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因為如此,商琅才願意忍,才願意等,絲毫不敢有所冒犯。他雖是長在大桓,但骨子裏也帶著南疆王族慣有的那等恣肆。如果顧嶠不是一國帝王,或者顧嶠隻是個昏庸無道的君主,商琅必然不會像現在這般隱忍不發。顧嶠想要將人金屋藏嬌,商琅也未嚐沒有想過。給人下蠱,給人施毒……依著南疆的法子,想要得到顧嶠,他有太多的方式。可是不行。商琅喜歡玉,卻對佩玉並不熱衷,不過是見著帝王喜歡才會有意地去尋一些玉飾。他更喜歡去雕琢璞玉無論是真正的玉石,還是眼前的顧嶠。自然的,他也不喜歡美玉蒙塵。這才心甘情願,作繭自縛,把自己束縛在大桓那些禮義廉恥當中,舍不得玷汙心上人半分,就連試探都是小心翼翼地,也極為被動,若非顧嶠自幼就習慣黏著他,商琅是斷然不敢去做這樣與君臣之禮相悖甚遠的舉動。“朕相信先生。”顧嶠從來都不會拒絕商琅對他的這些誇讚,笑嘻嘻地應了下來,愉悅的心情一直延續到第二日,早朝的時候群臣雖然不敢直視天顏,但是都聽出來了帝王語氣當中的歡快,個個都是一頭霧水。隨後便聽見人說要微服私訪。至於要到哪裏去,顧嶠並沒有直言。朝臣下意識地將帝王的好心情跟這微服私訪聯係了起來,不太放心,生怕這祖宗私訪是假,玩樂才是真。應當不會,應當不會……相處四年,他們還是相信顧嶠的為人,隻有知曉真相的禮部尚書幽幽一歎,主動走出來,問顧嶠:“陛下可有監國的人選?”“朕相信六部愛卿的能力。”顧嶠直言。說實在的,除了商琅,朝中沒有哪個能讓他完全放下心來的。而丞相大人要與他一同到江南去,那此刻讓六部繼續互相牽製著,顯然是最好的選擇。“眾卿安心便是,朕此番又不是一去不返了。”擔心會被有心人猜測出來去向,加上他還不確定荊州那邊的事情能處理多長時間,顧嶠並沒有明確地去提在外多久,模糊了所有信息。還有人不滿於帝王這般當甩手掌櫃的行為,剛準備站出來反駁,顧嶠就已經一揮手:“朕意已決,卿等不必再勸,各司其職便是。”雖說國不可一日無主,但如果朝中百官沒了帝相就半點做不下去了的話,那簡直與草包無異。顧嶠相信這群老臣不會自視為草包,也相信等他們忙裏忙外發覺忙不過來的時候,一定會選擇去用那些新科進士。今年科舉當中顧嶠和商琅看好的那幾個,基本都被他們塞到了六部裏麵去,就等著人成長起來,成為他新的心腹。安排妥當,顧嶠幹脆利落地宣布退朝,轉頭就讓人將齊尚暗中宣進了宮裏。齊狀元初出茅廬就被受此重任,接受得到還算快,今日顧嶠召見他的時候,人已經比廷試上坦然許多了。甚至是因為要跟著他們一起去荊州解決世家之事而顯得有點興奮。“這幾日朕會派暗衛護著齊卿,齊卿便低調些,莫要讓太多人注意到你去向,”顧嶠仔細地囑咐人,“朕會盡早派人送你出京,以歸鄉為由。待回了荊州,你尋個機會去見長寧侯若是尋不到他所在便算了,等著朕與丞相到荊州之後再議。”顧嶠其實不太指望齊尚能找到整日沒個定處的傅小侯爺,但還是將密信交給了他:“若是能見到人,便將此信親手交給他。見不到自己護好便是。”齊尚雙手接過帝王遞過來的信封,然後小心翼翼揣進袖中,應了聲“是”。“無事了,”交代完事情的帝王神色明顯一鬆,“你回去吧,小心些,莫要露出太多端倪。”齊狀元又是頗為緊張地點了點頭。顧嶠看著他這副喜怒形於色的模樣,若有所思,還是有些不太放心。其實那封信裏麵並沒有太多的機密,隻大概說了些需要傅小侯爺幫忙的事情,有許多還都敘述得簡單至極,全指望著長寧侯與他這麽多年的情誼產生的默契,也並未涉及到他和商琅真正要做的那些。齊尚那邊若是真出了意外,他們實行計劃的時候也不過是會棘手一些罷了。將這一切安排好,等著暗衛先將齊尚給護送出京,顧嶠和商琅也暗中離了京。先前廷試放榜,他們並沒有明白地給齊尚安排一官半職,這一次齊尚又忽然要歸鄉,聯係著帝相要微服私訪的事情,定然會有一些人注意到不對。因此顧嶠和商琅從說了要出京那一日開始,就沒有再上朝,甚至還先尋了兩個替身放出他們北上的消息,這才真正地動了身。顧嶠這個會武的還好,像商琅這般,秘密離京便顯得困難了些,於是帝王光明正大理直氣壯地摟了人一路,運著輕功帶人從京都北側離開。他們在那裏才上了那輛事先備好的毫不起眼的馬車,雲暝帶著伏憫在那裏等著他們兩個。其實這段時間伏憫的性子還沒完全被磨好,但是荊州實在路遠,隻有雲暝一個顧嶠還是不能放心,索性將這小少年也給帶上了。哪怕人對他可能多多少少還帶著點殺意,但隻要能護住商琅便足夠了。馬車在外麵看著平平無奇,內部卻半點也不寒酸,顧嶠一上來就懶在了軟墊上麵。商琅規規矩矩地坐在他身邊,顧嶠偏頭瞧著丞相大人那挺直的腰背,難免感歎,他讓齊尚先走一步,果然是個極明智的選擇。第62章 溫熱掌心雖然說他們就算帶著齊尚, 也不會跟人同乘一輛馬車,但是沒了旁人打擾,顧嶠又從來不會顧及暗衛如何, 這去荊州的一路便算是他和商琅二人的旅途。而且他們過去也不是為了玩樂,期間定然是無休止的趕路, 不是在馬車上便是在驛館裏, 如此倒還方便了顧嶠跟人親近。簡直妙哉。齊尚先他們數日,從京都一路到荊州去,要耗上月餘功夫。即使他們選擇的路並不相同, 顧嶠也沒打算緊趕慢趕地提前跟人匯合或是如何,心安理得地跟丞相大人兩個人單獨相處。皇都郊外的驛館還算密集, 起先也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兩人一路順暢,顧嶠難得有這樣懶閑的時候,仗著沒有外人瞧見,整日沒骨頭一樣癱在馬車裏麵, 百無聊賴地拿著臨走時帶上的書卷翻看,或者與商琅搬出棋盤來對弈。兩人把先前留在禦書房的那局棋給搬了出來,在路上又花了兩日功夫才分出來勝負, 顧嶠一整日盯著那黑白棋子和縱橫交錯的線格, 就連夜裏夢間都在想著如何去下這一局棋, 近乎魔怔。以至於商琅都忍不住動了點強硬的手段,想讓顧嶠將棋盤收起來,眼不見心不煩, 卻被人拿著“若是不下出這一局棋來朕隻會更寢食難安”的理由給堵了回來。商琅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給人放什麽水, 生怕顧嶠發覺之後跟他置氣, 就隻能無可奈何地由著他一步步地將這一局棋給破解開。天不負有心人, 顧嶠還真將他給贏了下來。也好歹隻用了兩日的功夫。少年帝王在一些事情上總會有像這般莫名的執著,這兩日神經也都緊繃著,最後一顆子落下的時候,困勢大破,局勢驟轉,顧嶠精神一鬆,也耗不住地昏睡了過去。等夜裏再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到了驛館當中了。哪怕是官府專設的驛館,在這荒郊野嶺的,顧嶠也不會有多放心。因此他們幾個在驛館休息的時候,一直都是有雲暝在外麵守著馬車,伏憫跟著他們,守在房間外麵,而他和商琅則是共處一室美其名曰“出門在外,先生若是同朕不在一處,朕不放心”。方才他在馬車上昏睡過去,應當是商琅親自給他帶到驛館來的。從那一次溫泉沐浴的事情過後,顧嶠就沒敢再繼續輕視丞相大人的力氣至少將他給帶到房間裏的能力是絕對有的。注意到他醒了過來,坐在榻邊的商琅開口便問道:“陛下可要沐浴?”這幾日趕路,雖然他們一直坐在馬車上沒有廢太多的力氣,但精神上也難免會有些疲憊,白日指不定什麽時候的小憩就會變成一場直到夜裏的長覺。不隻是顧嶠,連商琅也是如此。兩人這幾日幾乎是交替著睡,隻不過每一次顧嶠在馬車上或者驛館裏醒過來的時候,商琅第一件事總是會問他需不需要沐浴。大概是還記得前幾日在宮中的事情。無傷大雅,顧嶠便也沒有去多管,聽見他這般問便一頷首。商琅即刻轉身出門喚來人備熱水沐浴,再轉過頭來的時候,忽然與他說起路途的事情來:“大約還需要明日一日的功夫,便能到江南境內了。”到了江南,離荊州便也不遠了。雖然說顧嶠享受了這半個多月與商琅兩個人獨自相處的時光,心情甚好,但是這一路舟車勞頓帶來的疲憊也半點沒有減少。“總算是要到了,”顧嶠輕舒一口氣,“也不知道齊尚那邊還有傅翎他們如何了。”“齊尚應當尚未至荊州,隻要路上無事,陛下不必多擔心,”商琅溫聲安撫,“至於傅小侯爺與子桑公主,荊州本就臨近南疆,其中百姓也就難免與南疆會有所往來,對於他們兩位應當也是一個還算熟悉的地方。何況傅小侯爺與子桑公主皆有武藝傍身,想必荊州當中也無人能奈他們何。”丞相大人的溫聲細語成功讓顧嶠心中安定下來,等到小二備好熱水,沐浴過後,顧嶠忽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先生,怎的不去沐浴?”“臣在陛下醒來之前便已沐浴過。”商琅應答,原本空無一物的桌子上,如今已經被各種各樣的吃食給擠滿,顧嶠掠過一眼,有許多都是他從未見過的菜品。除了商琅因為要喝藥的緣故,碰不得辛辣,兩個都算不上什麽挑食的人。商琅便不說了,丞相大人向來都是把修養身體放在第一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去挑剔什麽,否則這身子到今日會被他糟踐成什麽樣子,還真不好說。而顧嶠身為帝王,哪怕是身在皇宮的時候,也極容易遭人暗算,保不齊哪日被人摸清了喜好,對症下藥,死在那銀筷也驗不出來的奇毒裏麵。即使是先前還是皇子的時候,顧嶠也要防著他的兄弟手足將刀尖指向他。因此,顧嶠向來都是不怎麽挑剔這些食物的,加上禦膳房也不至於做出什麽太過難吃的吃食,在宮中可以說是做什麽顧嶠便吃什麽。頂多是會偏向一些罷了。兩個人每到一個不曾走過的地方或是並不熟悉的地方,若是需要在驛館當中留住一夜,便一定會去嚐一嚐當地的一些獨有的吃食。他們是一路南去,半個月的時間已經基本入了夏,快到江南,這些獨特吃食的種類顯然豐富了不少。顧嶠坐在商琅對麵,看著這些豐富的菜,心思卻並不在上麵,而是在想荊州的事情江南物產富饒,便也多出商賈。若是要追根溯源,京都當中有許多的世家,其實都出自江南,隻不過如今大部分都已經將根紮了京都當中去,留在江南的除了個別本土的世家,就是京都當中的一些分支。隻不過隨著顧嶠對京都當中世家的打壓,這些分支也沒有幾個能繼續風生水起的,甚至還有不少受到京都當中的本家所牽連,被誅滅了個七七八八。如今江南根基還算穩固的世家已經不多,朱家便算是其中之一。隻不過在度過了那一陣的腥風血雨之後,,即使就連京都當中本家的家主朱五德都已經皈依皇族,這江南荊州的旁支當中,也還有不少不長眼的想要去侵害百姓,通過官商勾結大肆掠取民財官田,無法無天,簡直就是上趕著給顧嶠送刀。大概也都是想著天高皇帝遠,顧嶠無論如何也不會把手伸到這邊來。又或者說,若沒有朱五德這個朱家家主來親自給顧嶠傳信,可能顧嶠還要很久之後才能知曉此事,到時候說不定他們已經想出來什麽應付的法子,斷然不會像如今這般明目張膽的。那個時候,就算顧嶠身為帝王,想要尋到所有的證據來給他們定罪,想必也難了。尤其還是在荊州這種放在江南四州裏麵算是最偏僻的地方。“陛下在想什麽?”商琅見人坐在那就開始出神,一直都沒有動筷,便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顧嶠回神,輕歎:“朕在想,先前在京都當中,總覺得有這四年的忙碌,大桓已經能夠稱得上一句四海清平。但如今深入地方,朕才意識到,如今的大桓,離著朕心中那般盛世,還要差得遠。”這四年時間,顧嶠一直都在忙著京都當中的事情,幾乎是沒有離過京,此次微服私訪跑到江南荊州來,簡直是他這麽多年所經曆的最遠的一程路。一直待在京都,就難免一葉障目。邊疆的軍防的確是沒有多大的問題的駐紮在邊疆的那些將領年年都會入京述職,但地方吏治則不同。京都附近的州府顧嶠還能勉強夠上一夠,像荊州這般離著京都甚遠的地方,他也就隻能在知州年底納貢、上書述職的時候了解一番其中情況。隻要鬧不出來太多的流民亡竄,隻要他們能壓製住百姓的反抗,呈現在顧嶠禦書房書案上的,就隻會有一片和樂太平。“如此來看,朕簡直可悲。”顧嶠自嘲一句。“陛下何必如此自責?”見著帝王如此,商琅也沒有急著動筷,一雙如剪秋水的桃花眼溫和地望向他,“功不可一日而成,陛下登基四年有如此成績,已是極佳,餘下的糟弊需循序漸進,如何急得?”“陛下又並非是無所作為從知曉江南之事,陛下便直接打算好了親自前往,如此魄力,已是萬代所不及。”丞相大人一開口,對著他句句都是誇讚。顧嶠忍不住哂笑,耳根微微發燙:“朕哪有先生說得這般好?”朱家的所作所為,顧嶠早在京都當中就已經聽聞了個大概,也知道如今荊州百姓生活得有多水深火熱。因此,顧嶠從得知消息的時候,心底就已經憋了一口氣,之所以會在今夜驟然爆發出來,與這一路所見也離不開幹係。為了趕路,他們大多時候都在繞著城池走,也不清楚其中百姓的狀況,但卻也瞧見了沿途零零碎碎的農家。雖保暖足,但較之京都郊外那些,還要差得遠。京都和周邊地方基本已經被顧嶠給收拾得差不多,他有野心,希望這整個大桓都能有那般清明的吏治和富裕。哪怕他知道自己就算鞠躬盡瘁百年,也很難去完全地實現這一目標。隻得盡力而為。好在是他們這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麽貪官豪吏。不然顧嶠毫不懷疑,照著自己現在心裏憋著火氣的模樣,估計能走一路殺上一路。不過如今沒有人直接撞上來給他殺的機會,那就隻能由荊州朱家那群人來承受帝王的全部怒火了。“陛下,時候不早了,先用膳吧,”商琅不想讓顧嶠在這些事情上繼續糾結下去,便開口道,“明日還要繼續去趕路,今夜陛下要早些歇息。”商琅的聲音總能輕易地讓顧嶠安定下來,他一頷首,將腦海裏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重新埋進心裏去,動了筷。江南多水,這一日時間顧嶠都待在馬車裏麵沒怎麽出來,甚至都沒有撩開簾子往外開,一直到夜裏停在了水邊,顧嶠還恍恍惚惚地,有了種踏入江南的感覺。正是梅雨季節,雖然他們往荊州的路上梅雨遠沒有東邊嚴重,但一呼一吸之間顧嶠還是察覺到其中的潮氣。江南的驛站便遠沒有北邊那樣多了,連陸地都被水道分得破碎,放棄皇宮的馬車走水路對他們來說風險要多上不少,便隻能選擇在這些縱橫的水路當中繞來繞去,一直到貼近荊州的時候,顧嶠才棄了馬車,帶著一行人走水路,秘密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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