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俞這才鬆口氣,對著站在另一側的青年打量了一番,估摸著這就是那位在草原上勾了將軍心魂的人。他對此有著不能說的意見,還是規規矩矩問候了聲:“公子。”問完了,又象征性地給旁邊這個名頭上不得不放尊重一些的少年抬了抬手。勃律看著蘇俞簡單頷下首,算是打過招呼。祁牧安領著人來到馬前,對勃律憂心道:“我來的匆忙,隻騎了馬,沒有馬車。”勃律掃眼高大的馬:“我沒事,可以騎。”祁牧安默默猶豫了片刻,這片刻內勃律已經抓著馬鞍要抬腳往馬背上踩。男人立刻回神,急忙扶著人上了馬在馬背上坐穩,而後自己也蹬上馬背,坐於勃律身後,將人環於雙臂間。“蘇俞,你把他送回去。”祁牧安在馬上瞟眼孤零零的元澈。男人應下,扶穩腰側的佩劍看了看少年,笑起來:“十一皇子,請上馬吧。”“你要我和你騎一匹?”元澈一陣惡寒。“不然殿下要邁著腿回去嗎?”蘇俞笑問。元澈撇嘴,介於師父還在這,不敢開口讓人拽著他騎得馬回去,在馬蹄旁磨磨唧唧晃晃悠悠,就是蹬不上去。祁牧安看在眼中,當即斥道:“你再不上馬,我就把你一個人撂在這兒!”“誒呀,我上,我上!”元澈擰著臉艱難地跨在馬背上,心裏不服氣地把宮裏頭龍椅上的人和身旁這些人都默默嘀咕了一圈。然而他還沒坐穩,蘇俞就翻身躍上馬,揚起繩韁,兩匹馬應聲朝著將軍府的方向奔出。這一路上顛得元澈暈頭撞向,到府外的時候都是眼冒金星滑下馬背的。他吐著氣心悸大喘,指著蘇俞罵罵咧咧:“我再也不要和你騎一匹馬了!”蘇俞笑道:“殿下想騎下次也未必有這個機會了。”元澈頂著月亮一屁股坐在府外石階上回神,看到勃律什麽事兒也沒有一陣清風地從他身邊走過,苦哈著臉滿心地自我懷疑。這人看起來病怏怏地比自己都弱,聽他皇兄說身子還有病,比幾年前大相徑庭,怎麽越看越不像,不會又是張著嘴騙來騙去誆他師父和皇兄的吧!第一百七十八章 夜深人靜,一片漆黑,唯有屋內的燎爐還在不滅地燃著旺火,暖熱整扇裏間。勃律安然躺在榻上裹著被衾熟睡,呼吸時深時淺,看似睡得很安穩。他好像自從來到這裏,知道有人在外守著,就一直睡得很沉。但今夜好像有些不太一樣,他不知夢見了什麽,忽然眉頭緊蹙,落在榻上的五指緊緊揪住被麵,埋在褥中的身子漸漸發抖,額間的冷汗越滲越多。他努力想睜開眼睛掙脫夢境,但感覺身上好像有什麽東西死死壓著他讓他動彈不得,一口一口從肩膀啃著他的骨肉,獠牙咬進去陷得極深,還在不斷向外用力撕扯,仿佛要把皮肉撕開。或許已經撕開了。他渾身都好痛,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他疼的嗚咽,疼的發顫,最終猛然驚醒,可是入目一片黑暗,這讓他恐懼不已。勃律急促喘息,忽地半扶起身子,在黑暗中沙啞驚慌喊道:“阿隼!阿隼!”外間守在小榻上的祁牧安並沒有完全睡死,自第一聲響起時他就倏然睜開雙眼,以為出了什麽事,立刻飛身下榻跑了過來。“怎麽了?”祁牧安點燃了榻邊高幾上的燭台,燭火亮起後,他才看清勃律滿麵的蒼白色。白的嚇人。祁牧安心驚,登時把不斷驚恐顫抖的人擁入懷中。然而懷裏的人似是還沒從夢中緩過神,仍在大口大口呼吸著。他牢牢攀上祁牧安的手臂,過了須臾,似是身上夢境中帶出來的堪比真實的疼痛漸漸散去了些,他慢慢伸手捂上肩膀,發覺那裏並不是鮮血淋淋,也不是血肉模糊。祁牧安看出他狀況有異,頓時猜出些許。他把人抱緊了些,試探著低聲問:“夢魘了?”勃律慢慢平穩了呼吸,感受著錮在身上的熱度半闔上眼睛,就連神經都安心地放鬆了些。他靠在祁牧安懷中,鼻音幾不可察地悶出一聲,似是在回答男人的話。祁牧安的下巴搭在他頭頂,視線稍稍下移就看到勃律捂住的肩膀。他目光頓住,想起在照料勃律的時候,看到的他身上那些不新不老的傷疤。有些是自己記憶中曾經看到過的,懷中人年少時留下亦或是二人一起經曆過的,也有些自己不曾見過,應該是這三年裏添上的。祁牧安待他平靜了些許,才輕聲問:“夢到什麽了?”勃律深呼吸一口氣又幽幽吐出,靠在祁牧安懷裏聞見熟悉的味道讓他十分安心。他整個人鬆懈下來,啞著嗓子低聲說:“沒什麽,一些舊事罷了。”“若是不相幹的舊事,你不會被夢魘住。”懷中人沉寂下來,許久不說話。祁牧安心知這是說中了,於是順勢問下去:“我一直很想問你……你身上那些我沒見過的傷,哪來的?”勃律沉默一會兒,閉著眼睛喃喃說:“被狼咬的抓的,都有。”祁牧安繃緊嘴,末了問:“是在烏蘭巴爾傷的嗎?”“你聽阿木爾說的?”勃律腦袋挪了半寸,尋到祁牧安臂彎中一個舒適的位置枕下,雲淡風輕地說:“你猜對了,就是被他的狼咬的。”這話一落,勃律明顯感覺祁牧安的臂力環得重了幾分。祁牧安這時候或許知道了在他們談及寶娜時勃律是何種心情了,他自責,懊惱,悔恨,或許還有一刻後悔以狼聞名草原。哈爾巴拉用少年最引以為傲的狼來傷害他,他想象不到三年前勃律在烏蘭巴爾被折磨成了什麽樣子。“是夢見那時候的事了?”祁牧安顫著不易察覺的嗓音問。“或許吧,醒來就忘了。”勃律沒發覺,長籲口氣。祁牧安牽強著鬆氣:“看來我說不要去皇宮是對的,你還非要同我唱反調。你看,去一趟地牢,今晚做噩夢了。”“我沒有和你唱反調,也沒有做噩夢。”勃律閉著眼不認。祁牧安吃吃低笑兩聲:“現在還心悸嗎?”勃律閉著眼感受了會兒,覺得還是有一點發冷汗,就弱弱點了點頭。男人見狀有些得寸進尺地貼近懷中人的耳朵,吐息問:“那……要我陪你睡嗎?”勃律慢悠悠地呼出一口氣,沒作答也沒拒絕,就好像睡著了一樣。但祁牧安知道他沒睡著,懷中人的呼吸聲不是入睡時熟悉的高低深淺。祁牧安了然一笑,吹滅高幾上的蠟燭,褪去一件衣衫,擁著人裹著熱氣擠進被褥中。黑暗下,勃律的背脊貼在祁牧安滾燙的胸膛上,一陣一陣的熱源延著後背遞進他心口,讓他睜著眼睛無法入睡。他能感覺到男人攬在他腰上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過後稍稍抬起點想要往哪個方向移,但最終還是落了回去。如此反複,磨得勃律更是睡不著了,氣的眼尾直跳。他沒好氣道:“想摸就摸,你手熱得很,別來回劃拉。”身後的人頓了一下,這才抬起手往下,朝他的腰腹上覆,蓋了一會兒又伸過胸前,撫在另一邊的肩膀上,這個姿勢把他整個人都叩進了男人的懷裏,之後就不動了。勃律身子一僵,愣住了。祁牧安第一次蓋住的位置,是他們救下吉勒的時候,被尖牙刀劃傷的地方。之後攬住的,就是他方才捂上的肩膀,那裏有一片醜陋的被狼撕咬過的傷疤。他逐漸地鬆下肩膀,讓身後人擁的更嚴實了些。祁牧安抱著許久不曾一起同榻而眠的人,嗅著令他癡迷的氣息,似乎填滿了他這幾年失了魂的空缺,也把他的心重新塞滿。不知過了多久,也或許沒過多久,懷中人突然用力後蹬了一腳他的腿,身子想要從他懷中逃脫,努力朝牆壁的方向挪。勃律氣道:“你還是離我遠點吧,滾回你外麵睡,你頂到我了。”祁牧安舔了下唇,沒鬆手,可是聲音沉了幾分:“我不動你,你睡你的。”勃律在暗處翻了一個誰也看不見的白眼,還是強撐著倦意往懷抱外逃。就在他兩條腿快要踩上榻壁的時候,突然身後人一個毫無征兆的翻身把他壓在了身下,沉重的力氣壓得他困意瞬間消散,剛要大叫,就被耳廓上一個撲朔的灼熱氣息嚇得吞了回去。祁牧安在他耳朵邊上咬了一口,隨後鼻息貼著麵頰緩慢下移,在嘴角處滯留了好一會兒,才滑著倒在枕上,埋進後脖中。勃律全程不敢動,瞪著一雙明亮的瞳孔,驚地呼吸都不敢喘。他現在打不過這人,真要獸性大發對他幹什麽,在別人府邸裏他估計喊破了喉嚨都沒人來救他。祁牧安見人一動不動的,似乎猜出了他所想,笑出一聲,寬慰道:“睡吧,我不鬧你。”說完,他就真的閉上眼睛呼吸漸勻。時間久了,勃律也就放下了戒心,軟下僵硬的身子。後麵的夜色勃律不知道是怎麽度過的,也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困意泛濫睡過去的,總之後麵的人真的安安分分沒再有所動,就這樣抱著他睡了一晚上。翌日一早,他是被門外的敲門聲喚醒的。醒來後他發現仍被男人環在懷裏,有一條手臂略略發麻。他不滿地拍拍祁牧安,男人也不知是剛醒還是醒了一會兒了,總之起身的速度很快。今早端水置膳的丫頭變成了兩個生麵孔,進來見兩位主子也不敢太高抬頭。見到勃律從裏間拖拉著才穿了一半的衣衫走出來,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對著他埋頭齊齊屈膝行了規矩的禮,拘束的很,看的勃律頭皮發麻。“你往哪跑?”祁牧安一把將青年重新撈進裏間,在屏風後替他繼續穿戴繁瑣的衣衫。“那兩人是誰?我沒見過。”勃律盯著祁牧安頭頂,皺著眉問。祁牧安頭也沒抬,正貼心地覆在他腰間係腰繩:“我從宮裏要來的,宮中出來的侍女細心,我讓她們專門跟在你身邊伺候。”勃律偏過腦袋:“我不需要,別讓她們一直跟在我後麵,煩死了。”祁牧安抬簾掃他一眼:“你就當是我在管著你。”勃律從頭到腳都充斥著不滿的情緒。他又想起昨晚的事兒,結合著剛才祁牧安擅自做的決定,他被長衫罩著的腿厭煩地蹬了蹬,踢上祁牧安也不道歉,還故意多踢了幾腳,蠻橫的像個山大王。“你們中原的衣服真複雜,穿好了嗎?”祁牧安無奈,一把叩住勃律的腿,將其輕輕落回地上,直起腰道:“好了。”勃律鼻哼一聲,先轉身走出屏風,坐在桌前吃了沒兩口,隻覺那倆丫鬟站在旁邊跟棵鬆似的,站的他渾身不舒服。勃律筷子一撂,沒好氣地對姑娘說:“你們兩個出去。”兩個丫鬟一愣,看著祁牧安不知如何是好。祁牧安無法,隻得依著勃律,說:“先出去吧。”她二人應聲退下,關上房門。屋內,勃律默不作聲吃了一半,忽然慢悠開口:“我一會去找阿木爾他們。”祁牧安說:“好,等太醫施完針後,我和你一起去。”勃律縮縮胳膊:“今天不紮了,要給我紮成馬蜂窩了。”可這話放在祁牧安這裏容不得拒絕:“不行,這事沒得商量。”勃律憤憤看著他,後半頓飯吃的十分不痛快。第一百七十九章 今日太醫來的早,許是祁牧安提前叫人傳了信,勃律剛用完飯沒多久就來了。一個時辰後,祁牧安送走太醫,折回來給勃律披上狐裘拿上手爐,二人上了府外備好的馬車,向著阿木爾他們落腳的宅子而去。宅子離將軍府有點距離,外麵街上人又多,他們馬車轉悠了許久才到。彼時已經快要晌午,阿木爾剛踏出宅子,就見一輛馬車停在了他的麵前。正疑惑的時候,車簾被人掀開,從上麵落下一個身著玄服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