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隼不明所以地看向他。“是我們草原好,還是你們中原好?”勃律瞟眼他烏黑的眸子,將烏骨駕得更穩了些。阿隼真的認真的想了想,卻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他張唇卡了半天,才低聲蹦出一句:“我們沒有這麽遼闊……”命官在朝廷的掌控下活得小心翼翼,平民在官府的壓迫下民不聊生。城牆壓抑著每一顆人心,君主的利劍威脅著每一人的命途。縱使白日和睦融融,夜晚春宵縱樂,卻遠沒有草原自由快活。少年將實現重新落回茫茫的前方,啟唇繼而道:“如今嚴冬,枯草遍地,唯有雪天時飛雪漫天蓋地,草原銀裝素裹,才存在一時美的讓人欣喜的時刻。”阿隼跟著勃律抬頭望了望天,卻聽少年歎息:“近年戰爭不斷,人心叵測,雪下的又一年比一年寒冷……經此下去,怕是天神要怒了。”“不過季夏的時候草原最美,野馬放肆狂奔在穆勒河邊,金輝照耀,它們宛如從天而臨。屆時牛羊成群,族歌響徹在整個穆格勒部的天空還有那雅爾大會,我們會邀請所有交好的部族,屆時整個草原都會熱鬧起來。”“你會看到的。”勃律驀然扭脖,笑地憧憬。他想讓阿隼瞧瞧草原最美的時候。阿隼盯著少年放亮的眸子,聽他講起草原上的種種,心底忽然有些期待初春到來的那一刻。他們沒有注意到,方才在狼師師門處停駐著另外兩個人影,其中一人明眼望著一雙人快馬奔出了狼師。袍服側耳向身邊男子小聲問道:“大人,那是勃律殿下?”必勒格聞音望去,隻瞧見了少年與另一位男子馳馬飛奔離去的背影,宛如一縷煙,很快沒了蹤跡。跑的真快。他默道。一旁的男子小聲疑惑:“小殿下身邊的那人是誰?這是一同要去哪裏?”“那個方向遠離任何人的帷帳,除了平地就是枯草,看樣子隻是去賽馬吧。”必勒格收回視線,將懷中的木匣子交給男子,躍步坐在了馬上。袍服將木匣子接過後拴在馬上,也躍上了自己的馬:“小殿下為何沒有收?”“這位敏銳的很,不是好蒙蔽的主。”必勒格整理好馬繩,側頭又看了狼師內一眼:“和那兩位比起來,這個小殿下簡直不像他的兒子。”“大人如今如何打算的?”袍服小聲問。“先回去。”必勒格收回目光,剛要策馬離開,不遠處一團黑影吸引了他的視線。男子立刻頓住身形,不動聲色地眯眼望過去。那團黑影越滾越遠,看架勢似有五六人騎著馬朝勃律消失的方向追趕。聲響不大,至少沒驚動他們這些在狼師邊上的人,若不是他眼尖,怕是還注意不到這場異樣。身邊的袍服也順著注意到了:“那些人在追小殿下?”必勒格沒說話,眼眯得更細了些。他偏了偏頭,似乎想趁那些人還沒消失多細看幾眼。“不像狼師的人。”直到他們同方才少年一樣墜入遠處的平線後,必勒格才重新開口,語氣極為肯定:“看樣子,這位小殿下要有麻煩了。”“帶袖箭了嗎?”“帶了。”男子摸到袖中藏匿的一小截。必勒格聽後,二話沒說帶著人策馬向著遠方衝了出去。第三十二章 “咻”,一箭狠厲地劃過寒氣,卻貼著雪兔紮進一旁的枯草地上。雪白的兔子受到驚嚇,一蹦三尺高地要逃走,這時緊接著又是一箭,無辜的兔子重重跌回地上,被箭刃快狠地釘在了原處,倒在血泊中。勃律兩三步跑去將兔子提了回來:“這次看懂我是怎麽獵的了嗎?”阿隼蹙眉,一句話在心裏盤複了半天,到底還是吐了出來:“殿下,你這準頭不太好啊。”“我準頭不好?”勃律瞪著他一愣,氣笑了。他突然鬆手扔下手裏已經斷氣的兔子,揚手快速拉弓直衝天穹,對著天上一箭放了出去。還沒待阿隼反應過來,一隻灰撲撲加不上名字的鳥便“啪嗒”一聲垂直墜在了他們身邊。勃律盯著他,拿弓抵著對麵的肩膀,威脅他似的再問:“我準頭不好?”好,自然是好的。男子瞥了眼那隻癱死在地上的鳥兒,搖搖頭,沒再吭聲。少年憤憤哼了一聲,踢了踢腳邊的兔子,邊拔插在鳥身上的長箭邊吩咐他:“還不趕快撿起來。”阿隼乖順的很,跟在勃律身後默默彎腰將雪白毛發的兔子重新提了起來。二人又向前走了幾百步,不到片刻功夫阿隼的馬背上已經掛了五六隻雪兔,個個毛發澤亮,白的亮眼,除卻身上淌了些鮮紅的血漬和一個深邃的血洞,姿態瞧上去倒和生前並無兩樣。突然,前方不遠處的草叢裏動了三動,讓眼尖的勃律當即停下了腳步。他半開玩笑地附在阿隼身邊說:“這次換你來?”“我不會射箭。”阿隼麵不改色心不跳。勃律“誒呀”一聲:“我教你。”他將自己的弓塞進阿隼手中,腳根往旁湊了湊貼近了男子的身形,隨後握著他的手架起一隻新箭,拉滿弓。溫熱的觸感從手背上如潮水般快速湧入全身,讓阿隼登時瞪圓了雙眼。少年近在咫尺的獨屬於草原冷冽的氣息一道一道吹上他的麵頰,拂過陣陣戰栗,嚇得他不敢呼吸。身側的少年已然有了成年男子的身量,全神貫注地盯著遠處那叢不斷簌簌的草叢,並沒有發現阿隼的目光已經漸漸從那方移到了他的麵上,正將自己認真且專注的神色落入心底。男子再一次感到了不安不是對恐懼的不安,而是對接下來未知的讓他難以掌控的不安。這種情緒讓他無措,就好似曾經無知的以為能和那個人共度一生,卻在某一天被狠狠打入深淵一樣。忽然,靜止已久的滿弓在他毫無防備下牽出一隻利刃,飛快衝向目標,最後一頭紮進了草叢中。頓時,草叢沒了動靜。阿隼在利箭飛哨中回神,身邊的少年已經放下了手臂,重新扯開了兩人間的距離。“怎麽樣?學會了嗎?”勃律揚頭朝遠處一點,“沒學會我再教你一次。”“學會了,勞殿下費心。”阿隼心底砰砰直撞,沒敢看他,倉促地將手裏的弓還到勃律懷裏。這次不禁人提醒,利落地邁腿跑過去將射中的兔子拎了回來。勃律不解地將弓環入懷中,皺眉瞧著他略顯慌亂的身影看了一會兒,等人回來了,他重新湊上笑問道:“真的學會了?”阿隼直點頭。勃律佯裝惋惜地歎口氣,心道還想再逗一逗他,卻沒了機會。他抬頭看了看天,天色已漸黑,藍調的昏色籠罩在二人四周,在靜得出奇的草原上讓人有些煩悶。勃律收回弓,轉身要上馬:“既然學會了,天也要黑了,那我們便快些回去吧。”阿隼聽到這句後一聲不響的先他一步躍上馬背,動作十分利索,瞧得勃律一愣一愣的。少年看他笑出口氣:“你是有多急著想回去?”男子反倒衝著勃律一本正經道:“天晚了,我怕殿下遇到危險。”“這一片全是我穆格勒的領地,哪來的危險?”勃律覺得他的話簡直可笑,領先向狼師的方向策馬而去。阿隼跟在後麵,在馬背上懊惱地默罵了自己一頓,直到勃律叫了他的名字。“阿隼,你還在後麵磨嘰什麽?”男子緊抿住唇,深呼吸一口氣後沉重地並上了少年的身形。勃律瞥一眼他馬腰側掛著的一堆雪兔,又看向阿隼:“你不說點好聽的?沒準我一高興,將這些賞給你,讓寶娜給你做頂好氈帽。”阿隼想到那個護小殿下護的比自己命還重要,且在狼師內意義非凡的女人,質疑道:“寶娜會願意給別的男人做氈帽?”勃律應答:“怎麽不會?”那香囊還是她繡的呢。阿隼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他一言難盡地看了看勃律,膽大的勸他:“你可別辜負了人家。”“什麽?”勃律詫異,頓時拽緊繩韁駐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還在晃悠悠緩慢騎馬走的阿隼,大叫:“你方才說什麽?叫我別辜負誰?”阿隼察覺少年沒跟上,也停了下來,牽扯著繩韁回身聞音望向勃律。勃律猛吸口氣,舔了舔唇瓣,恨不得現在一巴掌抽在阿隼頭上。他重新挽好馬繩回到阿隼身邊,不確定的問他:“你讓我別辜負寶娜?”阿隼板著麵孔:“人家女子對你有意,你也有意,本就兩情相悅的事兒,對你來說終成眷屬並不難。你怎得還讓她給別的男人縫製衣物?”“你放屁!”勃律越聽越覺得離譜,氣的執起馬鞭朝阿隼狠狠抽來:“你說誰對誰有意?說誰兩情相悅?平日裏沒見沒見得你多傻,現在看來是真的呆。”阿隼下意識抬臂擋住落下來的馬鞭,趕忙拽馬往旁邊閃躲。他瞧著勃律的神情,暗道不妙。“我一直以為寶娜是……”阿隼眨眨眼,及時刹住話根,咽下了後半句。勃律凶他:“你這話讓我聽見也就算了,若是讓寶娜聽見你玷汙她的名諱,小心她將你千刀萬剮了。”男子小心翼翼看著少年,又不敢吭聲了。勃律見他不再胡說,收了馬鞭重新駕起馬,視線放置遠方,好似遙不可及。他輕聲開口:“寶娜是阿娜救下的,從小和我一起長大,長我一年。真要說起來,她算是我的姊姊吧。”“她若活在西域,定是個貴人家的孩子。可惜有人曾說她今生命中有劫,又發誓一生奉我為主……我想,我怎麽也要護她一生安穩。”“阿隼,我勃律的王妃不是誰都能坐的。這個位置在穆格勒裏乃至草原上都危機四伏,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或是視作結盟的籌碼,或是視作我肋骨的象征……但凡隻有其中之一,無論誰殺了這個位置上的人,便都是折斷了我勃律的筋骨。”他握緊繩韁,麵上卻驟然放鬆,開始搖頭晃腦地跟身邊人炫耀,就好似真的抱得美人歸了一樣:“更何況,我勃律的王妃,將來一定是個頂美的美人,會射箭會騎馬,會在那雅爾大會上博得頭賞,自由的像草原上的仙子。”阿隼咂舌,瞧他說的這般危險卻絲毫不當一回事的模樣,也不知是該一齊緊張還是跟著一起樂嗬。半響了斟酌著想說點什麽,怎料勃律興致高昂地將話頭拽回了他的身上。少年看熱鬧不嫌事大,一連串的字一個接一個砸在了阿隼頭上:“阿隼,你那定情的女子是何模樣?性情如何?長得漂不漂亮?有我們草原的女子漂亮嗎?”男子恨不得快馬加鞭甩掉,但又不能放他一個人留在後麵,隻得頂著一張被念叨的麵色通紅的臉磕磕巴巴否認了勃律的話。“我、我沒有定情的女子。”很早很早之前有一個……卻不是個女子。勃律盯了他良久,驀然挺直了腰板:“你那香囊不是定情女子的?難不成真是你自己偷偷藏得人家姑娘的物什?”“不是……當然不是!”阿隼急得瞪著他,“我斷不會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勃律上下將他打量了一眼。阿隼這人瞧上去眉宇正直,不是笨的主,實則說他幾句就忍氣不吭聲了,逗幾句便驚地張皇失措,這樣的人確實不像藏姑娘家玩意兒的爛家夥。隻見阿隼糾結了片刻,還是向勃律解釋了起來:“這香囊……確實是一位曾經於我而言重要的人贈予的。”重要的人?勃律眼底閃爍,卻猜不出個所以然。阿隼緊張地盯著馬背上的鬃毛,左手不知不覺捏上腰際那枚勃律送的香袋,生怕下一刻少年將東西扯回去:“殿下,不是隻有女子贈人香囊才是定情信物。在中原,不止女子會佩戴香囊,平常家男女都會佩戴香囊用來熏衣防蟲、求吉祈福、寄人情愫……香囊不會輕易贈人之手,若贈香囊就意味著是在傳達情愫。”這話道完,他乍然發現不知何時身邊人的氣息早已靜了下來。阿隼迷惑地望過去,眸子還沒完全抬起來,一條胳膊橫在了他的麵前,阻止了繼續前行的馬蹄腳程。第三十三章 勃律霎時扯馬頓在原地。他緊緊鎖眉環視四方,想從遠處沒入黯淡的枯草裏瞧見什麽光亮。耳畔拂過陣陣夜風,吹翻著周圍高度不一的草叢。就在這片掩人耳目的昏後,發出了一道的聲響。阿隼也注意到了異樣,這股殺氣的冷伐傳入他的感官,讓他不知不覺將手習慣性地搭在腿邊尋找著什麽,然而卻隻摸到了一把弓箭。他忽然恍然自己如今身在草原,再也不是曾經的軍營和戰場了,身邊也早已沒有了那把能讓他殺敵四千的利劍。突然,勃律低呼:“有動靜。”怎料話音將落,一隻箭刃破開寒流,直衝阿隼的麵門而去!“小心!”勃律迅速抓住了阿隼肩膀上的衣衫,坐在馬背上帶著左手邊的人一齊向後仰下。箭刃擦著阿隼的鼻尖飛過,射入身後的茫茫昏暗裏。二人挺腰重新坐起,然而緊接著又是一箭呼嘯而來,這次直衝勃律。少年快手拎出弓箭,一掌拍在烏骨的背上,順勢從馬鞍上騰躍而起。他騰空射出一箭,那箭刃飛速向前,劈開了對麵的利刃,將那隻來曆不明的羽箭一分為二。勃律落下馬,穩穩站在草地上,厲聲質問:“何人在此?”話及之處沒有回音,然而不出兩個呼吸,距離他們二人百米外處的四麵八方便逼迫來一群人,來勢洶洶,每人手裏均握著一把草原銀刀,在金輝將要埋沒的昏暗中閃著奪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