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瑤讚同道,“有如此仁君,實乃你我之幸啊!”於是,沒過幾天顧衍就出城去拜訪被自己膽大包天的小徒弟帶回來的李牧一家。十幾年前,這裏還是用水都需要全村人扛著農具和鄰村幹架爭水的地方,現在借著發達的水利係統,甚至能夠旱澇保收了。“十畝之間兮,十畝之外兮,桑者閑閑兮,桑者泄泄兮。(1)”“行與子還兮,行與子逝兮。(2)”悠揚的歌聲從車外傳來,聽得出唱歌的女子心情愉快。顧衍眯著眼睛隨著歌聲的節奏敲擊著窗框,輕快的節奏伴著微風讓人身心愉悅。隨著歌聲漸弱,顧衍挑起窗簾想聽得更清楚些,沒想到被路邊的村女們看了個真切。還沒等顧衍後悔將窗簾放下,外麵的歌聲就變了調,轉而唱起了“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3)”先生高雅端方,一看便知是君子,學問切磋更精湛,品德琢磨更良善。他的神態端莊,心胸懷寬廣,看上去地位顯赫很有威嚴。高雅的先生是真君子,我一見難忘記心田。顧衍可從來都沒有被這般明目張膽的誇獎過,頓時霞色從脖子染到了耳根,手也僵在原處,誰知道那些村女一見顧衍害羞,頓時笑做一團,將手裏采下打算添進自家肥皂裏的花拋向顧衍的車架,一邊拋一邊還唱著“彼其之子,美無度。美無度,殊異乎公路。(4)”瞧我那位意中人,英俊瀟灑美無匹,傳說中的美男子公路哪裏比得上他?聽她們越來越誇張,顧衍連忙放下窗簾,但還是隔絕不住女孩們的熱情的歌聲和四散的鮮花。姑娘們手拉手唱著歌把顧衍送到書院所在的山的腳下才離開。等到了李牧住處時,顧衍待在車廂裏半天都沒出來。李家的仆人一看丞相的車架上散落的鮮花都偷偷笑了起來,看樣子丞相真受百姓歡迎啊!就連出門來接顧衍的李左車都忍不住偏頭咳嗽了一聲,掩飾自己不住勾起的唇角。等自己的臉不再那麽紅,顧衍才挑簾下車。和李左車見禮後,顧衍也不需要人引,分外熟悉的穿過精致的花園,幽靜的穿廊然後見到了在書房外的將軍李牧。顧衍笑著對一身布衣的李牧行禮後道,“早聞將軍大名,如今才得見真是衍之幸。”李牧也客氣的說,“丞相大名傳四海,牧也早有所耳聞。今日一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啊!”他還聞到了花香,恐怕是這位如玉君子在路上被擲花了。顧衍尷尬的偏了偏頭,心想這李牧果然不擅長和文臣打交道啊!好在李左車看出顧衍的不自在,立刻出來救場,將兩人引進室內。閑聊幾句後,李牧率先忍不住道,“不知丞相今日來,可是王上願用我等?”李瑤隻和他說秦王會讓丞相拜訪,也沒說秦王是否打算用他,作為將軍李牧自然更想征戰沙場,而不是在後方被當閑人般養著。第90章 顧衍委婉的將嬴政不打算用李牧攻打趙燕的計劃告訴了李牧和李左車,年輕的李左車沒什麽反應,但李牧倒是有些激動。“王上是擔憂某老矣嗎?”他聽完顧衍的話,立刻站了起來,“丞相自可回去告訴王上,某雖不再年輕,但一身武藝並未荒廢,軍法也”說著,他就要去拿旁邊的劍要給顧衍展示自己的武藝。李左車咳嗽了一聲,提醒自己祖父道,“丞相既然前來,必然不是隻說這些的,祖父莫急。”說完還不好意思的對顧衍笑笑。顧衍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也大致猜到了李左車的尷尬,輕笑著對站著的李牧說,“將軍不必為我展示武藝,畢竟”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李牧才猛然意識到這個自見到他就行動如常的青年是個盲人。他連忙放下劍對顧衍行禮道歉。顧衍著才不慌不忙的對李牧和李左車道,“自聽聞將軍以步兵抗匈奴騎兵後,王上一直傾心於將軍。在某看來,將軍之才不在攻城拔寨,而在北擊匈奴,西抵諸胡。”顧衍輕輕用手指了一下北麵,然後笑道,“數年前秦國便派呂相國攜使臣出使西域,算算日子差不多就要回來了。”至於呂不韋其實已經失聯很長時間了這種話,顧衍自然不會說。他繼續忽悠李牧和李左車,“呂相歸來定帶著西域諸國風土人情,物產商隊。但呂相並不是什麽低調的人,恐會在西域小國四處宣揚秦之富饒。王上一直憂心蠻夷之國起不該有的貪念,故一直防備西北。秦雖有南鄭公鎮守西部,但畢竟少有擅長對戰騎兵之人,故”顧衍鄭重的對李牧行禮道,“還請將軍能助秦一臂之力。”李牧當然知道顧衍前麵什麽秦擔心西域胡人來搶是誆騙他的鬼話,秦國虎狼不去搶西域都算它們運氣好。但如果能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有所建樹呢?而且聽顧衍的意思,他很確定西域有很多國家,秦王也有進攻西域的意圖。顧衍猜到李牧會想什麽,笑著給自己的話加碼,“若是能破胡虜,定西域,將軍之名當響徹中原大地,某以秦之丞相的名義承諾,將軍定塞外之日秦將為將軍立碑,將您之名撰於典冊(1),傳於社稷。”此話一出,不隻是李牧,就連李左車都有些動容。這可是鑄碑立傳啊!李牧捋著胡子思考著。要知道,漢人以中原為中心聚居日久,從未向西北擴張的原因除了氣候以外就是因為胡人滋擾。他若是能北定匈奴,西拓疆土他李牧之名,是否會名留青史?不是以戰敗國之將的名義,而是用開拓領地的將軍的名義。顧衍沒有催他,反而安心的喝起自己麵前的蜜水。他相信,這個條件李牧不會拒絕。這是他和嬴政早些時候談好的,要為戰死的將士們立功德碑。六國之人不論男女老少,都是華夏子民,本就是一體又何來六國之說?秦之戰,乃是身受天命的正義之師,為大一統而戰的將士們都是受到上天感召的,自然要立碑來紀念。嬴政當然是覺得這種詭辯有利於日後的統治,點頭應下了,上輩子他收天下之兵鑄十八銅人,如今也能拿天下之兵為國立碑。而顧衍如今忽悠李牧的那個立碑,當然就是這個,左右不費事,隻要把他名字加上就行了。顧衍在這邊胡思亂想,李牧倒是沉默了很久,最後對顧衍說,“某願為王上征戰,但畢竟丞相開出的條件兌現的時間需要很久,所以某有個條件。”顧衍放下水杯,點點頭示意李牧說,然後心裏飛快劃過能許給李牧的土地,錢財和爵位。“某要郭開死。”顧衍毫不詫異,笑著說,“即使將軍不開口,某也會把郭開的頭送到府上。”雖然秦國確實利用郭開瓦解了趙國,但是這樣一個唯利是圖的人嬴政本就不欲留他,若是他的人頭能博得一個善戰的將軍的效忠,顧衍能毫不猶豫的犧牲他。就憑郭開在趙國時想弄死李牧這件事,顧衍就不可能將郭開的命留下。本來是給李牧準備的驚喜,如今李牧主動開口,顧衍自然賣他個好。從李牧那出來,顧衍吩咐隨行的人安排好李將軍一家的生活,不得怠慢,然後趁著暮色未晚讓韓徒催馬盡快回城。他還沒忘燕丹正琢磨著要他的命呢!雖然知道燕丹不可能這麽快就回到燕國,但顧衍總有種不詳的預感。這種預感無關他的性命,但讓總讓人安心不下。秦王政八年末,燕太子丹亡於國,北有寒潮民有凍死者。同年,楊端和、辛勝盡滅趙,居於易水,直指燕國。蒙毅帶大軍自魏歸國。王政八年的年末注定不能讓秦國官員們過一個安定的年了。  “再去信南鄭公,敦促其整備軍隊謹防外敵。”氣候的突然改變讓寒潮來的異常早,雖然前幾年蝗災已經預示大環境的改變,但顧衍一直以為這種氣候變化會是緩慢的,沒想到會這麽激烈。北邊冷下來,就代表著今年冬季草場會凍死很多牛羊,域外的胡人遭了損失隻會來搶中原的糧食,如今的軍隊大部分都在征戰,顧衍擔心狄道會被攻破。不過,嬴政卻沒有顧衍這般謹慎。胡人確實厲害,但他們秦人也不是吃素的,要知道武關以西包括關中地區都是他們秦人從犬戎和匈奴手裏搶回來的,幾百年前能把他們打的不敢南下,如今他們這些夷人更不可能打過他們了。更何況,南鄭公帶著他孫子早就開始為西出準備,兵馬糧草都是為長時間征戰準備的,若是胡人敢來,那就是讓狄道諸軍練兵的好機會。顧衍明知道沒什麽問題,但還是囑咐了幾句,然後又讓工部盡快組織百姓搭建窯爐取暖。好在蝗災的時候有很多村裏已經建了小窯爐,取暖不成問題,隻有少數一些偏遠的地方出現了凍死的人。而因為寒潮,秦國的東征步伐終於慢了下來。這注定是個文官忙碌,武將清閑的年關。這一忙,顧衍就將前麵自己想的那些煉合金的事情忘了個幹淨,要不是張蒼拉著灰頭土臉的兩個孩子來找他,他都忘了自己還吩咐過張蒼做球軸承。“先生!”張蒼皺著眉頭對難得放下公務的顧衍抱怨,“這兩個小子差點就把窯爐炸了!”您還親自給他們擦臉。顧衍將麵前的兩個孩子臉抹幹淨,笑著拍拍他們的肩膀示意沒事,然後對張蒼說,“他們隻是差點,你小時候都把窯爐炸開了。”“我那是”張蒼還要狡辯,然後在顧衍的目光下打住,然後慢慢低聲說,“反正,他們不能妨礙太學的實驗。”“我沒有,明明是張博士的方法不對。”其中一個稍微高一點的少年嘟著嘴說,全然沒有見秦丞相的緊張,隻是表達著自己的觀點,“張博士想把鎢融為液體,自然要提升煉鋼爐裏的溫度,隻是改變煉鋼爐的結構是不夠的,還要還要”少年顯然忘了步驟,著急的拽拽旁邊青衣少年的袖子,得到提醒後說,“對,還要去硫!”張蒼皺著眉頭對少年說,“用的碳已經是去過硫的了”“那就是還不夠!”兩人爭執起來,顧衍抬眼對上旁邊一直沒有參與爭執的青衣少年,輕笑了一聲,“韓地張良?”他相信自己的記憶,剛剛他提醒同伴的聲音讓顧衍記起了多年前的事情。張良對顧衍行了大禮,然後說,“承蒙丞相還記得良。”顧衍沒有搭話,轉而問,“不參與討論?”“良認為做不到,自然不會在這上麵費精神。”張良沉穩道,“但阿平卻認為此法可行,想要加入張博士的實驗中一起完成球軸承。”顧衍笑了笑,“聽他剛剛所說,恐怕不是工科出身吧?”不然不會連書院課本裏的煤炭去硫都要人提醒。“我和阿平都習策論。”張良點點頭,然後低聲對顧衍說,“隻是王上懸賞創新發明,賞金頗多,我這友人家中財資不豐,所以想做出軸承來換取賞金補貼家用。”少年君子覺得在背後討論自己朋友的身世不太好,羞赧撓了撓臉。顧衍點點頭,招手讓那個叫阿平的少年過來,然後笑眯眯的問,“阿平氏甚?”家貧的話應該就沒有姓了。少年抿了抿嘴,才反應過來這裏不是書院也不是自己村裏,他竟然在當朝丞相麵前與人爭執,緊張地說,“陳平,陽武人。”顧衍笑得更高興了,沒想到兜兜轉轉張良和陳平兩個人還是見麵了。他真誠地誇讚道,“阿平所想並非沒有道理,我讓阿平跟著張博士一起做球軸承好嗎?”在少年亮晶晶的看向他時,顧衍繼續道,“但是為官之學也不能荒廢,我還等著你們來接替我的位置呢!”“先生!”張蒼不滿道,自己先生這是怎麽了,話說的像是在咒自己一樣。張良也不讚同的看向顧衍,但意識到自己的身份後又收回目光。唯有陳平勾起嘴角,沉聲問道,“丞相不怕有朝一日平真的頂替您,讓您無用武之地?”“哈哈哈哈”顧衍笑著揉了揉陳平的頭,然後對他、張良和張蒼道,“你們誰有這個膽子,盡管來吧!我在這裏等著。”他將自己的金印從腰上卸下,對陳平說,“若是有哪天真的有人能從我手上搶走這枚印章,那必然是我已經於國無益的時候。”“至於現在,小家夥。”他在陳平的目光下將金印收好,“你還太小了。”第91章 打發了張蒼他們,顧衍拿著算籌在桌上撥弄著。燈火昏黃,寒風獵獵。窗外是風雪世界,屋內是沉默之境,唯有顧衍一人端坐堂前時不時改變算籌的位置。因為顧衍身體時常虛弱,藥石無用,所以每到冬日有他在的屋內都生著溫暖的炭盆,腳下的地龍也早早就燃起了。嬴政還嫌不夠,命人將玻璃也裝在顧衍常去的一些地方的窗戶上。此時的玻璃製造雖然頗有進展,可強度也不足以支撐整塊窗戶,所以裝玻璃的窗子都是雕花的款式,在鏤空處安裝顏色不一的玻璃。按照此時的習慣,譬如獸麵紋、蟠龍紋、蟠虺紋都是流行的窗戶雕花。穿廊上也點著燈,在寒風中燈火飄搖,映著窗戶上明顯帶著神秘色彩的花紋,和猙獰獸麵的目光投注在顧衍身前的案幾上,然後又被他按在手底,毫不在意的揉碎在掌心。代表神明鬼怪的圖案就這樣被叛逆的無神論者羞辱,但溫和沉默的青年卻在擺弄用來占卜的算籌(1)。他無視來自祖先的注視,無視鬼怪的凝望,無視神明的戲弄。卻為了萬民,躬身自己從不相信的命理。頂著寒風來拜訪顧衍的韓非抱著自己寫好的律法條文衝進屋內才呼出一口寒氣,今年的寒潮來得洶湧,就是去過北地燕國的他也覺得實在太冷。顧衍聽到聲音放下手中的算籌起身去接廷尉平。兩人坐定後韓非瞥見顧衍案上擺放獨特的算籌,笑著說,“丞相在為百姓卜、卜算?”他很少見顧衍用算術的工具,也見過顧衍高超的心算能力,再加上算籌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出顧衍在算什麽。顧衍隨手撥弄了一下算籌,將它們原本的位置打亂重組笑著說,“閑來無事罷了。”“不、不知結果如何?”楚國人信鬼神,又有祭祀卜算的家學,在這方麵要比中原人更擅長。韓非雖然不是什麽堅定的鬼神信奉者,也有些好奇顧衍的結果。“大善。”顧衍眯著眼睛掃了眼算籌,他的到來改變了這個時空的曆史進程,在嬴政重生而來後他記憶裏的那些事件更是毫無參考價值,但宇宙並不會因為他們的改變而改變,所以明年中旬會有天外之物造訪地球。他需要安排一下,徹底穩定被占領地的民心。韓非有些疑惑的回想了一下剛剛的算籌位置,他怎麽覺得是凶兆?但顧衍篤定的樣子又讓他覺得是自己看錯了。他搖搖頭,可能是燈光昏暗他看錯了。“令尹。”王翦一身戎裝闖進昌文君的屋子裏,他一手扶劍一手抹了把臉,難掩興奮的說,“昌平君與項梁有動作了。”昌文君來到楚地給昌平君做丞相後就按楚地的風俗將自己的官職改為令尹,王翦這樣叫他表示尊敬,但對已經叛變的昌平君就沒那麽客氣了。他和昌文君放任項梁和昌平君接觸,暗中監視兩者的動向,但他們一直沒露出馬腳。如今秦地遭遇寒潮,又是多地開戰,前些日子他還寫信給顧丞相讓他將新一批糧草晚些送過來,營造了一種秦國已經無法支持這麽龐大開銷的假象,然後又派李信帶兵長驅直入楚國腹地攻城,讓陳郢看上去無兵可守。果不其然,像縮頭烏龜一樣觀察了快兩年的項梁也終於忍不住試探了起來。昌文君眯著眼睛笑道,“看來明年便是破楚之時。”他雖是熊氏,但生長於秦,深受秦恩,對楚國並沒有多少情感,這話說得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王翦想起王上給他的密令,巴蜀地區已經在整合兵馬,出關自西入楚,也笑了起來,“到時候”他兩隻手比了個兩麵包夾的手勢然後說,“要不了三月楚地皆為秦土。”陳郢的另一邊,自立為楚王的熊啟的宮殿燈火通明。熊啟看完來自城外的信後就將其扔進火盆裏燒掉,項燕建議他找借口派王翦帶兵離開陳郢,然後軟禁令尹昌文君,迎他進城再封鎖李信的退路,定會讓李信所帶的三十萬秦兵葬身大澤,破秦攻楚之計。信上還附有偽造的李信軍敗,向陳郢求援的軍報。項燕畢竟對秦國君臣不夠了解,可熊啟是在秦國長大的啊!他總覺得這個計劃看似縝密,但總有什麽沒考慮到的。想起離開鹹陽時,丞相顧衍的臉他總有些心虛。可如今已經是劍在矢上,不得不發的狀態,也容不得他左思右想。熊啟深吸一口氣,讓左右侍從寫王令給王翦,命其不日便發兵馳援李信。半個月後,在陳郢周圍駐紮的五萬軍隊開拔,前往‘馳援’前方攻打舊楚國的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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