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知笑道:“大哥,都過去好幾年了,當時夫人沒有說起,也是已經罰過了,怕你回來又要教訓他,他現在不是好好的嗎?剛剛還在害怕要被先生打手心。”那邊急匆匆趕功課的柳昔亭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窘事又被提起,隻是提心吊膽地補完了那篇賦,但是他自己看了好幾遍,覺得肯定逃不過這頓罰了。隻好叮囑阿四待會兒把書房門關緊,別讓人看見也就罷了。柳府內一片和煦,人在杭州的卓青泓卻被鄭褚修的一番話激得更是怒氣沸騰,但他並沒有立刻發作,隻是問道:“你說看一眼便罷休,我如何能信你?你可是剛剛害死了最信任你的如煙。”鄭褚修站得極遠,悠悠道:“我並不想殺她,起初隻是拜托她裝病,能夠帶我上島也就罷了,但是她執意不肯,說絕不能欺騙你卓兄,我與她雖然並不算是真正的夫妻,但好歹比旁人更親密些,但她竟然如此在意你,我一時氣憤,出手太重,也能諒解吧。”卓青泓冷聲道:“敢做竟然不敢當嗎?就算你說的是真的,怕也是你發現如煙不能為你所用,你便動手傷她,虛情假意滿口謊言,也隻有神鷹教會有你這種敗類!”天色逐漸明亮,卓青泓能更清晰地看見鄭褚修躲得遠遠的身影,不久後聽他說道:“我的話是真是假並不重要,我隻想知道,我所說的交易,卓兄做還是不做?”卓青泓此時卻突然察覺到不對勁,持劍後退幾步,說道:“你們的目的,不會是隻看一眼吧。”“當然不是,”鄭褚修笑了聲,說,“既然見過了,自然是要拿到的,卓兄應當是心如明鏡。”這話音剛落,深林四遭一片颯颯之聲,鄭褚修道:“我們神鷹教最擅長驅趕毒物,如今林內有五十條身帶劇毒的蟒蛇,接下來的時間,就讓它們陪卓大俠消遣吧。”卓青泓身形一動,試圖登高躲避,仰頭便看見樹幹上盤旋著一條小臂粗細的花蟒,正衝他吐著蛇信。隻此一眼,卓青泓便立刻退回了原地,心內焦灼萬分,終於明白自己中了圈套。“卓大俠,總是輕敵可不是什麽好習慣。”鄭褚修語氣譏諷,說道,“希望你還能活著出來,還能有機會殺我。”卓青泓喝道:“區區幾條毒蛇,你以為就能殺我嗎?”“能不能殺你倒是沒關係,”鄭褚修笑道,“隻是等你離開這裏,怕不隻是要給如煙一人報仇了。”卓青泓聽到這話更是心中一沉,剛剛陷入困境,他便立刻明白鄭褚修殺死如煙的真正目的,此舉並不是為了上島,而是為了引他離開喚月島!他腦中突然想起如煙沒說完的那句話,也許那個“不要”後麵,是讓他不要出島為她尋仇?第二十二章 無望蘇枕寄待在靈泉山上,覺得日子過得很快,寺廟裏的新年也十分簡單,似乎轉眼間就是春天了。他跟著師兄練了幾個月,胳膊腿上綁著的沙袋重量一增再增,他竟然也能絲毫不受影響,使起輕功來越來越有“身輕如燕”之感了。空禪和尚一兩個月才會親自來指教一二,到了三月份,終於誇了一句:“適應得倒是挺快,跟著晦明好好修煉內功,你的暗器才能使得更好。”說起暗器,蘇枕寄問道:“師父,這麽久了,什麽時候我才能用我的飛刀啊?”空禪眯著眼笑了笑,說:“想玩飛刀?”蘇枕寄點點頭,說:“好長一段時間都在練輕功,是不是輕功練好了,暗器也能使得好?”空禪悠悠閑閑地坐著,聽他這麽問,笑道:“為什麽這麽說?”“因為手上綁的東西越來越重了,我覺得也沒有剛開始那麽費力,是不是用起暗器來也會更簡單點。”蘇枕寄認真想了想,回答道。空禪說:“也有一點關係,不過你以後行走江湖,一定要先練好輕功,這是保命的功夫。”蘇枕寄歪了歪頭看他,說:“為什麽?”空禪說:“方便逃跑。”蘇枕寄啊了聲,說:“師父,你這麽厲害,還用得著逃跑嗎?”空禪說:“方便你逃跑。”蘇枕寄撇了撇嘴,看向晦明,說:“師兄,我平時練得是不是很差?”晦明看了看樂嗬嗬的空禪和尚,仍舊麵無表情,說:“師父逗你呢。”一聽這個話,蘇枕寄的鬱悶瞬時便消失了,還湊過去,坐在師父身側,說道:“師父,那你什麽時候能教我用暗器啊?”空禪拿出兩個空碗,說:“倒滿。”蘇枕寄立刻知道師父又要用某些招數來折騰他了,雖然心裏十分不情願,但是仍然照做了。果然空禪說:“紮兩個時辰馬步,碗放在手背上,一滴不灑,我便立刻教你。”蘇枕寄有些忐忑,說:“兩個時辰嗎?”空禪眼皮子都沒抬起來,晦明便已經拿好了碗,隻待他擺好姿勢便擺上去。本來今天好不容易可以休息,蘇枕寄又給自己爭取來額外的功課,忍不住哀聲歎氣,無奈地伸出手臂,看著兩碗滿滿當當的水放在自己的手背上。他在那邊辛辛苦苦保持平衡,空禪就坐著和晦明聊天,時不時還傳喚年紀小的小沙彌過來洗幾個梨。蘇枕寄覺得時間過得格外緩慢,看著師父那麽愜意,更覺煎熬,眼神幽怨得都要把人看穿了。空禪看向他,見他那副委屈巴巴的表情,更起了逗他的心思,便讓小沙彌削了一片梨,招手讓晦明過來。晦明似乎從來不坐下,蘇枕寄見他大多數時候都像現在這樣,站得不動如山。聽見師父招呼,他才轉過去,不多會兒拿了片梨過來,二話不說塞進了蘇枕寄嘴裏,說:“師父讓你吃。”蘇枕寄一臉茫然地咬住了梨,但是根本不敢嚼,剛剛才說過,水隻要灑出來分毫,兩個時辰便要從頭算起。空禪看著他窘迫的模樣,還要故意說:“怎麽不吃,看你眼巴巴的盯半天了,多可憐。”蘇枕寄根本沒法反駁,這個馬步紮了這麽久,想維持住身形已經很不容易了,他覺得自己連吐息都放得很輕很慢,這會兒哪敢吃什麽東西。可能是他這個模樣實在是太可憐,晦明破天荒的開了口:“師父。”空禪哈哈大笑,說道:“行了,你師兄心疼你,吃了吧,灑出來也不算在你的身上,可以了嗎?”但是蘇枕寄已經覺得自己的師父十分不靠譜了,仍然不敢動彈,就呆呆地咬著那片梨,一動都不敢動。空禪又樂道:“怎麽,師父說話都不管用了?那讓你師兄說吧。”晦明看向他,隻說:“吃吧。”蘇枕寄眨了眨眼,覺得自己這個師兄應該不會搞出那些故意害自己加罰的事來,終於小心翼翼地咽下了那片梨。空禪說:“還要不要吃?”蘇枕寄心有餘悸,忙說:“不要。”空禪看了眼燃了大半的棒香,說道:“還剩半個時辰,上個月讓你這麽站過一次,是不是一個時辰都沒堅持住?”空禪時常讓他做些自己心血來潮的功課,紮馬步並不是第一回了,隻是蘇枕寄頭一次被要求站兩個時辰,之前頂多一個時辰,他都不一定堅持得下來,中途灑了水,又被要求重來,但是怎麽都站不穩,隻好換別的來抵過了。蘇枕寄回想了一下,說:“好像是……但是我現在……”他還沒說完,空禪就說:“兩個時辰站完,水沒有灑出,就給你三天假,出去玩去。”蘇枕寄一聽,心中大喜,自從來到這裏,能離開靈泉山的日子便屈指可數,出去的那幾次都是師兄陪著做功課,別說玩了,那會兒連飯都沒得吃。但是他一想自己身無分文,正想詢問,空禪又說:“你的錢袋子也給你。”蘇枕寄這才放下心,覺得今天不行也得行,便開始凝神聚氣,為自己的錢袋子好好努力一下。旁邊端茶倒水的小沙彌看熱鬧看得樂嗬嗬的,竟然也不走了,空禪看向他,說:“你還在這兒幹什麽?你也想跟他一起站?”小沙彌趕緊擺手,笑嘻嘻地說:“師父,最近江湖上有些傳聞,不知道您老聽說沒有,我知道您見多識廣,就想問問,那些事情是真是假。”空禪哼了一聲,說:“你人在這裏,耳朵倒是靈。”“我昨日下山砍柴,偶然聽樵夫說起的,但是那件事離我們實在太遠,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確有此事。”“說來聽聽。”小沙彌便來了勁,湊過來說:“聽說神鷹教那群人,已經派人悄悄潛入了喚月島這神鷹教和喚月島向來無冤無仇,這次大費周章,難道也是為了劍譜?”空禪若有所思,片刻後才說:“這幫邪眾的心思誰能知曉,他們要害誰,難道非要有個理由不成?”小沙彌歎了口氣,說:“隻是可惜,柳大俠是俠義之士,若是此時真的折在這幫人手中,實在是讓人難以咽下這口氣。”空禪哼了聲,說:“覬覦柳家的人數不勝數,誰知道除了神鷹教,還有什麽人渾水摸魚,混在其中,企圖分一杯羹。”在聽見“柳家”二字時,本已經凝神聚思的蘇枕寄卻像是突然被喚醒了一般,咻然睜開了眼睛,認真地聽他們說話。那邊的小沙彌還在說:“柳家似乎都沒什麽動靜,柳大俠到底知道還是不知道啊?聽說卓青泓離開了喚月島,現在還沒回去呢,既然柳家的處境這麽危險,他怎麽會走呢?”空禪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你管得倒是挺寬,你弄清楚了,就能救他們嗎?做你的功課去。”小沙彌就撓了撓頭,不敢再問,忙跑開了。但是蘇枕寄心神不寧,碗中的水已經開始搖晃。晦明叫了他一聲,說:“別走神,還想從頭來過嗎?”蘇枕寄努力凝聚神思,但腦海中仍在盤旋剛剛他們說的事情,沒忍住開口問道:“師父,柳家怎麽了?”空禪看過來,說道:“怎麽,你也感興趣?”蘇和婉離開前叮囑過他,他們喬裝改扮住在柳府的事情不能向任何人說起,不僅是為了他們自己的安危,也是為了不給柳家找麻煩,畢竟一路追殺他們的仇家可也不少。所以空禪這麽問起,蘇枕寄便躊躇了一下,才說:“我聽說柳大俠是俠義之士,武功又很高強,不應該……”空禪一擺手,說:“當今的江湖世道,可不是靠俠義心腸就能活得久的。”蘇枕寄心中頓時焦急起來:“柳大俠交友甚廣,就沒有人去提醒他嗎?”“他心中應當是清楚的,這段時間聽聞喚月島已經不許外人前往了,怕是消息也閉塞了不少。”空禪頓了頓,又說,“若是旁人使陰招,他一時不察也很正常,隻是再不動作,喚月島怕是危在旦夕了。”蘇枕寄想起蘇和婉對他說過的話,此時心內更是不安,手指不自覺地一顫,裝滿水的粗瓷碗就這麽哐的一聲掉落下來,啪的水光四濺,茶碗碎了一地。晦明頓時眉頭一皺,正要說些什麽,但是蘇枕寄似乎都沒記起來自己弄掉了茶碗會有什麽懲罰,竟然兩步上前,跪在了空禪麵前,神色急切,問道:“師父,就沒有辦法能幫幫他們嗎?”空禪靜靜看了他一會兒,說道:“你和柳家有什麽淵源?”蘇枕寄嘴張了張,眼神有些躲閃,半晌才說:“沒有……隻是我聽說,柳大俠和夫人都是好人,救過很多人……怎麽沒有人能救救他們呢?”空禪抬手很慢地摸了摸他的頭發,說:“喚月島距我們不下千裏,如今消息都已傳到我們耳中,縱然知曉內情,此時我們又能做什麽呢?”大概是見蘇枕寄神色張皇,空禪很輕地歎了口氣,說:“算了,碗摔了就摔了吧。”第二十三章 警告天氣轉暖,柳昔亭在府內便有些待不住了,換了身輕便的衣裳,帶上幾個武師去了郊外狩獵。為首的武師名叫馮城,年紀與柳問霽相仿,柳小公子算是他看著長大的。此次出行柳昔亭興致高昂,一路揮長鞭驅快馬,率先闖進了深林中。馮城在後麵叫他:“公子爺,跑這麽快做什麽?怕我們搶了你的獵物?”柳昔亭這才放慢了速度,勒住了韁繩,回頭笑說:“平日裏就算了,今天我爹答應我了,若是獵了好東西,回去要再教我幾式新劍招。”馮城大笑道:“公子爺,這是叫我讓讓你?”柳昔亭忙說:“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爹要是知道你讓我,回頭又該罰我了,你可不要害我啊。”馮城也一抽馬鞭,笑說:“那就看看公子爺的本事!”幾人騎著快馬在深林中獵了一上午,在還不算十分溫暖的三月天,柳昔亭仍然汗濕了額發。這一路上他快箭快馬,挽弓射箭幹勁利落,馮城跟隨在他的馬側,時不時大聲笑道:“這一箭射得好!”將近晌午,柳昔亭快活地提著獵物,禦馬在原地轉了好幾圈,以示炫耀。馮城打馬上前,一拍他的脊背,笑說:“太出息了,這次絕對沒有讓你。”柳昔亭把獵物扔給隨行的下人,笑說:“那我要去找我爹兌現承諾了。”他話還沒說完,忽然聽見一陣哭聲,便刹住了話頭,四處張望,說:“馮叔,你聽見什麽聲音了嗎?”馮城說:“像是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