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元毅一噎,有點沒反應過來。“要我們改走水路,其實是元胤吩咐你做的吧。”勃律說,“所以你這番不止是來監視我,恐怕現在我一言一行,所到達過哪裏做了些什麽,之後都會出現在元胤的桌上。”元毅抿抿嘴,過了兩息笑出來,眯著眼睛絲毫沒有歉意,算是默認了。“你們中原人心眼子真多。”勃律罵道,“我不習慣坐船,讓他們改回來。”阿木爾起身要出去,可元毅胳膊一伸把他攔得死死的。車廂內空間小,二人展不開拳腳,隻能你推我推,車子跟著兩人的晃動感覺快塌了似的。趕車的馬夫在前心驚膽跳,不免攥緊趕馬的繩韁,背直挺挺立著。元毅厚著臉死死扯出阿木爾的衣衫不讓他出去,快要把他的衣服抓爛了。阿木爾急得直叫嚷讓他鬆手,捧著自己衣角布料跳腳。“別打了別打了。”元毅喘口粗氣,看向一旁麵色陰冷一直注視著他們的勃律,長長歎息一聲。“穆公子,我也是為你好,這次聽我的勸,走水路吧。”勃律思索良久,問出疑慮:“你為何這般執著讓我走水路?”元毅驀然鬆開阿木爾的衣角,靠回車壁上,鄭重凝視著勃律。他閉著嘴似是糾結了一會兒,才語氣沉重,開口如實道出。他說:“朝中有人知道你會在陛下的掩護下暗中離京,城門守兵裏就有他們的黨羽,當時若你一露麵,他們就能以此借口留你在城中殺之。”“可有我這個閑散名號的人招搖在外,他們便不會想到你如今和我在一起,你也少了許多危險。多半看見我的馬車離城,現在隻會閑話幾句我不成器,天天駕著金子往外跑。”勃律一想:“可我已經出城了。”暗中出了城,便追不到他了。元毅端起杯盞潤潤喉:“有人已經在你必經路上埋伏好了,你此番走泉陵,必然要麵對刀光劍影,也會暴露你是同湘王一起出的城,屆時陛下那邊也不好交代。”“他們如何都想不到你在我馬車上,此時改走水路,等他們蹲守幾日後發現屆時已晚,你早就走的無影無蹤。等上了船,他們更追不到你。”“更何況,還有人在西北等著公子,不是嗎?”他抬頭望向勃律,“臨水坐船更快,你也可以早日到苗域,早日去往西北。”“你應該也不想讓那人等太久。”勃律垂下頭,手指默默攥緊衣衫,許久後沒再讓阿木爾出去,而是聽元毅的建議改走水路。第二百一十六章 曉春的雨來的頻繁,大雨如注,滂沱疾驟地刺出烏雲,墜入水窪中,砸的人沒來由的心慌。大雨洗刷著房屋和停在外麵的馬車,時不時伴隨電閃雷鳴能聽見兩聲馬兒驚起的嘶叫。一陣盲風刮過,雨好似下的更大了些,窗子在人少的客棧內被撞的咯吱直響,將周圍的極靜破出裂縫。勃律在長廊的窗子旁注視著外麵的瓢潑大雨,靜靜站了許久都一動未動。直至身後來人,他才應聲扭頭瞧過去一眼。見是元毅,他毫無波瀾地把頭扭了回去,繼續望著外麵的傾盆。元毅在他身邊等了一息,才聽到人問他:“離臨水究竟還有多遠?”這話中有著難掩的輕微怒意,讓元毅一下子就想起最初他偏人說兩日就可到達臨水的情形。“快了。”男子輕聲說著,笑了笑:“等雨停了,再走半日便到了。”勃律睨向他。“這次是真的。”元毅無辜地舉起兩隻手,“真的隻剩半日了。”這話音將落,客棧中的一間屋子內忽地傳來一男子的大聲吵鬧,緊接著“咣當”一聲,好像是一個物件被人踢倒了似的,但聲音也隻持續了這一瞬,之後便沒了動靜。勃律收回視線,提醒身邊人:“你耍我無所謂,可你把他耍的團團轉,屆時要是把他惹急眼反悔不去苗疆,我就把你扔進林子裏喂狼。”元毅嘴角一僵,自知這事兒是自己做的不地道,忙說:“我去同他說。”勃律沒應和這句,最後再看眼外麵完全陰沉下來的雨天,從窗子旁退開了半寸,在對方抬腳離開前問:“到了臨水,是直接乘船,還是……”勃律看向元毅,嘴唇微微抿起。他從未坐過船,這方麵還當真要聽自小在東越長大的元毅的話。元毅聽出他話中的猶疑,心下了然。雖然明麵上此趟路程他勃律的話語權最大,但卻對路線不熟,到了關鍵抉擇的時候還得問這行人裏土生土長的東越人。元毅見他拿不定主意,說:“到了臨水,我們先休整兩日,你們把該置辦好的東西備齊,我去找南下的船隻。”勃律想了想,覺得這樣最為妥當,便應了下來。勃律回到屋中,阿木爾剛放下端來的飯菜。他聽到聲響回頭,看見勃律回來,埋怨了一句:“我方才回來沒看見你,你又跑哪去了?”“在外麵站了會兒。”勃律說。“這雨下的大,很快就升起了寒氣,風刮得也嚇人。”阿木爾把房門和窗子都關好,繼續數落:“你作什麽不好,非要出去吹風作甚?阿隼若是知道了還得揪著你罵。”“我不冷。”勃律坐下後衝他抬手,示意阿木爾來感知他身上的溫度。阿木爾瞅著勃律沒動,看著勃律的神情有些古怪。勃律嘖了口,一把抓住阿木爾手,驚地人差點撞到身後的櫃子上。但很快,阿木爾就冷靜下來。他咦了一聲,竟從勃律的手上感覺到了點點溫熱。勃律鬆開他,端起桌子上的碗吃起飯來。“這是怎麽回事……”阿木爾喃喃,“那庸醫給你施了什麽法子?”“我也不知道。”勃律含糊不清道,“但他說這隻是一時的,有時效,若最後沒到達苗疆取得草藥解毒,我照樣得死。”阿木爾皺著眉,苦思冥想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勃律吃了兩口,忽地沉聲問阿木爾:“符那邊有消息了嗎?”阿木爾回神,搖搖頭。勃律咀嚼的動作慢下來。符比他們出發的要早些,策馬比他們坐馬車更是要快上不少,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涼州,或者已經從涼州入了草原。“再等等吧。”勃律對阿木爾說,“若是有信鷹從涼州飛出來,路上也需要些時間,你且記得一路留下標記,讓它尋得到我們。”苡“放心,都帶著呢。”阿木爾拍拍腰間的小囊*,裏麵裝滿了獨屬他們穆格勒部用於馴服信鷹的東西。雨並沒有如元毅所說的隻下半日就會停歇,而是下了一天一夜,將客棧前的凹地都積滿了雨水。勃律從客棧中走出來,抬頭望了望已經放了晴、還摻著一些陰雲透出片片陽光的天,對上刺目的陽光時難以忍受地抬手擋了半寸。從他身邊走過的許言卿還在罵罵咧咧,一個沒注意,重重踩進客棧門外的水坑裏。男人大叫一聲,罵的更起勁了,抬著濕漉漉的鞋子,扶著竹苓一蹦一跳地來到馬車旁。跟在神醫旁邊的小丫頭在等許言卿背過身要爬上馬車時,一個勁的朝人後背大膽地翻白眼。這一路上她和自己師父坐在同一個馬車裏,那是日日都聽許言卿念叨,堪比她曾經暫居廟中日日都能聽到的枯燥佛經,快把她的頭都念禿了。誰知許言卿似是有所察覺般,半個身子都趴在車上了,還回頭瞪向竹苓,愣是把女孩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神情盡收眼底。不一會兒,那輛馬車裏就傳來吵鬧聲,架勢仿佛快把車頂都掀開似的。勃律看在眼裏,覺得這師徒二人尤為好笑,二人之間的舉動氛圍更為隨意。有個小徒弟看來當真是不錯,寂寞無聊的時候抓來打趣幾番,鬧上幾次嘴,過後心情好得不得了。他記起被他們丟在京中府裏的元澈,飛快地低笑一聲,就收起唇角。或許是元澈跟阿隼之間到底隔著一個東越的交易,無論如何兩人之間都做不到像真正的師徒那般。若是天底下沒有那麽多糾紛,或許二人還能續上一段這人世間總道來道去的真正緣分,做一對正兒八經的師徒。可下一瞬,勃律低了低頭,拇指和食指在衣袖下無意識地搓了搓,又覺得這念頭也不一定真的正確。他不禁想起最初和阿隼相遇的情景。他和阿隼之間又談何不是隔著中原和草原上百年的紛爭恩怨,是他主動招惹的阿隼,這天降下的紅線才把他們綁在了一起。元毅收拾好最後的東西,向客棧買了兩瓶酒,打算路上飲。結了銀兩來到門口,看到勃律遲遲未踏出去,不禁奇怪。他來到勃律身邊,詢問:“啟程吧?”勃律的視線從元毅的那輛馬車上撤回,聞聲掃他一眼,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點頭走下木階。元毅順著也看眼他已經讓給神醫的馬車,追上去好笑著問:“怎麽,你也想做我的馬車?”勃律睨他一眼:“你不是送給他了,怎麽還稱呼是你的。”元毅一拍嘴,長長惋惜一聲:“唉,說起來總歸還是不忍心。那馬車可值京城裏半個宅子呢。”勃律前行的腳在聽到這話後狠狠頓住,不可思議地回看元毅,恨道:“你就把這麽值錢的東西隨手送給了他?”他指著馬車,就好像已經指到了許言卿眼前一樣。他忿憤道:“簡直暴殄天物!”元毅笑嘻嘻地說好話:“但為了公子,陛下說這點銀子金子還是值得的。”勃律沒聽進去,氣憤的鑽入馬車內,也不知道究竟在生哪門子氣。元毅稀裏糊塗的,就聽一旁的阿木爾風涼地說:“我們現在缺錢缺的緊,聽你這麽揮霍他在氣自己。”元毅聽後恍然大悟,心裏開始盤算起來回去是不是應該抬上一箱金子送來給穆公子示好。可又轉念一想,他怪道:“不對啊,你們不是住在祁府嗎?”阿木爾猶豫了一下,把自己也算進去,點了點頭。“聽陛下說祁府這主人和大慶有點關係,現在又在為陛下做事,怎麽會讓穆公子沒銀子花呢。”阿木爾一想,按照阿隼和勃律現在的關係,貌似是這個理。可他卻替勃律說:“總歸不是自己的東西,用起來到底不順手。”元毅聽明白了,琢磨了一陣,道:“看來這祁府的人也不怎麽樣,如若是我,斷不會讓穆公子受這種委屈。”阿木爾看他一副大有要對勃律揮手撒千金的模樣,張張嘴,愣是沒把噎在口裏的吐出來,沉默地閉上嘴,讓元毅誤會更深。他鑽進車內,掃眼已經開始衝著勃律一個勁獻殷勤的元毅,別過頭拿手拖著下巴。他剩下的路途如何都不敢去看勃律,生怕被勃律抓出蛛絲馬跡。他深吸了好幾口,想,算了,現在被夾在幾人中間裏外不是人,等真出了什麽事,也是他們自己解決。幾千裏外的西北,兩兵的軍旗屹立在地上隨風鼓動,軍營內人人麵色沉重,但對西方的堅守仍然攥緊手中的佩劍。軍營外不遠處的一座小土坡上,坐著一個紅衫女子。她手抵長槍,正神色肅然遙望西方,時刻留意著遠處看不見的敵人動靜。這時,左側傳來駕馬的馬蹄聲。女子警惕回神,飛快回頭望去,眯起眼,遙遙看到有三匹馬正向著軍營轅門而來。女子當即站起身跳下土坡,大步走到轅門外,駕著長槍瞪著來人,高聲喝問:“來人是誰?”三匹馬籲聲停在了女子麵前。頭匹馬背上坐著一個堆笑的藍袍,他看到轅門前的女子,誒呦一聲,急忙下了馬,朝人拱手,喚了聲:“餘夫人。”女子頓時皺眉:“你是誰?”中官笑著應答,說自己是陛下吩咐前來送旨的。女子見他出示了腰牌,才將信將疑把人領了進去。“陛下有何旨意?”女子來自江湖,灑脫慣了。中官倒是沒在意她話中的不敬,卻也沒答,隻笑著說要先見到餘老將軍。女子撇嘴,隻道好吧,就把人領到了老將軍的帳子外。此時帳中傳來細語,好似裏頭有人在談話。女子讓人進去通傳,一聽宮中來了人,帳中的幾人紛紛急忙踏出來。見是陛下身邊忠心耿耿的中官,餘淮黽大驚,過後上前問:“公公怎麽來了?”他皺眉:“可是陛下那裏出了何事?”“老將軍放心,陛下在京中一切無礙。”中官笑道,“咱家此次前來,是給將軍送旨的。”餘淮黽一聽,這才注意到老中官兩手上捧著的一卷金燦燦的帝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