主欺負人啦!”陸明齊這一聲喊得洪亮,不止身旁幾人,周遭離得近的也都聽到了,場上瞬間鴉雀無聲,宋承安也愣在馬上不知如何是好。直到馬兒走到了人群旁邊,宋承安才拉了韁繩讓它停下,不得已下馬站定,接受眾人的目光。眾人神色各異,江興言口中的“嫂子”二字還沒說完,卡在那不進不出。陸明齊好似沒看到他們的表情,隻麵朝宋承安眨了眨眼,說道:“相公,今日第一場比試的彩頭是興言拿出的《製衡要術》,他是我們當中射術最佳的,老是拿這吊我胃口,你能不能幫我贏回來?”宋承安表情瞬間變得古怪又複雜,比其他人精彩多了。“噗!!”好奇這兒奇怪的氣氛,端著奶酒過來的夏默之聽到這句話,將口中的奶酒噴得一幹二淨,扶著木頭樁子咳得昏天暗地,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邊咳邊用沙啞的嗓子問:“老陸……你這,咳咳這是,跟小嫂子撒嬌呢?!”“哈哈,陸兄與小……宋將軍感情真好啊……”眾人紛紛打著哈哈,極力掩飾內心的震撼,裝作一副無事發生歲月靜好的樣子,隻有時深愣了半天回過神來,傻傻地問了句:“原來陸兄才是嫂子?”“!!”江興言暗罵一句髒話,無可奈何地捂住了他的嘴。陸明齊聳聳肩,無所謂地解釋:“聖上賜婚,承安是以男兒身與我成親,並非喬妻,我是他相公,他不也是我相公?”眾人恍然大悟:“哦,是是……”陸明齊笑著問江興言:“我讓我相公替我上場,興言可敢與他一戰?”江興言也反應過來,興致勃勃地回答:“那當然,早就聽聞宋三小將軍是難得的習武奇才,騎射功夫一絕,今日得以討教一二,是江某有幸,宋將軍,請!”宋承安抱拳回了個禮,什麽都沒說,翻身躍回馬上。宋承安與江興言靶場較量,圍觀的人卻沒多少心思放在比試上,都在小聲討論著剛剛那驚人的所見所聞,不多時,今日來的人全知道了:原來小世子私底下管世子妃叫相公。冷靜下來後,夏默之也琢磨過來了,湊過來對著陸明齊感歎了一句:“能想到這種法子,你也是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