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死。她止不住地來回喘息,像是在慶幸自己劫後餘生,又像是後怕。她瞪圓了雙眼模糊地看向二殿下佇立的方向,大聲嗚嗚似在求饒。“嘖。”見射偏了,延梟握緊弓臂咒罵一句,轉手從吉達抱著的箭筒裏抽出一支新的,搭弓射箭一氣嗬成,在女人還沒反應過來時射向那顆紅彤彤的柰果。這次一發命中,將柰果牢牢卡在了木柱上。一旁的仆役見狀急忙跑上去將箭羽和柰果取下,換了個新的再次讓女人頂住。延梟眼神陰鷙,恨不得將那顆柰果剜成千瓣萬瓣。他氣息不穩地罵道:“找也找不到,殺也殺不掉,真是一群廢物。”話音將落,又一箭射出,這次劃過女人的麵頰歪向後方的草地上。延梟氣急敗壞,側眸瞪向吉達,抬起弓朝著他砸下去:“如此不中用你說,小王還留著你們作甚?”吉達蹙眉抿唇,生生悶聲挨了一棒,隨後顫顫巍巍地送上箭筒,讓二殿下從中新抽了一支出來。延梟冷哼,著實見不慣他不通氣的模樣,活像是自己在他人的陰影下憋氣。他一腳踹上男子的膝窩,酸麻的感覺令他一下子沒站住,腿軟跪在了地上。“果真是廢物。”延梟嗤鼻,人折服在腳邊的樣子映入眼底倒讓心底衝上些得意。他順了心,再度拉扯弓弦,擺起了架勢。哪料對準遠方女子的箭刃將將拉出手,周圍突然嘈雜起來,一枚石子不知從何方衝來,直愣愣地擦過他的箭羽底部。箭羽被衝擊力道改了方向,仰身麵向天空,繼而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那箭飄落的姿態落入他眼中,就好似曾經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將來,無聲無息地墜入地底。延梟赫然大怒,頓時睜大雙眼,猙獰大叫道:“是誰!”是誰有膽子打斷他的興致?耳畔的嘈雜聲愈發響徹,延梟扯開身旁擋住視線的吉達,將人用力甩在身後。他胸腔翻湧著怒火,拳手在身側緊握,咯吱作響。不遠處,他的仆役們盡力想攔下一個策馬踏來的男子,卻奈何心中畏懼,久久不敢靠近,隻得在一米外出虛虛堵著此人前進的路,試圖不讓他接近延梟。待男子看清了此人,一個名字早已滾燙地翻滾在嘴邊多時,終是被他咬牙切齒的一字一字嚼碎吐了出來。“勃律!”那馬背上坐著的人,正是麵無表情的小殿下。勃律瞅一眼地上被他打落的箭刃,又瞥向遠處那個被綁在柱子上的女人。他不禁嘲笑:“箭術這麽爛,還有臉在這射箭玩?延梟,你丟不丟人?”少年策馬抬蹄,嚇得地上的眾人紛紛往後退,生怕被壓死在馬蹄下麵。這一退,倒給勃律空出來一個缺口。他揪住繩韁,策馬趁機從空隙中踏了出來,立到了延梟的眼皮子前。“你這是什麽意思?”延梟瞪視他問。“來給你殺啊。”勃律輕嗬,聲音慢悠悠地從馬背上傳下來。延梟聽不出這聲音裏夾雜著什麽情緒,略有隨意也略有冷意,一時叫他拿捏不定。他望眼勃律身後,沒有看見阿木爾或者符再者是狼師的任意一個人,這時他才恍然,原來他是獨自一人來的。這下,延梟咧起嘴角笑了起來:“你一個人來我這裏?不怕小王宰了你?”他一偏頭,意外地瞧到少年麵頰上有一道刀痕還未結痂,當下嘲笑道:“勃律,你也有失策的一天?被人劈刀子得滋味不好受吧,有沒有跑回狼師躲在那帳子裏哭啊?”延梟說完大笑,越笑聲音越大,回響在靜寂空蕩的上空,顯得詭異至極。勃律眯起眼,也露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他手背撫上自己的麵頰,輕輕碰了碰結痂的地方,眼神飄忽不定:“這全是拜你所賜。”他瞟向地上那人:“你不是想殺我,想拿到狼符嗎?如今我來給你殺,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殺得了。屆時瞧瞧,躲在帳中哭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你說什麽?”延梟驀然收聲。被人看穿了心思,架在白日裏將他的所思所想全部刨出來戳到脊梁骨上,讓他惱羞成怒。但對方這到現在為止都坦然的態度也讓延梟疑惑,一時沒摸明白他在耍什麽花招。勃律啟齒說的似有若無:“你費盡心思讓人潛入我狼師,又安排人在道上伏殺我,難道不是想置我於死地好為你謀到狼符嗎?”他睨視地上的男人,“這麽快就不稀罕殺我,不稀罕狼符了?”延梟垂在身側的手指顫了顫,嗤之以鼻:“小王才不稀罕你的破狼師。”“哦?是嗎?”勃律沉音,突然抽刀將一個裹著嚴嚴實實地物什甩在延梟的腳邊,驚得男子後邁一步。那被布包著的東西落在地上便散開了,露出一截刻有黑色痕跡的人的舌頭。勃律嘖嘖感歎:“延梟,你這些品味當真是獨特,整個草原找不出第二人了,著實惡心。”他眨眨眼,頓了一瞬補充一句:“你的人也一樣,手法低劣。就這樣還想殺了我?你怕是做美夢醒不過來了吧。”延梟盯著地上那截舌頭,神色愈發陰霾。突然,他覺得馬上那人姿態高高在上,實在紮眼,恨不得就此把人打下腳底,狠狠踐踏。他呼吸急促,倏然扔下弓,抽出腰間的刺鞭向馬上之人揮甩而去,罵道:“小畜生,小王今日就殺了你!”勃律策馬飛快後退,撤身堪堪躲過對麵武來的鞭子,隨後縱身一躍從馬背上落在地上。他執起自己的寶刀飛身劈向延梟的刺鞭,借勢將其劈向另一方,而後手法迅速撤回,直取延梟的胸膛。男子手腕一轉,刺鞭被他硬生生從半空折了回來,襲向少年的後背。勃律聞聲去瞟,就在鞭子離自己還有半尺的距離時,他腳點地麵仰麵從鞭子下方劃過,刀刃刮過鞭子現出“劈啪”的聲響。延梟不甘示弱,踏步而上,鞭子在他手中活靈活現,招招狠厲,鋒利的不比刀劍差。勃律見招拆招,邊打還不忘邊嘲他:“延梟,這麽多年了,我一直以為你不敢殺我。”“小王巴不得你死!”延梟雙手拽住鞭子抵住砍來的刀刃,用力將其揮開再次挺身而上。“想殺我?來啊,取我之命,這狼符也是你的了。”勃律刻意拿刀麵刮過自己腰際的狼印,銀光折射到延梟的眼中,激起更狂烈的欲望。兒時延梟都沒這麽恨過勃律,這樣想將勃律置於死地。他那張嘴臉此刻映在自己麵前,千刀萬剮都死不足惜。以往延梟看不慣勃律是因為父汗在其十幾歲便賦予了狼師的權力,而他總覺得有朝一日也能得父汗重用。可日子久了他又發現,就連阿娜得視線都在大哥的身上。他在穆格勒裏上比不過大殿下,下比不過小殿下,活得著實是個笑話。越想越氣憤,以致下手愈發狠厲迅猛。兩人在空地上打上十幾回合,四周皆沒人敢上前阻攔,隻得聽見兵器相撞的刺耳徘徊在半空。就在這刻,勃律逮住時機揪住了延梟的鞭子,一腳向人踹去,順勢拎刀抵在對方的脖頸處,兩腿跨在身下人的兩側,將人死死壓在了草地上,製住了對方的行動。男人死命扣住勃律的手腕,用力將其往外扯,另一隻手則依舊拽在鞭子的頂端,和少年手中的那半截來回掙紮。勃律眯眼,狠勁將刀往身下人的皮肉裏陷,很快便見了血珠,乃至延梟也不敢再動彈一分。“延梟。”他小聲道,“以往在父汗的眼皮子底下,我們都不敢持刀相向。我不是敬你是我兄長,更不是怕你,而是我不能知錯犯錯,手足相殘以致惹了父汗的眼丟了我狼師的兵。”延梟咬牙,抓著勃律的手深了一個力度。“可你卻踏進了我的琉璃瓦,踩得粉碎。”勃律手上的刀逐一逼迫延梟的脖子,使其痛到在嗓子裏發出一聲“嗚”響。少年冷笑一嗓,繼而道:“延梟,你給小王聽清楚了狼符是屬於我勃律的,你沒有資格執掌,更沒有資格去動我狼師的人。”“你殺不了我的,別癡心妄想了。若再有下次,我定拖著你的頭顱親自向父汗請罪。”這時,二人的身畔傳來吉達的聲音,他俯著身子勸道:“小殿下,手足情深,饒了二殿下這次吧。”勃律噤聲,瞥了那仆役一眼。此人生的普通,渾身都透著卑下的姿態,卻敢在這時開口勸言。他回首瞟著下方,嗬道:“延梟,你的人真有意思,比你強多了。”少年緩緩起身,執刀的手漸漸脫離延梟的脖頸。男人憤憤望著少年,兩手也慢慢鬆懈下來。就在二人紛紛起身的時候,忽然間少年手臂一動,隻見眼前銀光一閃,寶刀的刀刃深深劃破了延梟的左掌心,留下一道血流不止的口子。“啊!”男人慘叫,趕緊脫手鞭子去握那隻傷了的手。他額角冷汗不止,很快血液順著合掌的縫隙滴滴落在草地上,濺得枯草搖曳。勃律若無其事地站起來,皺眉甩去刀刃上沾染的血液。他合刀睨向癱坐在地上的延梟,話中叫人冷顫不已:“真可惜,沒削掉你的手指,下次我可不會這般失誤了。”第三十九章 勃律是一個人騎馬走的。阿隼在原地注視著他的背影半響,才回頭朝正重新仔細翻查地上那些屍體的符道:“不用跟上去嗎?”“小殿下在二殿下手裏吃不了虧。”符瞟他一眼,“二殿下這次踩到殿下逆鱗了,兩人定是得打起來,不見到血勃律是不會回來的。”阿隼若有所思:“何為殿下的逆鱗?”符揚眉,抬手晃了晃手中那塊假的刻有狼印的狼師腰牌,道:“小殿下的逆鱗就是狼師。狼師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乃至這裏被狼師庇佑的每一個穆格勒族人皆是小殿下的命。”阿隼沉默,環顧了一圈。這裏和他待了二十餘載的大慶京城相比截然不同,此處更為寧逸,人人都在小殿下的籠罩下露出輕快地笑容,好似即便是出了什麽事,他們所效忠的少年也會不負眾望迎刃而解。符的聲音遙遙傳來:“你小子真是命大,十人伏殺勃律都能把你給無恙帶回來。”阿隼心裏被這句話提了起來。他扭回頭,忐忑不安地問:“你知道我們是如何回來的了?”“知道啊。”符拍拍手站起身,指了指自己臉上:“若不是仰仗著殿下身手好,你們就不止傷這一點了。殿下救了你,你以後可不能忘恩負義。”話末了,男人狐疑地瞥眼他,下狠話道:“不過我和你們打交道不多,也不知道你們中原人到底什麽品行……你若是回頭反咬我們一口,我把你皮剝了。”男人呼出口氣,心想看來他會射箭這個事勃律並沒有告訴其他人。他無奈瞟向逞能的符,跟他說話簡直身心交瘁。他歎息:“知道了。”他要是敢把刀子橫在勃律麵前,照勃律的習性還沒待他有下一動作,便回頭一口咬破了他的脖頸,讓他當場血濺三尺。想到這,他不由自主地摸上臉上那塊傷口,意外發現藥是新換的,傷口處的藥還濕漉漉的。他學著昨夜少年的動作舔了舔嘴角,似是想將那處舔掉。過了半響,等符再次起身,見他仍駐足在那裏,忍不住嘖氣要趕他走:“行了行了,你別杵在這了,這裏不需要你。”阿隼的視線聞聲從遠方撤回來,落到話音那裏。見人沒動,他忍不住去扒拉男人的肩膀:“你是沒事兒幹嗎?阿木爾不在就沒人能管著你了?”阿隼一語不發地垂眸瞥眼搗在自己肩頭上的手指,一下一下搗得他心煩。他側身避開,往後退了一步,揮開符的手。他說:“我等殿下回來。”符怔愣:“你等殿下作甚?”阿隼默了一刻,拐了個撇腳的理由:“阿木爾不在,今日的書卷需要殿下先過目。”符瞪著他,擼起袖子就要和他走。阿隼麵色一變,急忙問:“你要做什麽?”“你不是要確認書卷嗎?我去給你看看。”男人緊繃住唇,無可奈何地深吸一口氣,阻止了他:“算了……不用,我先去狼圈。”話落,他扯回符的衣服,將人給毫無防備地揪了回來。“怎麽又不用了?”符摸不著頭腦,“看個書卷的事兒,無妨。”他再去扯阿隼,卻下手落了空。男人避身,不理不睬便要朝狼圈走。符見他無視自己,當即一口氣上來了:“嘿!你小子在勃律帳內睡一晚長本事了!我管不了你了是吧?”這話唯恐天下不亂,讓阿隼腳下一個踉蹌,滿臉驚恐地看了眼那個男人,惱的張嘴啞音了半天一個字兒都沒蹦出來。這人又沒腦子地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反倒符不滿意地環臂仍嚷嚷著:“怎麽,我還說錯了?”“有病!”阿隼耳根子一紅,罵了回去,下一瞬調頭就走,這次把符唬在了原地。符回過神後撓了撓頭,撇嘴嘀咕:“真是奇了怪了,現在脾氣已經這麽大了嗎?果然還是得叫勃律回來了好好管教你。”走遠了還能聽見符在後麵不滿地罵罵咧咧,攪得阿隼心煩意燥,帶著情緒進狼圈,惹得幾匹狼也被感染,沒給他好臉色,吃著一嘴草踏了出來。回到帷帳後,等到快晌午的時候還不見勃律回來,自己肚子倒是先傳來饑餓感,他這才發覺竟是從早上起便什麽也沒吃。阿隼在帳內坐著磨了良久,才打定主意偷偷去廚帳瞧瞧。站在外頭沒再瞧見符的身影,走過主帳前也沒見到那擺的整齊的十具屍體,估摸著符應該是去處置了,無暇顧他。本想著沒人注意到他,哪料進了廚帳,一打眼便被寶娜捉個正著。他將掀開廚帳的簾子,後腦勺就被人用瓜瓢狠狠敲了一下,敲得他直吸涼氣。回過頭想看看是何人,正好對上女子凶巴巴的神色。“你怎麽在這裏?”寶娜斥他,嚇得他避了再避,生怕這位彪女子將手裏的東西朝他砸過來。然而女人下一句還沒說出口,就被帳內另一道聲音掐住了。“寶娜!”帳內的人朗聲喊她的名字,竟意外地讓女子憋屈般閉了嘴,推開阿隼立馬走進去。順著掀開的帳簾,他看見一個略微熟悉的人。寶娜拎著瓜瓢背到身後,乖巧地踱到婦女跟前,弱弱喚句:“塔娜姑姑。”塔娜姑姑先是抬眼瞧了帳口處的阿隼,而後才開始責備麵前的女子:“你脾氣怎得愈發燥了,在殿下身邊這麽久愣是半點都沒學會規矩。”寶娜皺起臉一聲不吭,雙手在身後用力摳著瓜瓢,硬是叫阿隼也不禁心疼那物什一刻。吵完了,招呼走寶娜繼續去帳裏幹活,塔娜姑姑才轉向阿隼問:“廚帳亂,又燥熱,你來這裏作什麽?”阿隼垂簾,沒好意思說他餓了。他眼睛在帳中滴溜溜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一筐白麵餅上。婦女瞧在眼底心下了然,伸手遞給他一個熱乎乎的白麵餅。阿隼麵上一訝,小聲說句謝謝,伸手接過填進嘴裏。“聽說昨夜殿下同你遇險了?可有受傷?”塔娜姑姑扭身朝爐子下添了幾根柴火,而後轉到另一邊著手和麵團。寶娜在後方掐著腰攪著白米粥,這幾個字蹦到耳朵裏叫她不禁鼻哼一聲,似乎十分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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