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馬背上的人不隨他的意,扯著繩韁將人又擋在了那側。緊隨著頭頂上方,延梟的聲音揚聲傳來:“雜狗,你擋著小王的道了。”阿隼握緊手中的酒壇子,看這馬背上男子那副趾高氣昂的麵孔此人不是延梟又是誰?他忍氣吞聲,眼神向下一掃,滿臉不服氣的樣子,動作卻聞聲側開,讓出了一條道。延梟居高臨下俯視他,越看阿隼那副不甘的神情心中越是來氣,扯下腰間又一把新鞭毫不猶豫地甩到男人腳邊,鞭子與大地撞擊後狠厲地發出“啪“響聲,刺痛著人的鼓膜。“中原來的雜碎,見到小王不行禮,敢輕視小王?勃律是怎麽管教你的!”阿隼隱忍著咬住後齒。他不懂草原禮怎麽行,隻淡淡瞥了眼傲睨自若的男子,輕輕頷首小聲道:“見過二殿下。”延梟死死盯住他,嘴角扯著麵部肌肉似笑非笑:“果然是中原老鼠不懂規矩你生來就應該給小王哈腰,而不是如此般大不敬!”話音未落,延梟手中的皮鞭唰的飛快地抽到了阿隼的麵頰上,赫然留下了一條窄小的血口子,汩汩往外冒著血珠。鞭子飛速抽來讓阿隼慣性地偏過了頭,火辣辣的疼痛刺激著他的心脈,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在胸腔內迅猛地開始翻滾。阿隼猛然抬起頭,怒瞪著他,渾身仿佛憋著一股子勁。這一瞪,把馬背上的延梟徹底瞪毛了。跋扈的二王子朝他啐了口:“中原狗,你那天就應該死在我的鞭子下!而如今你要為你此刻的行為付出代價!我要讓你生生世世再也見不到天神!”還沒等阿隼反應過來,便隻覺頭頂的風呼嘯而過,皮鞭狠厲地劃過半空,尖鳴地朝著阿隼的麵門直直落下!男子心底陡然落空了。對方的招式離他極近,下一刻便能打到麵門上,他已經能見到自己鮮血淋漓的場景了。然而就在這時,肩膀上突然搭上了一道溫熱,死死扣著他的臂膀,下一瞬將他整個人使勁往後一扯,腳下步子猝不及防地連腿三四步,竟是堪堪避過了這道凜冽的鞭刃!很快,耳畔傳來了一道嗓音:“你在這作甚?還不趕緊回去給我們倒酒。”熟悉又陌生的嗓音讓阿隼心中翻開的落空填平了。他驚訝地望去,身側勃律正譏笑著瞪向對麵,那射目光恨不得立馬將延梟從馬背上撲下來狠咬撕碎。就像惡狼一般,向延梟宣示著地盤的主權。第二十四章 勃律察覺自己手下扣著的男子絲毫沒動靜,於是他側目瞪了一眼,手下按著的力度又加重了幾分:“還不快回去!那麽多人都等著你的酒呢!”阿隼一怔,很快反應過來,側身後退了好幾步,扭頭朝著阿木爾他們的方向快步跑遠了。然而跑出幾米開外後,他聽見了身後勃律和延梟的對話,又驀然停下身形。延梟瞪著勃律,咬牙切齒:“哼!這就是你的奴隸?竟敢頂撞小王,簡直沒有絲毫禮數!按照穆格勒的規矩,他是要被鞭刑的!你竟然還放他走?”“我的人,自然有我管教,你把你那顆心放到肚子裏,好好管著你的人吧。”勃律側首瞥了眼延梟及他身後烏泱泱一大片人,嗤笑一聲:“倒是不知,你和你的人就有禮數了?已經亥時了,延梟,你此行悄悄來我狼師作甚?”“悄悄?”延梟好笑,坐騎感受到不安急躁地揚蹄跺了跺:“小王想去哪就去哪,何必悄悄來?”“狼師由我勃律率領,未經通傳擅自入狼師,我若是告到父汗那邊,你明日怕是就得順著穆勒河飄到兩部邊界處駐守了。”勃律沉下麵,“還是說,難不成你想當狼師的主帥?”延梟聽聞眸中竟是閃了閃,不知跳過了什麽念頭。但他仍舊譏諷回去:“狼師?勃律,你未免把自己太當一回事。若不是因為你能給穆格勒部帶來持久的勝利,你以為你現在還能這般同小王平起平坐?”少年垂在身側的手在聽到這句話後驟然握拳,越握越緊,幾個呼吸後才鬆懈下來。他勾唇笑開,笑意未達眼底,叫人瞧得毛骨悚然。“延梟,是誰借你的熊膽讓你在我狼師的地盤撒野?我雖沒法要了你的命,可你再這般胡嚼,我就卸了你的胳膊讓你滾回去!”話音將落,四周竟由遠及近隨風而來幾道虛虛的狼嚎,一時難辨真假,叫遠處的阿隼也不由得驚異幾分。延梟麵驚,臉色失了紅潤,拽著繩韁不經意間小步後退,但又很快穩住了身形。他們二人對立僵持了良久。他心裏知道,勃律是穆格勒百年難遇的狼崽,是天神天選的狼神,亦是舒利可汗需要掌控的利刃,所以勃律雖非正室所生,卻仍舊能同他平坐,享同等地位,而父汗較他相比更是器用且縱容勃律。舒利可汗舍不得放棄這把鋒利的刀刃。所以他恨,他不甘心。但他心底頭到底有些畏懼此時的勃律。勃律若是真威脅到他的性命,恐怕父汗也不會過多問責。短暫的狼嚎很快停止了,延梟被唬得不敢吭聲。突然,他側頭有意無意地瞄了眼勃律的肩膀,眸中閃爍著不確定:“你傷好了?”少年循著他的目光也望了一眼自己的肩頭:“就這點毒,你以為你能奈我何?”被直麵揭穿的延梟緊繃住唇,愣是忍著一句都沒吐出來。他仰起頭俯視著地上站著的勃律,似乎這樣才能讓他找到一絲優越感。男子忽而朝後招招手,後麵立刻跑上來五六個人,個個手中都捧著一個箱子。延梟冷哼一聲,坐在馬背上俯下身子,盯著勃律說:“你記住,這是小王最後一次來給你‘賠罪’。”少年的視線在這些箱子上從一掃到後,嘲他:“延梟,話不要說太滿,小心哪天小王讓你跪在地上求我饒恕。”“若真有那麽一天,那個人一定是你!”延梟狠下語氣,似乎方才聞之變色的不是他,拉住繩韁帶人反身離開了。勃律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會兒延梟的背影,總覺得他今日有些反常,若放在平日裏,這點話早激得他倆打了起來。少年垂眼再瞅向身前依次排開被人端著的箱子,隨後朝周圍望了一圈,叫他們將其搬去了堆雜物的帳中。勃律獨自往回走,折過一處陰影,意外地看見了還沒離開的阿隼。男子見他被撞個正著,也不知為何挺直了背脊,目不轉睛地盯著勃律。少年被他的反應看笑了“你為何還在這裏?”“你們剛才說了什麽?”他卻反問。勃律回頭瞧了眼那群端著箱子離開的人影,又指了指肩膀:“沒什麽,不過是聽父汗的話來給我賠罪的。”他見阿隼仍注視著自己,便朝那方揚了揚腦袋:“怎麽,感興趣?不妨你去翻翻,看上哪個了拿走便是,我賞你。”這語氣叫阿隼渾身不舒服,隻覺他活像一個被帝王受寵的寵妃。當下他扳住臉,膽大的向勃律甩了臉色,惱怒般一聲不吭地向篝火堆而去。勃律一愣,不知哪句又惹他不痛快了,兩三部追上去與他並肩而行:“你又怎麽了?我賞你你不樂意,不賞也不樂意。你以往的主人是怎樣的?說來聽聽,我也學學。”“你學不了。”阿隼驀然紮住腳跟,慍怒地看著他。那個人是個瘋子,是個十足的瘋子。勃律眨眨眼,沒有在意他的失態,陡然笑了,笑中卻不是開心,反倒有些幹癟:“你果然是有主子的,這般護著,當真是待你極好?待你好又怎會讓你跑到這茫茫草原上來。”阿隼趕忙住了嘴。眼前這少年動不動就從他嘴裏套話,反觀他又是沒太多心思的,問了就答,總能一兩句就給他繞到話裏,事後才懵懵反應過來。見他沉了色,勃律便心知這話是從這人口中問不出了。正尋思著想拐彎抹角道點別的,哪料對方率先開了口。阿隼問:“方才那狼是怎麽回事?”狼圈離那方較遠,也隻圈了幾匹,按理是不應該出現那麽多狼嚎的。勃律神秘莫測地勾唇,迎著月色勾勒出他俊逸地輪廓。“我可是穆格勒部的狼神,你當真以為我身邊隻有瓦納它們?”勃律搖搖頭,“狼與我羈絆就好比穆格勒部和穆勒河的聯係,穆格勒部自先祖起便傍水而生,誰都離不開誰,若真追溯緣由,卻也不好道來。”“我既能讀懂它們,它們也能讀懂我。這是天神賦予我的榮譽,亦是我生來的使命。”阿隼垂首抿了抿唇,眼中晦暗難測:“若世上真有神,這世間又何來紛爭。”勃律靜靜瞅著他,突然輕聲打斷:“阿隼,你怎活得如此不透徹。”他定住腳步,麵容籠罩在夜色裏,讓男子瞧在眼底難以移目。“紛爭戰亂始於人心,隻要人心還有兩立麵,它們就永不消亡。”阿隼怔怔看著勃律的嘴一張一合,緊鎖著眉頭,轉身就朝前方狂走。見狀勃律出乎意料的沒有再緊追,而是跟在阿隼身後一道回了人堆裏,重新坐下仰脖喝起了酒。天黑透了,草原便寂靜無比,唯有延梟一行馬踏草地的聲音還在黑暗中。馬背上的男人隨著馬蹄行走而晃動著身子,晃著晃著突然朝馬邊行走的人頭頂上啐口,模樣是相當的憋氣。正好端端隨馬走著的吉達心裏撲噔一下,一言不發地伸手正了正頭上的氈帽。延梟宛如咬碎了牙齒低語地罵罵咧咧,罵完中原人罵勃律,又想起了什麽罵到必勒格和大殿下身上。自己罵夠了,心裏也舒坦了,這才哼哼兩聲問馬下的人:“怎麽樣?人都安排好了嗎?”吉達窩著背脊畢恭畢敬:“都安排好了。”延梟對此十分滿意,得瑟地勾起唇角:“如此,勃律便蹦不了幾日了。”草原暗流湧動,狼師內更是風雲難料。誰也不知道,今夜到底少了多少人,又多了多少人。第二十五章 日升,阿隼從狼圈回來時,發現狼師內靜悄悄的。昨夜徹夜燃燒的篝火廢堆攤在原處,耳畔卻失了喧囂聲。阿隼盯著焦了的黑木良久,才重新邁開步子鑽回自己的帷帳。他慣例等待阿木爾來教他草原語,可坐等右等,直到巳時都沒等來那具身影。他在帳中坐不住,愈發閑得無聊,便撩簾又走了出去。這剛踏出去,他的身形就撞進一旁帳外一位婦人的眼中。婦人手中篩穀物的動作在看見他後頓了頓,阿隼也愣住了。她麵容端正,編著辮子,穿著樸素的裙衫,在寒冷的冬季裏麵色卻仍舊紅撲撲的。雖是作平常打扮,但那道掃過來注視的目光卻讓阿隼忍不住肅然起敬。男子這才恍然過來眼中的婦人正是上次送炭火見過一次的塔娜姑姑。歲月沒有在她的麵容上留下深刻的痕跡,依舊能瞧見年輕時美豔的光影,卻不知為何曾經擁有這般出眾氣質的女子,此刻會在這裏淘穀子。似乎穿在她身上的應該是繁瑣的服飾,而不是簡單的寬袍粗衣。正待他也打量的時候,對方率先開了口:“你就是小殿下帶回來的中原人罷。”這肯定話語道出來不知怎得聽上去又略微沾染上些慈愛,讓阿隼不得不依附點頭。下一刻,他立刻回神,才發現婦人說的竟是中原語。塔娜姑姑繼續問:“前些日子來送炭火的也是你?”那日她心急,沒有來的急細看。他躊躇著,謹慎開口回答:“是。”塔娜姑姑上下將他瞧了一眼,突然嗤嗬一聲:“你這般拘謹作甚?難不成這幾日被符欺負慘了?”她重新低頭篩起手中的穀子,“不過你留在小殿下身邊,倒真叫符和阿木爾省了許多心思。”婦人動作停住,忽而又扭頭望向阿隼:“你現在有什麽活?”男子搖了搖頭。“那便過來幫忙。”阿隼猶豫一瞬,到底還是抬腳朝那方走去。見他過來,塔娜姑姑筐子遞給阿隼:“你將剩下的淘完。”於是,阿隼聽話地坐在塔娜姑姑帳前,開始認真淘起穀物。過了半響,正當他專心致誌應付手中豆子的時候,塔娜姑姑從身後的帷帳裏折回來,在其身側擺了一盞小幾和一壺水。阿隼聞聲瞥過去,下一刻,婦人的話音落回他的耳邊。“想不到你還挺能幹的,從哪學的?”阿隼收回視線,手下動作不緊不慢的答:“自小跟隨嬤嬤學習炊事,這才會點。”塔娜姑姑見他沉悶的很,想到了什麽後目光朝廚帳的方向看了一眼:“寶娜向我說過你隻是這丫頭和小殿下一起長大,對他護的緊,才會對你有敵意,你別介意。”“不會。”阿隼抿起唇縫,“身份有別,我本來就對勃律存在威脅,所以我不怪她。”婦人聽到這,意外的看向他:“你倒是和我所見過的中原人不同,也難怪小殿下會將你留在身邊侍奉。”阿隼張張嘴,卻聽不懂這句話究為何意,到老什麽都沒說。他一直認為,勃律留下他無非是為了中原那點子情報事。若有朝一日真惹惱了他,自己不過是刀一橫死在這茫茫草原上,成為獸齒裏的碎肉。他現在心中失了方向和光亮,覺得怎樣都無所謂了。塔娜姑姑似乎從阿隼暗沉的眸中瞧見了什麽,她驀然開口:“小殿下是個好人。雖然你生在中原長在中原,但依舊可以試著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