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律愣了一瞬,笑著撇開目光:“那可不行,上京的佳肴我還沒吃夠。”他腳步快了幾分,越過祁牧安的肩頭先他了半步。“額爾敦塔娜告訴我吉勒送回來了,你要跟我去看看它嗎?”祁牧安情不自禁把他的手攥緊,生怕人先自己一步跑走:“好,一起去看看。”他跟著勃律一直朝前走,然而走過幾座帳子的時候餘光突然往斜前方一落,幾道滿麵笑容的人影讓祁牧安霎時定住了腳跟。勃律一時沒留意,被身後人停住的身形扯回上一步的原地。他見身後人抓在自己手掌裏的手扯不動了,才回頭示意他快點。然而祁牧安的目光始終落在那邊,過了緩慢的一息之後喃喃道:“那些人……”那幾個和小葉鐵鉈部族人走在一起的人的麵孔萬分眼熟,是曾經和他一起入草原的那批中原人。勃律也看過去,二人之間靜了許久,過了會兒他才輕聲告訴祁牧安:“這裏離大慶涼州近,我給了他們選擇的權利有的人選擇進涼州另謀出路,而有的家破人亡,則選擇留在這裏幫忙。”“我讓小葉鐵鉈部的人教他們草原語,教他們如何在草原放牛羊,摘能吃的藥草,教他們怎麽在草原生存。”他轉首重新看向祁牧安。“阿隼,你看,我沒有食言吧。”他說,“我對你發過誓,隻要他們在草原一日,我就會庇護他們一日。”祁牧安慢慢把頭和目光挪到麵前勃律的身上,他注視著男子須臾,忽地一把擁過人緊緊鑲嵌在懷中,越擁越緊。他長長喟歎:“你沒有對我食言……你都做到了。”第二百六十章 許言卿聽說勃律回來了,翌日一早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尋人尋到了帳子外。彼時帳裏的人剛起身,正往身上套著衣衫,外頭的人二話不說直接就掀簾進來,然而在看見帳中的二人時腳步立刻滯在了帳口處,隨後飛快反應過來罵了一句,甩下簾子擋住裏麵的場景,自己尷尬地重新站在外頭。勃律係衣繩的手沒停,隻是聽到聲響時不鹹不淡地瞟過去一眼,親眼瞧著許言卿罵著退出他的帳子。“毫無教養。”祁牧安也看見了許言卿一閃而過的身影,臉色鐵青地站在勃律左側,擋住和帳口之間的視線。“他來找我隻能有一件事。”勃律係好腰繩套好外披。聽族裏的人說他們不在的這幾天這中原神醫沒叫一個人跟著,也沒出族,就在帳子裏帶著自己小徒弟,該吃吃該喝喝,在這吃喝上麵倒是絲毫不客氣。祁牧安皺眉不爽了很久,才說:“早點帶他去烏蘭巴爾看看了卻心願也好,早點去就能早點繼續給你解毒。”勃律端過杯盞潤了口水,和祁牧安一起走出帳子,一眼就看見立在旁邊雙手環臂瞪著金烏滿臉不悅的許言卿。勃律頓了一下,朝他走過去。不知道必勒格知不知道他們已經回來了,關鍵時候他的消息竟然失了靈通,直到現在都沒給他傳來一個準確的消息,額爾敦塔娜得到的訊息也隻限於烏利瀚部把烏蘭巴爾部鑿穿了這個目前草原人盡皆知的事情。許言卿聽到腳步聲,側首向來人望來。把勃律眯了兩眼,等人站在了他旁邊,他才轉身麵對著人道:“你什麽時候能兌現你的承諾?我可是聽在你這裏的那些中原人說了,說那烏什麽地方,已經被你們打下來了。”勃律挑眉感到小小的驚訝:“不是聽說你這幾天一直耗在帷帳裏吃吃喝喝嗎,又是從哪聽到的這麽靈通的消息?”“你甭管。”許言卿說了句方言,揚脖懟回去。勃律愣了愣,推測了下意思,就沒理財這句話:“你怎麽這麽急不可耐?看樣子你和死在烏蘭巴爾的那個人關係匪淺啊,那為什麽之前還佯裝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許言卿僵住臉色,隨之嘴跟著硬生生嗬了一聲,作勢要離開:“罷了,反正是你急著要解毒不是我急著要解毒,你就耗著吧你。”勃律沒直言叫住他,餘光瞥見不遠處有人正向他們這邊奔來,嘴上自顧自說了句:“來消息了。”勃律的視線落在許言卿的背上:“你不想聽聽再走嗎?”這一句讓許言卿生生停下腳跟,在原地生了會兒勃律和自己的悶氣,最後打自己臉重新轉過身走回來。勃律看他好笑:“不走了?”許言卿黑著臉看他,不說話。來人是烏利瀚部的人,手持著必勒格的腰牌跑進小葉鐵鉈部來到勃律的麵前,氣喘籲籲的按照必勒格的話,簡要把烏蘭巴爾部的情況同他複述了一遍。必勒格行動雷厲風行,手法刁鑽的很,根本沒用過剩的兵力,也絲毫不把烏蘭巴爾部周邊替哈爾巴拉防守的其他小族放在眼裏,趁人不備直搗進烏蘭巴爾,不到一夜的時間就已經掀了烏蘭巴爾部的大帳,圈了殘留在裏麵的剩餘族人,把烏蘭巴爾整片領地踩在腳下。他想了多久的事情,終於在這日讓烏蘭巴爾的領地異了主。“不知道哈爾巴拉想到過這一天沒有。”勃律聽後嘲笑一聲,“他遷族遷的倒是利索,也不怕身後燃火,怕不是以為整片草原沒人與他抗衡了。”老家被人不費吹灰之力就掀了,也不知哈爾巴拉聽到這消息會是何反應。不過想來也是,他成了草原新的霸主,自然沒人敢惹他,誰曾想烏利瀚部平日裝王八靜默了這麽久,突然一擊讓他們措手不及。“此事我知道了,我現在就過去。”勃律向來人點點頭。許言卿聽他們用草原語說了幾句,沒聽懂說的什麽,但是心裏隱隱有了推測的苗頭,瞬間急了,迫不及待地往前走了幾步,盯著勃律問:“你們說什麽呢?是不是可以去那地方了?”勃律沒答話。烏蘭巴爾那地方他現在根本一步都不想踏進去,因為至關重要的人葬身在那裏,所以他避諱那裏,更是覺得在那裏的遭遇簡直是一生中的奇恥大辱,竟讓他在烏蘭巴爾的草地上狼狽地趴了兩次。“你怎麽不說話了?”許言卿看他沉默不語更急了。祁牧安注意著勃律的神情,心漸漸沉了底,知道勃律為什麽不說話。勃律被許言卿催促了兩聲,才吸口氣說:“我找個人帶你進去,你放心,不會有任何危險。”許言卿鎖眉:“說好你帶我進去的,現在又換成旁人,你什麽意思?”勃律也冷下臉:“這裏都是我的人,你有什麽不放心的?”許言卿冷笑:“不行,你必須和我一起去。”“麻煩。”勃律不耐煩,整個人頓時煩躁起來。就在這時,祁牧安忙抓住勃律的手,試圖安慰他讓他平息內心的燥意。“我和你一起去。”祁牧安捏捏他的手掌,覺得自己陪伴在他左右就能讓他安心。勃律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感覺到祁牧安的溫度和存在,臉色確實好了許多。他抬眼向祁牧安瞧去,也不知手掌裏另一個熱度是不是真的起了作用,倒讓他奇跡般地平靜了許多。他再吸一口氣,妥協了,和帳子前的衛兵說:“叫人備馬吧。”他們備了三匹馬,由烏利瀚部的人帶路,一齊向烏蘭巴爾部奔策。許言卿不知道騎了多久,見前麵人突然刹住了馬蹄。他跟著走上前,聽身邊的青年向遠處露出的輪廓揚頭,說:“那邊就是烏蘭巴爾部。”許言卿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攥著繩疆的手指逐漸收緊,指甲陷入掌心。勃律語氣有些淡,提醒他做好心理準備:“四年了,早就化成不知道是哪一具的白骨了,你可能什麽都找不到。”許言卿繃緊全身,說出的話卻低喃:“沒事,我就看看……就看看。”祁牧安在旁邊一直等著他們,看身邊二人都已經坐在馬背上靜了許久後,他打破沉寂,出聲示意:“要進去嗎?”“走。”話音降落,本以為早已失神的許言卿瞬間接上他的話,幹脆利落的策馬繼續前行,勃律和祁牧安隻好跟上他。從小葉鐵鉈部到烏蘭巴爾這一路,他們勢必要經過當年勃律從烏蘭巴爾逃出來的那一段路程。在還未接近的時候,勃律的回憶就如潮水般瘋狂湧入腦海,臉色瞬間慘白,坐在馬背上一動不動,僵硬著身軀,雙手緊緊攥握,眼睛如折磨自己般一眨不眨地望著前方,仿佛那天地景象正上演在自己眼前,逼得自己永遠記住。“勃律。”他們這時候的速度慢了下來,祁牧安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抓住了勃律的異常,立馬拽著繩疆貼近馬背上的人,一聲聲去喚勃律的名字。勃律屏住的呼吸在祁牧安連喚三聲後驀然吐出來,氣息顫了又顫,才垂下頭弱聲如蚊地說:“我沒事。”他們進入烏蘭巴爾,必勒格聽到傳報迎麵走來。“來看戰利品?”他說。勃律佯裝無恙,下馬頷首,算是和必勒格打過了招呼。必勒格注意到不僅勃律來了,還帶來兩個中原人,不滿和疑惑瞬間浮上心頭,臉上卻仍舊麵無表情什麽情緒都看不出,也不知是樂意還是不樂意。“你現在怎麽走哪都帶著他?”必勒格沒說許言卿,意思在說祁牧安,此時能聽出來是不樂意了。勃律隻說了一句:“他不是外人。”倒是把必勒格難得噎得嚴嚴實實。他們跟著必勒格往裏再走幾步,就在部族中央,被烏利瀚部的士兵圍在中間坐了一群人,有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也有敗下的士兵,粗略數一下人數還不少。必勒格說;“這些都是烏蘭巴爾部沒遷走的族人。”“怎麽這麽多人?”勃律低聲問。必勒格的聲音毫無情緒,就和他這人外表一般無情冷漠:“多數都是於他無用的老弱病殘而已,也不知他是想守著自己的老家,還是就是想讓他們自生自滅。”勃律默下聲,看著烏蘭巴爾部縮在一起的族人不知想些什麽。必勒格說:“這裏我還找到了幾具狼的白骨,你要辨認一下嗎。”勃律麵上的掙紮一閃而過,沒說要不要去辨認。必勒格隻當他要去瞧瞧,就吩咐人把那些骨頭一條條搬過來。許言卿從進來後就一直在打量這塊地盤,這裏的氛圍比他們來時的部族要陰沉,天不冷,可卻不知為何讓他感覺到了股股涼意。“這裏就是他喪命的地方?”他打量完後問勃律。勃律的身子悄悄往祁牧安的身邊小步挪了半寸,在眾人都沒察覺的情況下挨著他,或許這樣他才有勇氣去回憶來回答許言卿的話。“是。”他的嗓音突然變得喑啞,咳了一聲繼續道:“就在這裏,就在我眼前。”這些話對他而言無疑是殘忍的讓他又將當年的場景再現了一遍。他假裝鎮定,抬手飛快指了個方向又落下手臂,說:“我忘不了,那個人太特別了,白衣白發,眼睛還看不見,身上一側爬滿了紅紋。”許言卿的呼吸重了一分,聽勃律繼續講下去。“我從哈爾巴拉的話裏不難猜到,給我喝的東西就是那個男人製的,他好像和哈爾巴拉做了什麽交易,一心求死,見我喝完就被哈爾巴拉的人帶下去,回來的時候刀上隻有血。”“烏蘭巴爾處理死人的地方在後麵。”必勒格打斷他們,“不過那裏白骨太多,你要找什麽很困難。”“不用。”許言卿艱澀道。必勒格看著神醫:“看來我在這裏發現的一些東西,想必你會感興趣。”許言卿聞聲看過來。“我查過他們的地盤了,如勃律所說,哈爾巴拉確實在這關押過人。”必勒格的目光看向右方,“有一座帳子裏全是毒,他離開的時候根本不屑弄幹淨,似乎就是想向人彰顯他做過的事兒一樣。”說完,必勒格冷笑:“確實是他能幹出來的事情。”第二百六十一章 “在哪?”許言卿的語氣突然變得急切起來,“那個帳子在哪?”“就在那邊。”必勒格揚起下巴。許言卿話都沒聽完,就大步向著那邊疾走,越走越快,最後小跑了起來。“去,跟著他。”必勒格眯起雙眸,隨手叫來一人,讓士兵去跟著許言卿,生怕他搗什麽亂子。三人注視著許言卿的背影消失在幾座帷帳中間,勃律動了動身形,有些想跟上去。必勒格注意到了他的動作,臉轉過來,卻是問他這次前往大漠的情況。“結盟書已經拿到了。”勃律收回落在許言卿消失的背影上的視線,“剩下的就要等漠北王的消息了。”必勒格得到了自己想聽到的,點點頭,再向勃律瞥一眼,之後挪開。他說:“你們自便吧,烏蘭巴爾這還有些事情等我處理。”這話說完他便離開了原地。勃律和祁牧安對視一眼。他自以為自己十分鎮定,情緒掩藏的很好,可是卻在祁牧安的目光下暴露無遺。祁牧安張開嘴還沒說什麽,勃律就很快移開了目光,說:“跟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