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安多看了他兩眼,越過人要走,然而才邁了兩步,又突然扭頭看他。“胤承帝可有說什麽?”段筠問:“將軍是指何事?”祁牧安掃眼帳外,所指何事一目了然。段筠立刻想到他們營地裏被關在牢車上的大慶人,點點頭:“關於趙長輝,陛下並未多說什麽。”見祁牧安蹙眉,段筠補充道:“陛下隻說,趙長輝不重要,降和更好,降不了直接把他送進上京地牢就是。”祁牧安點點頭,視線餘光飄到無人的帳內,轉了話音問:“你知道勃律去哪了嗎?”段筠說:“勃律王子在狼師。”“多謝。”祁牧安頷首後,回到帳子取了件外披,這才出了帳子。他一路向著狼師走,快要走到的時候,沒想到在外麵撞見了蘇俞。蘇俞正站在狼師外麵,伸頭朝裏張望,聽到身後的聲響他飛快回頭,見是祁牧安,想到將軍出現在這裏定是來尋勃律殿下的,於是立刻將人攔了下來。祁牧安疑惑地看著蘇俞,皺眉不悅,推開他的手臂就要繼續向前走。蘇俞向前追了兩步,忙解釋:“將軍,您最好現在不要過去。”祁牧安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蘇俞垂下手,低聲道:“狼師正在為此仗戰死的將士送行。”祁牧安狠狠一愣。從他這個位置,撇過頭依稀能瞧見一點狼師駐地裏空地上的場景。今夜的狼師黯淡無光,唯有幾支燭火在星星燃燒。整片駐地安靜至極,好似是狼師的所有人都聚集到了空地上。祁牧安知道穆格勒的習俗,他們會用河水送別亡靈,可是西北的營地附近卻沒有河流。他怔怔站在原地,不一會兒,聽裏麵傳出陣陣類似吟唱的低語,像草原語,可祁牧安聽了半天都沒聽出什麽意思。他深吸一口氣,麵朝狼師駐地後退了兩步,對蘇俞點頭低聲道:“我知道了。”他剛要尋個地方站著等勃律出來,轉頭見蘇俞站在那裏也不走,惑道:“你在這又幹什麽?”蘇俞的視線從狼師內聞聲迅速遞出,對祁牧安解釋:“我來向勃律王子匯報明日和大慶議和的安排。”祁牧安低低“哦”了一聲,站到另一邊回答:“知道了。”他們二人就這樣筆挺的站在狼師外麵不進去,不知站了多久,直至裏麵的聲音停歇,眾人四散。勃律踏出來的時候看見這二人如石像般站在外麵嚇了一跳。他看看蘇俞,又看看祁牧安,一臉不解。他朝著祁牧安走過去,站在男人麵前小聲問:“你們站在這作甚?”“勃律王子。”倒是蘇俞先開口,惹得勃律和祁牧安紛紛望過去。男人道:“我來向你匯報明日的議和安排。”勃律點點頭:“除了我,你們還有誰去?”蘇俞看眼祁牧安,說:“餘老將軍說,明日他親自和你一起去。”勃律頓了頓,才點頭:“行,我知道了。”隨後,蘇俞又轉達了幾句餘老將軍的話,和大慶傳了議和的地點。勃律問:“餘老將軍有說這次要把趙長輝捆上帶過去嗎?”蘇俞答:“沒有,餘老將軍聽了你的分析,考慮到大慶有陰手,便選擇先蓋議和書。”勃律想了想,覺得這最為保險,於是答應了下來。說完這些,蘇俞再次看眼祁牧安,便不在多留,趕緊匆匆離開了。祁牧安沒去管已經走遠的蘇俞,而是仔細觀察著勃律的麵色,看了一圈下來後發現並沒有異常。勃律察覺到祁牧安的目光,轉頭對上他的視線。兩人對視了片刻,他好奇問:“怎麽這般瞧著我?”“看看你需不需要安慰。”祁牧安鬆口氣,倒是難得開了句玩笑。“好啊。”勃律瞧著祁牧安,過了會兒才笑著開口:“你想怎麽安慰我?”“還沒想好。”祁牧安沉思一會兒搖搖頭。勃律笑著輕哼一聲,很快又落下嘴角的弧度。他往祁牧安的身邊靠近了幾分,疲倦地長歎息氣,垂頭重重將額頭砸在祁牧安的肩膀上。祁牧安一直在等著勃律開口,可勃律讓他足足等了有將近半盞茶的時間,他才聽到身前人微弱的嗓音:“……阿隼,這次整個狼師在這裏戰死了六十七人……”“西北連條能讓他們回家的河都沒有。”“而我卻連他們的屍首都無法從戰場上全部帶回來……”祁牧安低頭瞧著把臉埋進他懷裏的勃律,伸手撫上他的後背順了順,輕聲說:“他們會回到家的。”懷中的人兒深埋了許久,才深吸一口氣從祁牧安的肩膀上抬起臉。“明日和大慶議和,搞不好又要打一場。”勃律捏捏眉心,沒捏幾下手指就被祁牧安伸來替換的手指擠了下去。祁牧安替他揉揉眼穴,好聲說:“走吧,我就是專門來接你回去的。”勃律睜開右眼掃了祁牧安一眼,笑出聲。“伺候人怎得比之前還有模有樣了。”“專門學來服侍你的。”祁牧安把手臂上掛著的外披順勢搭在勃律的肩膀上。走了沒幾步,勃律突然站住腳跟,衝麵前的祁牧安抱怨:“我有點餓了。”“那我讓廚帳開火,給你熬粥喝。”祁牧安牽過勃律,對人百依百順道。“可我想吃你做的米糕了。”勃律垂下眼睛。祁牧安啞然,過後想了想,向他承諾:“若你明日能早點回來,我明日便給你做。”“當真?”勃律勾勾嘴角。“當真。”祁牧安重重點頭。“那我明日必然要早些回來。”勃律輕笑起來,“就算和大慶打起來了,我也要一刀橫掃一軍,趕緊回來吃米糕。”“好。”祁牧安也跟著淡笑,“那我便做一筐,等你回來。”第二百四十一章 議和的時辰他們向大慶單方麵定在了翌日的巳時,大慶就此並未回信。餘老將軍和勃律帶著足夠的兵馬已經前往交涉地,屆時大慶的人出不出來,亦或是直接躲在暗處蓄勢待發,他們都能及時應對。他們不到巳時的時候就已經接近了交涉地,可派出去的斥候回報說前方四麵依舊空蕩, 絲毫不見大慶的蹤影。餘老將軍望望前方,招招手讓人歸位,側首去看的時候,發現原本和自己並肩的男子已經落後了一具馬匹的距離,大有要停下的趨勢。餘淮黽見狀刻意慢下來,停駐馬步等勃律趕上。待人重新走到身邊後,他看向青年,問道:“勃律王子,不一起嗎?”勃律心知餘老將軍說的是哪一件事,微微搖頭:“這是東越和大慶之間的議和,理應由餘老將軍出麵,我和我的人在後方待命即可。”“好。”餘老將軍點點頭,不再多言,策馬先一步回到隊伍的最前方,而勃律帶著他的狼師則越來越慢,最終慢慢停在原地,看著東越的兵馬越過他們繼續向前,前往交涉地。兩方議和講究誠意,他們帶著大批人馬位於後方,既不容易被對方發現,還可等到事態有變,東越的人在前發出信號,他的人能及時支援。勃律坐在馬背上盯著前方東越軍消失的黑點許久,之後緩緩閉上眼睛,豎耳聽著周遭的細微響動,拽著繩疆的手時不時地抬起食指又落下,點在繩疆的皮革上,周而複始。他們在後方不知等了多久,直到一聲哨箭劃破天際,才讓勃律的雙眸“唰”地飛快掀開,銳利地直射前方,驀地將馬繩攥緊。他大喊:“符!”符聞聲而動,頃刻間從狼師裏邊策馬竄出一個士兵,勒轉馬頭向著他們來時的方向回營地報信。祁牧安坐在帳中等來了傳報。隻聽外頭一陣匆忙淩亂的馬蹄聲,和一串低話。緊接著,蘇俞快步來到帳口處,皺著眉朝裏麵道:“將軍,打起來了。”祁牧安麵色凝重地放下手中的杯盞,對來人說:“交代下去,準備押送趙長輝進京。”“是,將軍。”帶蘇俞離開,他在帳中又無聲坐了一會兒,才起身朝外走。他來到關押趙長輝的牢車前,漠視著裏麵餓了半天有些無力的人兒。裏頭的人聽到聲響先是睜開一隻眼,看見是祁牧安那張臉孔後,他嘖了一聲,又閉上。祁牧安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站在離他不遠處的地方冷淡開口:“大慶並不打算議和。”趙長輝閉著眼睛不說話。祁牧安頓了半響,冷聲向他陳述:“可惜了,李玄度並不會為了你們向東越低頭,你們已經是棄子了。”趙長輝終於睜開眸子,心裏隨著對方的話連連顫著,有些拿捏不定,麵上則露出怒氣,對祁牧安低吼:“你個挑撥離間的奸人!”“祁牧安,我怎麽都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一個孬種?早知如此,當年就應該直接把你打死,也省了殿下這麽些年的煩惱。”“像你這麽一個背信棄義、見利忘義的人,東越也真是不怕你反手給他們一刀,到時候自食惡果,也真是笑話。”這次,換成祁牧安站在牢車外冷然地望著趙長輝不出聲。趙長輝說完,將外麵的人從頭到腳上下打量了一遍,身子往外挪了挪,嘲他:“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不妨和我說說,大慶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這般屁顛的跑來這裏賣命?”祁牧安冷嗬一嗓,並不回答他這句話:“我曾經又何嚐不是忠誠於他,甚至甘願拋出性命。可回報我的是什麽?”趙長輝道:“殿下那麽信任你,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可你卻毫不知足。若不是你爭功爭利,掛著一個昌王的匾子覬覦殿下的位置,殿下也不會視你為威脅!”他手被鎖在車上,說到激動的地方挺直了身板要往對方的方向湊,但才湊了沒幾寸,鎖鏈就將他的身形完全固住。男人仰麵瞪他:“你不過就是一個野狗,還不隨昌王姓李呢,就妄想自己披金帶銀,當那高位上的人?”“不過話說回來,那昌王也死得其所。說他甘願屈位親王輔佐陛下,你看看滿京城誰信?談出去的話,昌王比陛下還略高一籌,陛下早就應該除了你們這群存異心的逆賊!”“李玄度往外流傳的閑話還真是多,每一句都不一樣。”祁牧安低語自嘲,稍稍低了點頭,眼睛抬起直視趙長輝。“說我可以,但你沒這個嘴臉說我的義父。”祁牧安直勾勾盯著趙長輝,不待人反駁,下一句緊接吐出,圍得人四周水泄不通,如何都抽不了身。“你知道我義父戰死的真相嗎?趙家家主難道就沒告訴你?”趙長輝急道:“你談及我祖父是何意思!”祁牧安了然:“也是,你這腦子,想來趙家家主直到臨終前也沒敢告訴你。”他頓了一下,聲音降下幾分。“忠心耿耿了一輩子的人,最後一刻卻讓自己的國家背叛了,簡直可笑。”趙長輝張張嘴,話剛到嗓子眼,就被祁牧安卡了回去。“我昌王軍比你麾下的兵多了多少你心裏應該有數,在戰場上又替你的人死了多少你應該也有數。我昌王軍是讓李玄度都讚歎一二忌憚一二的存在,我們昌王府若是有篡位奪權的想法,早就兵臨城下,殺到宮中去了,何必等了那麽多年。”趙長輝突然就噤了聲,瞪著祁牧安不答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