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營從不教無骨刃練劍,因此小九有些遲疑的,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以為離王是對此不滿。卻沒有想到離王又說:“甚好。”“小九是嗎?我聽你們大統領提起過你。”離王的聲音從耳側傳來:“你出營之前校考一直是第一,你此前一直未能被賣出,是我有意叫人提了你的價,壓了你的號,隻那一日疏漏,因為你已經年滿十四就要掛牌,沒曾想到梁家會去親自挑選,這才將你買走。”“那梁小侯爺,最會暴殄天物,這等利器放在身邊,卻隻知享樂拿來談情說愛。”縱使那語調極輕,小九也是能夠聽出幾分輕蔑。“那梁昱衍惡名在外,是個難伺候的主子,我知九必是吃了不少苦頭,若小九願意前來跟我,往後必是虧待不得。”恍若一隻自以為偽裝的溫柔無害的毒蛇,吐著蛇信子,循循善誘著什麽。可小九其實從見到離王蕭屹的第一眼起,就對這個人沒什麽好感。許是自小從臨淵營出來的本能還有留存,對危險有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和警惕,他感覺離王看似親切隨和,實則是一個很危險的人。他與梁昱衍這種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的人還不同,更善於偽裝,也更加心思難測。離王這話裏話外的意思都彰顯著他本與臨淵營關係匪淺,如此不加掩飾地與小九說這些,隻能說是篤定了什麽。篤定了什麽呢,小九呼吸都在這一瞬間止住,渾身都戒備的繃緊了身體。“王爺可以選旁的無骨刃。”蕭屹聞言搖了搖頭:“他們都不行,一兩日便罷了,時日常了便要露餡兒。”蕭屹對小九說道:“他們都不如你,更像人。”蕭屹低聲細語又在小九腦海裏砸下一記重錘:“小九,我把臨淵營交給你如何?”“不,我不要!”小九恍若一隻身子弓起汗毛直立的貓,他朝後退了一步,撞到了他身後的蕭屹的肩膀。他這時候身子還沒長成,還比蕭屹矮那麽一頭。盡管如此,蕭屹對還是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撞退了兩步,兩人的距離拉開些。原來臨淵營背後的人就是離王,可是離王到底是為何要將這等秘密告與他。小九此前在臨淵營裏,年紀太小,心性被冰冷森嚴的秩序磨得沒半點兒人氣,在營裏除了那些張一摸一樣的臉,一排數字,和大統領之外,他並不知其他。“我什麽時候能回侯府?”小九聲音啞澀,強壓著恐懼問出聲。“怎麽這般膽小?”蕭屹看著小九心驚膽戰,警惕地望著自己的樣子,突得粲然一笑,故意拖長了語調:“啊,你的小主子把你送給我了,你還不知道嗎?”下一瞬間,小九身子一顫,像是被電打了一下那樣。盡管隔著麵具,蕭屹也能想象那麵具之下會是一張怎樣慘無血色的臉。眼看小九真的信了,他才慢慢悠悠,戲耍一樣說道:“騙你的,怎麽還真信了。”說完,蕭屹又歎:“都說梁小侯爺性子跋扈非常,卻沒有想到能把你養成這副模樣。”“什麽都好,就是太膽小了些,可是還沒殺過人?”蕭屹看著已經退到書房角落裏的小九,抽出來巾帕擦了擦沾了墨汁的手:“先回臨淵營領功堂掛牌做兩趟活再說吧,字就先別練了。”“過年前會將你送還回去,畢竟梁孟惠的麵子還是要給。”離王落下這句話,便留縮進書房角落裏的小九一人待在那裏,他推門離開了。來到離王身邊之後,小九很快撿回了從前在臨淵營的那些規矩。誰也沒有想到,稍借便還四個字的背後是長達三月半的時間。小九回到侯府那時,離王親自送回。人原頭原尾地送回,而且還隨了重禮。而且離王為謝梁昱衍慷慨,還相邀梁昱衍於京城的尋齋芳的上等包間。那天晚上梁昱衍回來之時渾身酒氣,亢奮非常。他不知道小九為什麽從回來後就異常沉默。梁昱衍對小九這三個多月來的經曆一無所知,瞧他身上無痛無傷,甚至還長高了些許,到底人也回來了,他也沒再放心上。那晚小九其實起過要和梁昱衍說些什麽的心思。雖然梁昱衍待他並不如何,他卻自小來到他身邊,對這位和他一起長大的小主子懷有感情。如果說還有誰能夠在這時候,拉他一把,為他做些什麽,那麽他腦海裏除了梁昱衍之外,是想不到其他人的。因為這麽些年的時間,他都是圍繞著這麽一個人轉。可是那天晚上,小九想要與他求救訴說遭遇的晚上。他想說,離王把我又送回那個地獄裏去,還逼我殺人。又想說他扮演離王在外活動的時候遇刺,一瞬間有百十支箭羽朝他射來,他差點沒躲過。還想說長時間拉長身骨扮與離王相仿的身形,甚至夜裏都不可舒緩解脫,叫他骨頭好疼。但是在小九開口之前,梁昱衍醉著酒,高高興興向小九展示蕭屹今夜設宴相邀,又贈予他的一塊價值連城的血玉時。小九不知道為什麽,沒能說出口。梁昱衍這時候對著麵對自己默不吭聲的小九分外不滿,按照往常,他若說什麽好,小九就會順著他的話也多誇讚幾句。他原本應該發火的,卻看著小九那張呆愣的臉,轉念一想,回過了味來。“好嘛,這事也有你的功勞。”梁昱衍從自己的小櫃裏掏出來一把金光閃閃的珠寶,塞進了小九手心裏:“這些賞給你啦,別再給我耷拉著臉!”小九手握著一捧珠寶,回了自己的屋裏,卻不知為何失了力,珠寶霎時間撒了一地。雪圓兒被驚出來,走出來看見是小九,才蹭了過來。那天晚上小九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外月光灑進來,雪圓兒窩在他的肚子上盤著身子睡覺,小九手陷入它柔軟的皮毛裏,訥訥自語:“走的時候還擔心你,我不喂就真的不吃食,會餓瘦呢,沒想到沒有呢。”小九說:“真好呢,雪圓兒。”過了片刻,小九閉上了眼,明明嘴上說著真好,眼周卻不知為何濕了一圈。蕭屹心態遠非常人可能比,尋常人可能覺得此事屈辱,他偏不知是何緣由,主動接近原本就對他心懷不軌的梁昱衍。而如同那夜離王送小九回來之時所說,他還會再回來。那一年,離王有三次相借。時間長短不一,有時短則十日,長則月餘,再未有過三月之久。後來相借,梁昱衍說是小九與他相離太久便會鬧起脾氣擺臉色,於是與離王約定了時日,不願離王再用“稍借變還”搪塞。而小九每次回來神色都很差,梁昱衍也叫他脫光檢查過,看到並無外傷也沒多說什麽。除此之外,小九不知是年齡增長了還是如何,越發沉默起來。雖然梁昱衍的令他還是聽從,但是有什麽還是和從前不一樣了。他終於不再對梁昱衍做任何請求,也不會像從前那樣會親近地和他說些什麽。而梁昱衍後來發現他的奴才小九與臨淵營又有了聯係一事是因為他在自己府裏撞見了另一把無骨刃。梁昱衍那時候並未認出那是誰,隻看見是和小九一模一樣的臉,於是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人:“怎麽瞧見我也不說話,離王府走幾趟,便覺得自己不一般了?你可還知道自己到底是誰的奴才不知!”梁昱衍怒氣衝衝地對上那一張露出幾分茫然的麵孔。“小十一?”這時候小九從屋裏出來,身上還是未褪去的離王裝扮。梁昱衍這時候才察覺出自己認錯了人,於是嫌棄地鬆了手,甩了甩:“怎麽什麽東西都往家裏領。”話音落下,他走向小九,卻聞到了一股撲鼻的藥味。“他來找我拿些不值錢的東西給營裏的孩子,這便走了。”小九一邊與梁昱衍解釋,一邊又問:“小十一,你怎麽還在這裏?”小十一抬眼看了小九一眼,又看了看眼神現下全都落在小九身上的梁小侯爺。“你院子裏的花開了,我多看了兩眼,耽擱了,我這就走。”小十一說完一拱手,便朝後退去。梁昱衍並不是如何寬宏大量的人,現下放隨意進出小九院裏的小十一離去,也不過是因為沒工夫和他計較。“怎麽這次會受了傷?”梁昱衍的聲音從後頭傳來:“你怎麽這般蠢笨,不知道躲嗎………”金尊玉貴小少爺氣惱的語氣裏有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小十一不由控製地回頭看了一眼,便望見小九與那小侯爺並行著,小侯爺一邊數落著他,一邊進了他屋。小九在侯府不僅有自己的院子,而且院子裏假山叢落,花鳥魚蟲,裝點得滿滿當當。他像位真正的主子了,與他們這些不被當人使喚的無骨刃大不相同。小十一第一次對臨淵營裏流傳的那些話有了真實所感。元初七年。小九一身侍二主,進出離王府與侯府,皆不必行禮,賞賜進出宅院用之不盡,一時間恩寵無雙。第24章 “脫了衣服上來”梁昱衍的聲音從床帳裏傳出。小九站在原地久久未動,仿若沒聽見梁昱衍的聲音一般。梁昱衍強壓著語氣裏的怒意,又重複了一番,“我說叫你脫了衣服上來,你沒聽見嗎?”這聲令下後,小九甚至還往後退了一步。在床帳裏聽到小九腳步聲的梁昱衍,一把拉開了床簾。梁昱衍披散著頭發,一張臉蛋兒上,下巴尖尖,白皙的皮膚透著生嫩的光澤,一副剛沐浴過後的樣子。“你到底在磨蹭什麽?”在小九離開的三年裏,梁昱衍在此事上從未假與他人,而自己一個人疏解,卻未有小九精心伺候的舒爽得趣,久而久之,在這事上則是能免則免了。許是憋悶太久,這小九剛一尋回,他便起了這久違的旖旎心思。床簾的遮擋拉開,梁昱衍看見了小九那張未著覆麵也未戴麵具的臉,眉頭不由一擰:“不是把衣物都叫人送到你房間了嗎,為何沒換?也沒……”梁昱衍的視線落到小九那張沒有經過絲毫修飾的臉。梁昱衍叫人放進小九房間裏的衣物乃是離王常穿的服飾,銀紋玄黑底,低調又不失奢華,與離王外在溫柔又不失威嚴的氣質相當。縱使梁昱衍沒把話說完,看到落在臉上的那道視線,小九也能聽明白他後半句是想要說什麽。從前每每小九為他在床上侍候,都是要做離王的扮相。梁昱衍今日已經在馬車上對小九發了一通火,左右人也找了回來,自三年前分別,主仆二人到底多年未見,梁昱衍不想把兩人之間的關係又推回去。停頓片刻,梁昱衍才有幾分不耐煩地說道:“罷了,不多與你計較了,怕是離了侯府太久,規矩都忘了,先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