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大亂那廂馮城領路,柳昔亭四人一行出了密道,入眼便是雜亂的灌木叢,和盈盈月光下停靠在岸邊的一葉烏篷船。隻是說好來接應的人並不在此處,他們等待了片刻便要先走,眼前影子一閃,兩個身材矮小的侏儒擋住了他們的去路。其中一個聲音粗啞:“那個就是柳家的小子吧。”柳昔亭還沒來得及驚駭,便見眼前什麽一晃,隻聽見阿四驚叫一聲:“放下她!”那侏儒也不知道練的什麽功夫,就這麽一晃神的功夫就從阿四手中奪走了沉睡的女嬰。那侏儒把她抱在懷中很粗魯地晃了幾下,小娃娃從睡夢中驚醒,哇地大哭起來。那侏儒反而大笑起來,尖聲尖氣地喊了聲:“懂了!我這下可懂了!”身側的同伴嗓音嘶啞,像隻夜間梟叫的老鴰:“你懂什麽了?”尖聲侏儒說道:“怪不得姓柳的這段時間哪都不去,原來是藏在家中又生了一個!”他說著看向柳昔亭,笑道:“臭小子,這是妹妹還是弟弟?你喜不喜歡?你若是不喜歡,我替你把他摔死,你看好不好?這樣你柳家的一切都是你一個人的。”說著話他還真做出舉起欲向地麵摔落的動作,柳昔亭嚇出了一身汗,忙叫:“不要!”見他動作稍頓,柳昔亭忙說:“她……隻是個女娃娃,你們有什麽事,就衝我來!”那侏儒尖聲笑起來,說:“是個小妹妹,那你應該不太想讓她死吧。”柳昔亭已摸向身側的佩劍,咬牙道:“你們到底想要什麽?”“別害怕別害怕,”尖聲侏儒笑道,“你嘛,還有用,我們暫時不殺你,但是這個小娃娃,一直哭,太吵了,很煩啊……”他說著一頓,笑道:“不如你跪下磕幾個響頭,好生哀求一番,我們就不殺她。柳小公子,意下如何?”馮城登時上前一步:“呸!無恥之徒,拿小孩子說什麽嘴!哪門哪派教你的這種下三濫的招數!”“我們是哪門哪派的倒不用跟你們這些將死之人交代。”一直沉默不語的另一個侏儒開了口,說道,“別廢話了,師父他老人家還在等著呢。”說罷突然伸手一抓,柳昔亭隻覺自己右臂被擒,隨即一陣筋骨錯位的疼痛襲來,他下意識一掙,卻更加疼痛難忍。馮城見此揮刀便刺,一旁的另一個侏儒抬手一擋,不見他的兵器,卻聽得一陣金戈相撞之聲,馮城也算得上是內功高手,此時卻被他的一擊震得向後數步。柳昔亭掙脫不開,被手臂的劇痛折騰得痛叫出聲,於是抬腳便踹,卻不想那侏儒向後一躲,他踢了個空不說,反而被人麵朝下按倒在地,撲了一臉的泥巴。烏鴉嗓子般的侏儒哼笑一聲:“黃毛小子。”柳昔亭仍舊不肯示弱,尚能活動的左手抓起一把泥土便向後一扔,恰好扔了這侏儒一嘴,就聽他連聲呸呸。侏儒咒罵了一句,隻見他抓住柳昔亭右手的那條手臂向下一按,柳昔亭便猛烈地掙紮了一下,嘶啞地痛叫一聲,頭顱試圖抬起又被這侏儒猛地按下,又吃了一嘴的泥巴,他的聲音悶在泥土裏,隻餘下不停歇的顫抖。柳府之中已酣鬥許久,暗中挑釁的人終於現了身,那人須發皆白,手中盤著兩顆雞蛋大小的鋼珠,便再無其它兵器。他麵對柳問霽極快的長劍,仍以手掌擋之,手中鋼珠霎時飛出,便將對方手中之劍擊成了兩截。柳問霽心內一驚,認出了這是白星派的“急流白刃”,忙向後退,說道:“你就是白星老怪萬峰林?”對方哼笑一聲,說道:“眼力不錯,隻是柳家劍法的確浪得虛名,連你都這般不堪一擊,想來你的兒子更加不值一提了。”柳問霽聽他莫名提起自己的兒子,心內便更加不安,忽聽得一聲尖細的笑聲:“師父說得沒錯!柳家小子嚇得腿都軟了,哪還能使出什麽劍來!”話音未落,柳昔亭便被他推搡著扔進了院中,不知道哪裏受了傷,半點爬不起來,軟綿綿地摔在了地上,麵上盡是泥土,嘴唇下也全是鮮血。柳問霽忙上前一步,心內如同火烤,正要接近,柳昔亭卻被人抓著後領拎了回去,他無力地掙紮了兩下,卻沒有更多氣力掙脫。柳昔亭看著自己爹爹的眼睛,連頭都轉不得,又被人隨手捏住後頸,以一個十分扭曲的姿勢被人製住,兀自流下了眼淚,好半天才囁嚅出一句:“爹……對不起……。”柳問霽見隻他一人回來,又是這般光景,便心內明了,登時腕間一緊,握緊了斷劍,站起身說道:“我柳家自認為從未與人結怨,卻在今日遇此大禍,想來是命該如此。隻是稚子何辜!你們要如此痛下殺手!”尖聲侏儒笑道:“這不是給你留了個種嗎?隻是這小子往後拿劍怕是不行了!反正你柳家劍也沒甚稀奇,使不成便使不成了吧!”柳問霽此時心如寒石,手指都在微微顫抖,隻需遠遠一看,見他手掌綿軟垂落,一時心中更是如墜冰窟柳昔亭被震斷了右手經脈,往後莫說是拿劍,怕是連筷子都拿不得了。柳問霽怒火翻滾,踉蹌著站起身來,晃動兩下,竟然吐出一口鮮血,直挺挺地就要往後倒去。一直守在夫人身邊的文知實在是待不住了,見此情景身影一閃上了前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叫道:“大哥!”柳問霽喘息沉重,緊緊抓住了文知的衣袖,低聲道:“他們殺了琦琦……廢了昔亭的右手!”琦琦是柳問霽新生女兒的小名,她甚至還沒有真正的名字。聞言文知心內一震,又驚又氣下見往日生氣勃勃的柳小公子此時一動不動地癱倒在地。不需多想也知他親眼目睹那種情形,此時右手也被廢掉,心內該是何等自責絕望。這麽一想,文知頓時眼睛發紅,咬牙道:“既然如此,就與他們鬥個你死我活!”對方見柳問霽氣急攻心,反而大笑起來:“柳大俠不要動氣,隻是廢了他一隻手而已,若是我們再看不見吞雪劍,他的另一隻手怕是也保不住了。”那個聲音尖細的侏儒又說:“尊夫人應該還在府內,早聽聞柳大俠與夫人恩愛甚篤,柳大俠舍得看著她死嗎?”“你們找我嗎?”柳夫人忽然打開房門,一步步向院中走來,停在了柳問霽身側。她遠遠看著兒子滿是淚水的臉,安撫道:“不要哭,大不了就是一死。就算是死,柳家劍也絕不能落入奸人手中。”柳昔亭不知被點了哪個穴位,此時渾身癱軟,右臂被震斷了經脈,更是劇痛不止,但是內疚煎熬之情卻沒能被疼痛減去分毫,聽到娘親說出這種話,更是嗚咽難忍。柳問霽忙調整了內息,凝神道:“你先將他放下,吞雪劍在我手中,與他又何幹?”那侏儒卻尖笑道:“好啊,但請柳大俠先自斷一臂,我自然將你兒子還回去!”逼迫劍士斷臂,與要人性命又有什麽區別。“今日竟然如此熱鬧。”此聲一出,柳問霽立刻抬頭去看,見對麵屋頂上憑空出現了一個身影,此人身穿黑甲,右手似是黑鐵打造,此時正饒有趣味地看向院中的喧鬧聲。柳問霽忙上前去把她護在身後,仰頭看向來人:“鐵鷹手也看得上我柳家這柄劍?”那人遠遠坐著,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少廢話!我們先來,吞雪劍自然是我們的!”一旁的侏儒突然發難,自袖中飛出兩柄短劍,那短劍明明是同時出手,卻各自向不同方向而去,柳問霽揮起斷劍,劍光幾閃,將短劍迎鋒劈落,幾乎能看見劍器相接而起的火光。侏儒的兩柄劍俱被打飛,頓時惱羞成怒,手上收緊,緊緊扼住柳昔亭的後頸,怒道:“柳大俠若是不肯自斷一臂,那你柳家隻能絕後了!”柳問霽沉聲道:“你放開他,我自斷一臂又如何?”說罷他抬手一擊,竟然生生震斷了自己左手經脈,霎時額上全是汗珠。柳昔亭腦中昏沉,他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就聽到萬峰林的一聲呼喝:“吵什麽?”他突然覺得脖後一鬆,整個人被內力一推,徑直撲將出去,被文知牢牢接在手中。那鐵鷹手是絕頂高手,萬峰林一見他來,頓時不快,低聲吩咐徒弟:“攔住他,不要讓他壞了大事。”侏儒見柳問霽真的自斷一臂,心內反而升起了些許忌憚,忙說道:“師父放心,門下弟子已將柳府團團圍住,管他是鐵鷹蒼鷹的,保準叫他討不著好!”奇怪的是那鐵鷹手隻是遠遠坐著,並不動作,萬峰林逐漸起了疑心,心內思忖:這鐵鷹手我隻有一麵之緣,如今夜色深深,也看不清容貌,他又不出手,難不成此人並非徐通?而是他柳問霽搬來的救兵?念此萬峰林也並不打算去試探一番,隻想速戰速決,取走吞雪劍,以免夜長夢多。但他見柳問霽竟然真的斷臂,卻皺了皺眉頭,心說吞雪劍還不知道藏在何處,姓柳的還未脫險,怎麽敢這樣搏命?隻見他掌中鐵球飛出,正中夫人眉心,夫人頓時身上一軟,整個人癱倒下去。柳問霽大驚,怒道:“你要吞雪劍!與她何幹!”萬峰林歎道:“你們夫妻總有體己話要說,這要說到什麽時候?不要擔心,我並沒有下死手,隻是讓她睡上一會兒,你若是再不說,她可就要永遠睡下去了。”“白星老怪殺女人殺孩子,若是傳將出去,怕是要被武林中人狠狠唾棄!”一直未曾作聲的“鐵鷹手”突然站了起身,轉瞬便來到了院中,說道:“要吞雪劍,光是這麽逼迫,柳大俠就會交給你嗎?更何況你還廢了人家愛子的手。”“說的好像你就有什麽好法子似的!”徐通一笑,從懷中掏出一方包著什麽東西的手帕,說道:“吞雪劍的秘密,實際就在這裏,你逼問他們這麽許久,倒是不如我剛來就尋到機要之處。”他這麽說,不光白星老怪好奇,那連個侏儒也湊了上來,待那手帕一展,幾人隻覺眼睛劇痛無比,隻顧嗷嗷痛叫,片刻之間什麽也看不見了。第二十六章 遇難幾乎是在片刻之間,柳問霽就反應過來這個“鐵鷹手”是友非敵,況且現狀如此,他隻能選擇隨此人逃出府中。那人抬手在柳昔亭背上解開了幾處大穴,讓他能不再隻能軟綿綿地任人擺弄。他們行至荒林之中,初春的樹木並不繁茂,隻能借著稍微破曉的黑沉天空躲避一二。幾人步履匆匆,柳問霽此時不知為何呼吸沉重,卻被人穩穩扶了一把。他一回首,看見自己身後之人竟然是多日未見的卓青泓。柳問霽見他安然無恙,頓時大感安慰,拉住他的手,叫道:“青泓……”而卓青泓見柳府後院陳屍滿地,柳家幾人又是如此慘狀,心內萬般悔恨,掀袍便要跪下,卻被柳問霽攔住了:“你這是幹什麽?”“都是我不好,輕易讓他們引了出去,不然也不會……”卓青泓看向仿佛丟了魂的柳小公子,有些說不下去。“這怎麽能怪你,”柳問霽歎了口氣,說,“吞雪劍跟了我幾十年,乍一離手,我竟然百般不適,想來是這些年太過懈怠,才招致今日慘禍。”“大哥,他們都已緊逼至此,為什麽不拿出吞雪劍?尋常兵刃本就奈何不了那白星老怪練的邪功,若非如此,你怎麽會被他所傷?”柳問霽輕輕歎了口氣,說:“我已向柳家先祖起誓,此生決不再讓吞雪劍在我手中沾染血腥,即使事關生死,也不敢輕易違背誓言。”他說著看向站在一旁的“鐵鷹手”,深深鞠了一躬:“感謝閣下相救,柳府與鐵鷹手從未有過交集,且看閣下的輕功身法,想來閣下並非真正的鐵鷹手。但閣下也不必以真麵目示人,這份恩情,柳某記在心中了。”那“鐵鷹手”卻麵色凝重,說道:“柳大俠中毒已深,在下也無能為力,若是能請來宗神醫,也許會有法子。”“中毒?”柳夫人突然變了臉色,“何時中了毒?”柳問霽搖搖頭,說:“這毒怕是由來已久,我也是剛剛才發覺。”文知立刻上前一步捉住了他的手,隻一探脈,臉色就變了。柳問霽淡淡地抽回手,低聲說:“我本已沒有太多日子,往後拜托你們了。”柳昔亭的右臂無力地垂落著,突然聽見什麽中毒,立刻踉蹌著上前來,話還未說出口,眼淚已經落了下來。柳問霽摸了摸他的頭發,說:“不要怕,手……會有辦法的。隻要活著,就有再拿起劍的機會。”但他們還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話,便聽見哄鬧的腳步聲和說話聲越來越近,聽起來人數不少。柳問霽看了看還在昏睡的柳夫人,重重地拍了拍柳昔亭的肩膀,說道:“那些人我還能擋上一擋。你照看好你娘,柳家已到如此地步,爹爹沒能保住你妹妹,如今……不能再沒有你了。”柳昔亭從未想過自己要麵臨如此絕境,頓時跪在了自己父親麵前,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柳問霽摸了摸他的頭頂,說道:“我中毒已深,往後怕是護不住你了……但是柳家劍不能就此沉沒,昔亭……”說話間便聽見那個尖聲侏儒的聲音:“原來躲在了這裏!姓柳的手中沒有吞雪劍,又斷了一臂,不足為懼!一定要逼問出劍譜下落!”那個“鐵鷹手”倒是沒有猶豫,指揮文知帶上柳夫人,他攬住柳昔亭便走,隻是卓青泓自覺心中有愧,不肯拋下柳問霽離開。柳昔亭哪裏肯走,那“鐵鷹手”緊緊抓住他的肩膀,說:“你若是不走,等你爹毒發,你們柳家的人全都要死在這裏。這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你們為何而死,也不會有人給你的妹妹、給你爹報仇。柳家的劍,再也不姓柳,它遲早成為他人的囊中之物。你若是要去,你就去。”他說著還推搡了一把,此時情形危急,文知見此狀心中更加焦灼,剛哎了聲,就見柳昔亭又看了一眼他父親的身影,惡狠狠地瞪向“鐵鷹手”,說:“我知道了。”身後的兵刃聲越來越遠,柳昔亭流了一路的眼淚,這會兒卻不再哭了,隻是呆呆地坐著,好像終於把隨著右手經脈震斷時丟的魂找了回來。文知滿麵愁容,蹲在柳昔亭麵前,說:“我要帶你去找一個人,他也許能治好你的手。”柳昔亭的右手仍然軟綿綿地耷拉著,但是他聞言卻沒有什麽反應,隻是看了看沉睡著的母親,突然說:“我爹何時中了毒?怎麽會有人能傷他……”文知歎了口氣,說:“並非是他人下毒,而是他自己試藥……有些藥帶有劇毒,但和旁的藥草放在一起,卻能解毒。”柳昔亭似乎有些聽不懂,怔怔地看著他,愣了許久:“他給誰解毒?”文知看了看他,有些說不出口,便囁嚅道:“很多年前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