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昔亭看起來是一路急匆匆趕過來的,額發都被汗浸濕了,氣都還沒喘勻,忙問:“你要走了嗎?”蘇枕寄搖搖頭,想了片刻又點了點頭。柳昔亭在他對麵坐下,說起話來也急匆匆的:“我在陪客人,一直沒得閑,剛有空我就過來了待會兒到外麵騎馬,你去不去?”蘇枕寄倒不是不會騎馬,隻是他雖然已經扮了許久的姑娘家,但是很多行為動作難免顯得不夠姑娘氣,為了避免露餡,蘇和婉提議他盡量能坐著就不要站著,能不動彈就不要動彈。但是蘇枕寄也悶了很久,聽柳昔亭說出去騎馬難免心癢癢,於是此時麵露難色,自己在心裏暗暗估算這個馬到底是騎得還是騎不得。柳昔亭見他半天不說話,卻又是另一番想法,悄悄的挪近了些,聲音也低了些,說:“我娘親的生辰快到了,穆盟主打發人過來賀壽,你猜來的是誰?”這話他問了,卻並不是想要答案,忙又說:“是盟主的孫子,也就是他兒子穆紹祺唯一的兒子,年紀和我一樣大畢竟是穆盟主派來的人,我爹就讓我多陪著逛逛。”柳昔亭這話說出來是為了解釋一下自己這幾天在幹什麽,但是蘇枕寄沒聽出來他的這層意思,隻是點點頭,繼續糾結自己的事情去了。柳昔亭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不太高興,忙又說:“我是想叫你一起的,但是外人在……我們不好說話。”柳小公子不好意思直說,東拐西拐了半天,見蘇枕寄終於在紙上寫字,以為他要表態,忙拿過來看,隻見他寫的是:“我有點想去騎馬。”看完這行字的柳小公子一時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愣神了半晌,才說:“騎馬……好啊,不過我家最近新進的馬還沒馴好,我怕傷到你,不如……你和我共騎,可以嗎?”蘇枕寄當然沒有什麽不可以的,隻是他們剛剛走出院門,蘇枕寄就瞧見個眼生的公子哥說是和柳昔亭同歲,卻瞧著比他矮上一頭,通身都是氣派,一身衣裳盡掛著黃金寶石,看模樣就讓人覺得不是個好相與的。柳昔亭見了反而一怔,看了眼蘇枕寄,才說:“這就是穆家的小公子,穆歸雲。”穆歸雲的眼神很不客氣的將蘇枕寄掃了一個來回,才說:“說好去騎馬,你捎個丫頭幹什麽?”柳昔亭看向蘇枕寄,轉回頭一笑,說:“我今天答應了要陪她騎馬。”話裏話外的意思已經夠清楚了,柳昔亭希望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能自己離開這個院子。穆歸雲哦了一聲,說:“那好吧,一起。”第十二章 離別穆家來的客人要一起出去跑馬,柳府少不得跟了七八個武師,卓青泓自然也是在的柳問霽光顧著陪夫人去了,闔府上下能做主的也就剩下了他。不過這趟出來,柳昔亭心裏掛著事情,他知道蘇枕寄過不了幾天就要離開喚月島,有些話很想跟他說一說。兩人共乘一馬本身多適合說些貼心的小話,但是這會兒前前後後都是人,個個都是練家子,耳朵要多好使有多好使,導致柳昔亭說些正常的話都不敢太過大聲。所以蘇枕寄見他今日似乎有點鬼鬼祟祟的,就仰臉看了看他,又開始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發出疑問。但是不看還好,柳昔亭心裏還有那麽一點點勇氣能讓他說兩句心裏話,但是被蘇枕寄這麽一看,他就沒來由的心虛,立刻忘記了自己打了許久的腹稿。此時涼風徐徐,蘇枕寄不覺得冷,倒是更加愜意,憋在柳府這麽多天,因為傷勢尚未痊愈,許多事情都不太能去做,好不容易可以出來透透氣,這一時半會兒的蘇枕寄還有些不想回去。穆歸雲大概也是發現柳昔亭這趟出來對自己一副不太想搭理的模樣,又覺得帶著個姑娘家很是不方便,早早的就要回去了。客人要走,主人家肯定是要陪著的,但是柳昔亭看出來蘇枕寄還未盡興,悄聲說:“我們再去跑一圈?”蘇枕寄那雙倦倦的眼睛霎時明亮了起來。像是能猜到蘇枕寄想說什麽,柳昔亭勒了勒馬,又說:“沒事,我讓卓叔陪他先回去,本來今天就說好了是陪你跑馬的。”說著話柳昔亭便一抽馬鞭,駿馬白色的鬃毛在奔跑的疾風中颯颯飄動。又跑了一圈,柳昔亭才緩緩收住了韁繩,下了馬任它隨意信步,兩個人就在湖邊慢悠悠地並肩走著,思量了許久,柳昔亭才側過頭來看他,說:“你一定要走嗎?”蘇枕寄側過頭來看他,頭上還戴著剛剛柳昔亭編好的花環,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歪頭。柳昔亭立刻耳朵根一紅,又別開臉,說:“你在這裏不開心嗎?如果你喜歡,可以再多住一段時間的,不用著急走。”說著話兩個人找了處小山坡坐下了,蘇枕寄很想告訴他一些事情,但是自己沒有辦法開口,此時看著他懇切的眼神實在覺得心裏發堵,好半天摘了自己頭上的花環,慢悠悠地戴在了柳昔亭的腦袋上,好似安撫般的,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在往日,這麽來一手,柳昔亭什麽不開心都沒有了,但是現在柳昔亭倒是被他這麽一出弄得更加心情沮喪,便問:“往後……我去哪裏能找到你?”蘇枕寄皺了皺眉,拉過他的手,用手指在他手心寫:“我不知道。”被他寫過字的右手似乎有些麻麻的,柳昔亭手指顫了顫,也沒有縮回來,又說:“我會記得你的。”蘇枕寄抬眼看了他好一會兒,從脖頸處撈出那個串了紅繩的柳哨,哨身上刻了一個“亭”字。蘇枕寄跟他揮了揮哨子,又伸手去摸自己的袖口,柳昔亭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看,隻見他指尖轉瞬間出現了一柄閃著寒光的尖利小飛刀這刀不過手指長短,孩童的半掌寬,形似斂翅的春燕,兩側還能看見翅膀的紋路,刀尾掛著紅繩打成的如意結,模樣極其別致。柳昔亭一愣,接過來,說:“這是?”蘇枕寄又拉過他尚空閑著的左手,寫:“送你。”柳昔亭拿在手裏顛來倒去看了好半天,臉上都帶了明顯的笑意,說:“這個……隻給了我嗎?”這種小刀是蘇和婉前段時間剛鑽研出來的,模樣別致,也趁手,蘇枕寄本來就擅長玩這些手指間的暗器,拿這個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蘇枕寄聽他這麽問,就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柳昔亭現在能很輕鬆地領會他的意思,看他比劃,就說:“除了你,就隻有我手裏有這種小刀,對不對?”蘇枕寄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再三確認這件事情,但是仍然點了頭。柳昔亭歡欣了好半天,才想起來一些他本應該關注的點:“這個刀是你用的嗎?你會用暗器?”蘇枕寄這才想起來這種事情好像不該讓別人知道,但是送都送了,他正在斟酌怎麽解釋,柳昔亭卻已經替他解釋好了:“我之前還擔心你沒有防身的武器,想著要送你件什麽,看見你有這個我就放心了,這種小飛刀很輕,你拿著防身再好不過了。”說罷柳昔亭認真地看著他,說:“現在發生了很多事情,我也知道不能留你,但是你既然把它送給我了,往後我去找你,你看見它,還會想起我嗎?”這些天蘇和婉總說往後不會再見了,突然間聽見這種話,蘇枕寄恍了恍神,他並不知道自己以後要去哪裏,也不知道柳昔亭知道有關自己的真相會是什麽反應。此時卻聽他言辭鑿鑿,好像浩渺江湖不過柳府大小,即使繞上一圈也能在某處碰見。蘇枕寄這麽想,仍然在他手上寫:“我會的。”他們來到柳府時正值初秋時節,如今住了將近三個月,已到了要穿冬衣的時候。他們這段時間頗受柳府照顧,日日好湯好藥,蘇枕寄那根斷掉的肋骨都已經痊愈無礙,連禦寒的冬衣都是柳小公子親自去莊子裏挑來的上好狐裘,闔府上下早就對公子的小心思心照不宣。但在臘月到來前,本以為會變成主人的客人,卻突然離開了。這天下了場小雪,柳夫人的生辰也剛剛過完,今年沒有大操大辦,隻是推說夫人身體不適,並不出來見人。來做客的穆歸雲也正道了別,準備打道回府。臨別前蘇枕寄又問:“我們要往哪裏去?”蘇和婉隻是看了看他,說:“到了你就知道了。”說罷她摸了摸蘇枕寄身上的狐裘氅衣,笑了笑說:“柳家恐怕自身難保了,你不要惦記了,你告訴他,也沒有什麽用,還是好好祈禱他們能度過這一劫吧。”蘇枕寄說:“會出什麽事?”蘇和婉說:“喚月島近些日子來了許多生人,柳問霽為了夫人,總是躲著,但是躲是躲不過的阿寄,我們幫不上什麽忙,現在離開,也是省的到時候人家還要為了我們束手束腳。”他們夤夜離開,冬夜沒有月光,隻有薄薄的一層雪印照出些明亮的影子。蘇枕寄坐在馬車上心中有些不安,他本來是想好好告別,但是蘇和婉怕他心軟抖落出些不該說的,便連告別這一步都省掉了。這個時辰本該在睡夢中,困意應當濃重,但是蘇枕寄心中卻盤繞著一句話,令他怎麽也想不明白,他便微微欠身過去叫蘇和婉:“婉姨。”蘇和婉閉著眼睛,卻沒有睡著,聽他說話便應了一聲。蘇枕寄躊躇了片刻,才說:“這世上,有什麽寶物是價值一千金的?”蘇和婉終於睜開了眼睛,奇怪地看了看他,說:“怎麽突然問這個?”蘇枕寄把臉別開了,眼神移向別處,說:“隨便問問。”他不說,光看神情都能讓人猜出個八九成。蘇和婉覺得這個問題估計是跟那個姓柳的小公子有點關係,便敷衍道:“非要找什麽價值一千金的,一千兩黃金不就是一千金?”聽了這話蘇枕寄隻是淡淡地應了聲,也沒再追問,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蘇和婉沒聽見他的動靜,悄悄掀開眼皮打量了他一眼,見他好像闔上了眼睛補眠去了,心內暗暗鬆了口氣,心說:腦瓜子不靈光還是有不靈光的好處在。柳夫人自從有了身孕就更加懶怠,柳問霽又恨不得時時刻刻陪在身邊,使得柳府更加空曠寂寞了起來。寒意越發入骨,臘月快到了,各處莊子商鋪的帳也該清一清。卓青泓安排好了馬車,準備第二天一早就離開喚月島,先到杭州去一趟。這會兒天蒙蒙亮,就聽見後院裏淩厲的舞劍風動之聲,卓青泓轉過去就瞧見柳昔亭隻穿了單衣的後背。阿四抱著柳昔亭的氅衣在一邊等著,側眼看見卓青泓走過來,正要張嘴,卓青泓便一抬手,讓他別說話,自顧自走了過去。也不知道跟誰犯狠,寒冬的樹木本就一片凋零,這會兒讓柳昔亭的劍風掃了一地的枯枝爛葉,更顯淒慘了。眼見劍尖就要掃將過來,卓青泓兩指並攏,隻輕輕一彈,柳昔亭便被震得後退半步,這才看清了來人是誰,忙收劍站穩了,說:“卓叔。”卓青泓很輕地歎了口氣,柳昔亭聽得清楚,想著他肯定要因為自己的走神說教兩句,但是片刻後隻聽他說:“最近這麽勤奮,帶你出去走走,去不去?”柳昔亭有些吃驚,抬眼看他,說:“去哪裏?”卓青泓笑道:“去杭州,收賬去,你順便幫幫我的忙,別人我不太放心。”柳昔亭不太信地撇了撇嘴,說:“真是幫你收賬嗎?”卓青泓抬手就敲了他一下,說:“我什麽時候騙過你?算算日子,你文叔這幾天就到杭州了,我們正好去迎一迎。”第十三章 杭州離開喚月島時柳昔亭還有些放心不下,問道:“我們都走了,喚月島會不會有危險?”卓青泓說:“我們離開時,我已經讓人封鎖了所有入口,放心,誰都進不去。”他們下了船,便換了馬車。杭州正在下雪,寬闊的長街像罩了薄薄一層白綢,雪上布滿了淩亂的車轍印記。柳昔亭掀開車簾向外望去,眼睛盯著長街兩側的脂粉攤子,馬車駛出很遠,他的目光卻似乎仍然沒有收回。卓青泓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麽,卻並不點破,有一搭沒一搭地說道:“你和文知有多久沒見了?我記得他好幾年沒回來了。”柳問霽和文知的交情不比卓青泓淺,他們是交付過性命的異姓兄弟,在江湖上還沒有什麽“東劍西刀”時,他們三人便已經密不可分了。卓青泓主動說了好幾次話,見他嘴都懶怠張一下,立刻上手敲了他,說:“想什麽呢?丟了魂兒似的我們找個地方先住下,等文知過來,你跟他喝兩杯,看看他還認不認得出你。”柳昔亭還是沒精打采的,說:“不就兩三年沒見,怎麽會認不出來?”卓青泓笑了聲,說:“那是你自己不覺得,你這個年紀的小孩,一天一個樣要不要打個賭,瞧瞧他認不認得出來?”柳昔亭本來就是順口一說,哪裏想跟他打這個賭,立刻拒絕了:“不要。”“一點都不可愛。”卓青泓嘁了一聲,說,“成天到晚板著張臉,挺適合去幫我要賬的。”說著卓青泓故意歎了口氣,說:“前段時間還能說能笑的,怎麽,人家走了,把你的魂兒也帶走了?”柳昔亭果然立刻有了反應,轉過來瞪了他一眼,立刻又把臉別開了。“你就沒發現那祖孫倆有點不對勁嗎?”卓青泓想了想,還是打算跟他聊一聊,省得這個人天天失魂落魄的。結果柳昔亭根本不想聽他說這些,說:“人家不是都已經走了嗎?還要說什麽?她們不會造成什麽威脅了。”卓青泓卻從這話裏聽出來些不一樣的情緒,嘖了聲說:“人家可是自己要走的,你可別往不相幹的人身上記恨。”他玩笑歸玩笑,還是說:“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她們根本就不是什麽祖孫你常常拿出來看的那把小刀,是那個小姑娘送你的?”柳昔亭立刻臉上一紅,似有若無地低低嗯了一聲。卓青泓笑了聲,說:“暗器本來沒什麽稀奇,隻是你手裏的那把,模樣十分獨特,我應該是從未見過,但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似曾相識你可能不知道,這江湖上靠暗器名揚天下的可沒有幾個,而其中一個,隱退數年,前不久被仇家追上了門,好好的一家小店被燒了個精光,據說那位曾經的暗器高手,如今不僅喪了命,死相也極其淒慘。”柳昔亭這才認真地看過來,問道:“哪個暗器高手?”卓青泓的眼神變得悠遠,好半天才說:“算是我的一位故人,可惜……”他沒再繼續說下去,看向了柳昔亭,說:“你聽說過赤毒花嗎?”蘇和婉蘇枕寄二人離開喚月島後就一路往北去,幾乎是晝夜不停地趕路,就這樣逃命似的過了五天,腳程才慢了下來。他們找了家客棧住下,在知道蘇枕寄把自己給他特質的飛刀送給了柳家的小公子時,蘇和婉剛喝進去的茶水差點把自己嗆死。蘇枕寄還不明所以地去給她拍背,被她反手拍在了腦門上,仍然還沒明白為什麽挨打,有些暈乎乎地盯著她看。蘇和婉咬牙切齒道:“你的腦子怎麽笨成這樣?那是你的武器,雖然我可以再給你做一百把一千把,但你也不能隨便送給別人啊!你生怕他不知道你是什麽人嗎?”蘇枕寄還是沒明白她這麽生氣的原因,隻是習慣性地順著她的話說:“我沒想那麽多,但是他不會害我們的。”蘇和婉嗤笑一聲,說道:“柳小公子在你心裏當然是大好人一個了,人家對你這麽好,要不是我攔著,你要不要以身相許啊?”蘇枕寄聽她又沒正經起來,不願意再說這件事,便繞開了,說:“我們為什麽要這麽著急趕路?此時陳家那幾人,恐怕沒空殺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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