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沈虎材能不能籠絡到父親在兵部的舊部,若能,京中就更亂了。我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又將目光挪向外頭。至於沈瀾的詔令,我定然也要拿到手,才不枉受一頓鞭打,蹲一遭大牢。我蹭了蹭伽薩,心中不禁為自己的大計一樂。“笑什麽呢?”他敏銳地捕捉到我唇畔的一絲笑意,抬手撓了撓我的下巴。我被他弄得生出癢意,抬頭道:“我想起高興的事情。”“喔?”他來了興致。我偏扭過頭道:“不能與你說。”誰叫你當初在牢裏騙我呢?就叫我也瞞你一回。“總之是高興的事。”我說。-一連在牢裏呆了七八日,賀加蘭因都未曾再來譏諷我,隻是偶爾遣個侍女來瞧瞧,逞一番威風便又離去。這倒是坐實了我心中的猜測,世昌侯府已然有了動作。父母憐子之心,當真是令人敬佩。能撼動高山,亦能讓四海為之傾瀉。沈寶瓔有這樣一對父母,何嚐不是她的幸呢?而未讓我想到的,卻是另一個人。這日,前來送飯的宮女身形與先前有了細微的差別。雖隻是微末,伽薩卻仍察覺到了,他將我往懷裏按了按,目光警惕地盯著那人。我抬眼,盯著他濃密的眼睫高高抬著。那人卻左顧右盼幾番,而後蹲在牢門前,低聲喚道:“公子,是奴呀。”我心中疑惑,起身上前幾步,這才認出她竟是我當初在街上買下後送入溫府的女子。她將食盒放下,推給我道:“王爺托奴給公子送的東西。”“你……你怎麽會在這兒?”我將聲音壓得極低,眼睛死死盯著她身後,生怕獄卒發覺異樣。那宮女道:“這說來話長,那日奴得幸陪夫人入宮,張皇後說奴的手藝好便留下了,這才有機會來幫公子。王爺說,請公子換上衣服,讓奴扮作公子留在此處。”她掀開食盒,最底層赫然放著一套宮女的著裝。我道:“你與我容貌相差甚大,一不小心便會被發現的。”“這不打緊。”她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假麵來,上頭竟是照著我的模樣畫的人麵。若不仔細瞧,還真有七分神韻。她道:“公子可知道江吟?他說公子對他有恩,故尋到王府,將這東西拿來給奴,說是他們那裏的人常用的。”我心下一動,又道:“這若是被人察覺了可是死路一條,你不怕?”女子笑了笑,又趕忙回頭飛快打量一圈,方道:“公子救過奴呀,若不是公子,奴早不知被賣去了何處。若能救公子於危難,奴願意。”我回眸望向伽薩,他也早已靠了過來,拍了拍我的肩道:“去罷,去做你的事。”聞言,女子起身迎了出去,不久外頭便傳來她溫柔愉悅的聲音:“各位大哥都辛苦了,這不,皇後娘娘此番命我前來,還給諸位帶了一壺好酒,奴為各位大哥倒酒。”借此機會,我麻利地將那一身衣裳換上。伽薩替我整好了匆忙之中翻折的衣帶,又拉住我的手,在我額前落下一個濕潤的吻。“我就知道眠眠留了後招。”他道,“去罷,去罷。”“你等我。”眼見那女子從門外折回來,緊張地用鑰匙打開了牢門,我回首對伽薩道,“我一定回來救你,你記得等我。”“好,”他堅定道,“我等你。”外頭的幾個獄卒喝得酩酊大醉,我提著食盒匆忙出了大牢。秋日裏微寒的陽光落在麵上,險些刺得我睜不開眼。遠處一隊宮奴正朝這邊走開,我匆匆觀望了一眼周遭,低下頭朝與之相同的方向快步走著。既然出來了,正好去見一見我那“抱病”的皇叔。隻是不知他如今在哪裏?我悶著頭,腳下步子邁得飛快,生怕耽擱了一點而被人捉住。憑著舊日裏的記憶,我在大小宮殿前穿梭著,淵宮中的秋日之景別有一番韻味,可惜我如今並無心思駐足觀賞。正當我轉過角門時,突然見一隊宮奴簇擁著一乘輦轎,浩浩蕩蕩地過來。我心道一聲不妙,連忙轉身就要往回走,卻聽得身後一道刺耳陰柔的嗬斥。“站住”那為首的宦官邁著小碎步飛快地過來,口中道:“哪裏來的不懂規矩的東西,見了皇後娘娘也不行禮,正該拖下去打死!”我聽著他掐起細嗓聒噪地吵鬧,又是狗仗人勢的模樣,心中正煩躁,又不好抬頭,隻能跪在路旁,將頭埋得更低些,腦中飛快地盤算起脫身之計。然而還未等張皇後走近,身後已鑽出個人來。他合掌拍了兩下,忽地湊到我麵前,捏著我的下巴往上一抬!我心中大驚,卻見那人劍眉星目、唇紅齒白,正是我許久未見的皇叔沈瀾!沈瀾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張開雙臂往我身前一擋,擋住了宦官的目光。可他這副模樣,非但沒有了帝王的威嚴,反倒生出了幾分滑稽。“皇上,這……”那宦官左右探了幾次腦袋,接連失敗後才無奈道,“奴拜見皇上。”趁著他向下拜去的功夫,沈瀾飛快地拉我起身,“嘿嘿”地笑道:“阿棲!”我尚且懸著的心被他這一聲“阿棲”嚇得蹦到了嗓眼裏,還未來得及反應,他便已經將我緊緊抱在了懷裏。而我腦中唯一的念頭便是:皇叔瘋了!“哎呦,皇上,你可叫奴好找啊,皇上!”耳畔又傳來了旁的聲音。那人氣喘籲籲的,連原本尖細的嗓音都粗了幾分,大口喘著氣道,“皇上,快和奴回宮歇著罷。”沈瀾動了動,似乎有所反應,卻是朝那人“呸”了一口,罵道:“閹奴,你是個什麽東西?竟敢來搶朕的阿棲!快滾!”“哎呦皇上,奴哪兒敢啊。”那宦官欲哭無淚地上前幾步,沈瀾似感應到了似的,將我的臉往懷裏又按了按。宦官道:“不信皇上仔細瞧一瞧,這是個路邊的宮女,哪裏是什麽阿棲呢?”沈瀾的手鬆動了幾分,我連忙抱住了他,心中祈禱著他千萬別鬆開手。幸而他見我如此,更加用力地箍緊了我的身子,勒得我剛剛愈合的傷口開始作痛。“阿棲,這就是朕的阿棲!”他嚷嚷道,“誰都不許搶朕的阿棲!滾,都滾,快給朕滾開!”未幾,身邊傳來了重重疊疊的腳步聲張皇後的儀仗終於行至此處。女子典雅端莊的聲音響起,“臣妾見過皇上。”沈瀾抱著我轉向她,而後後退了幾步,冷聲道:“你也是來搶朕的阿棲的麽?”我聽著,不知怎的竟有一刻生出了絲絲心疼來。皇叔固然對我母親情深,可是張皇後,她又做錯了什麽?她這一生被困在皇後母儀天下的軀殼裏,可有一刻得到過自己丈夫的真心麽?她侍奉終身的丈夫,心裏卻裝著另一個女人。哪怕此時麵對著她,他口中喊著的依舊是別人的名。張皇後……會傷心麽?“臣妾並無此意。”張皇後道,“若是皇上喜歡阿棲,便帶她回去罷。皇上說過阿棲身子弱,如今入了秋,在宮道上恐怕吹了冷風要受寒。”她的聲音那樣淡然自若,仿佛已經對沈瀾的種種行徑習慣於心。沈瀾抱著我沉默了片刻,大約是在思考她這一句話。而後他道:“好,來人,抬朕的禦輦來!”不多時,我便覺得身子一晃。臉依舊埋在他懷裏,身子卻已經落在了輦上。正如多年前那般一樣,他抱我上了禦輦,強行將我帶走。我的心裏依舊充斥著慌亂,卻不是從前那樣的驚恐,而是從心底緩緩升起一股辛酸。與此同時,張皇後的聲音遠遠傳來,又被沈瀾甩在身後,顯得孤寂又淒清。她道:“臣妾恭送皇上,願皇上聖體安康、長樂未央。”-待入了殿門,沈瀾又吵鬧著遣散了殿內所有宮奴,行徑近乎與一個頑劣的孩童無異。我終於從他懷中抽身,他卻攥著我的袖子不肯鬆手,目光固執地追著我。我隻好頂著他熱切的目光,道:“多謝皇叔搭救。”沈瀾不說話,強行將我的手攥住。我心中的疑惑越加深重,手卻被牢牢地握著不可掙脫。他伸手捋了捋我雜亂的發,又默默地替我撫平了衣上壓出的皺褶。我試探著喚他,“皇叔?”聞聲,沈瀾抬起眼,目光透露出些許迷惑地盯著我,似乎正在思考我究竟是誰。隨後,他的指腹輕撫過我眼下的小痣,麵上終於又有了笑意。他怪異的動作與神情讓我不禁生出個可怕的猜想,再次問道:“皇叔……可知道我是誰?”沈瀾點了點頭,握住我的雙手,麵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他衝我喊道:“阿棲,朕終於找回你了!”作者有話說:以後寫一個if線番外好了,祝大家都幸福第202章 蓄勢仿佛一盆冰水自頭頂澆下來,我後脊一寒,顧不得多想便伸手搭上他的腕。沈瀾的脈象雜亂無章,顯然是積年的迷藥淤積在體內,致使他神思恍惚、記憶錯亂。他不是抱病,是瘋癲了。定然是賀加蘭因!我見他神色迷離地捉著我的手腕,隻能試著拿起筆塞進他手裏,口中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皇叔,我要求一道你的禦詔,京畿大軍才能奉旨入宮救駕。”沈瀾抓著筆杆,眼睫垂了垂,扭頭看向我。他突然撒開手,抬袖將我攏在懷裏,親昵道:“阿棲。”“皇叔,我、我是……”我心中的絕望愈發深切起來,從筆筒裏重新抽出一隻羊毫,“皇叔,求你寫詔。我已讓人飛鴿傳書給戍邊的大將軍韓寧,大軍不日便到京郊,京中各家親兵也已暗中集結,隻要皇叔一道詔令,他們便即刻攻入宮中,皇叔,我求你寫罷。”隻要有了禦詔,一切都好辦了。沈瀾握著筆的手輕微抖動,忽而痛苦地皺起眉,屈指用力地按在眉心。我鋪開紙,引著他道:“皇叔,寫這兒。”他顫巍巍地動筆,卻聽外頭一聲尖銳的聲音通報,幾乎頃刻間扼住了我的喉嚨。“太後娘娘駕到”那道雍容的人影已落在了緊閉的殿門上。我失力地一扶桌子,沈瀾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他眼瞳裏映著門外的人影,隨後拉著我藏到了屏風後頭。待他轉出去,賀加蘭因已然立在了殿中,濃鬱的脂粉香撲鼻而來。她並不像前朝那些太後一樣穿著端莊沉穩的深色衣裙,而是報複似的濃妝豔抹,仿佛少戴一支金釵都會辜負了一日的歲月。“哀家聽聞,皇帝綁了皇後身邊的宮女進來。”她道,“你放著自己的妻不顧,反倒要了人家的宮女,像什麽樣子?叫出來,哀家命人送她回去。”“那是朕的阿棲。”沈瀾冷臉道。“去,搜人。”賀加蘭因下了令。我向後縮了縮,腿上的傷開始隱隱作痛。沈瀾厲聲道:“誰敢!”趁著他嗬斥的間隙,我飛快從一旁的架上取下柄裹著寒光的長劍。正當二人針鋒相對時,外頭又跑來個小宦,道:“稟太後,方才有人來報,邊塞突生動亂,一夜之間便占領了北郡,似乎是要揮兵南下。”聞言,賀加蘭因柳眉倒豎,“找死!這群畜牲為何突然謀逆?”“說是……”小宦道,“那身死的端王又現身,怕是要率兵往淵京來。”端王?五叔?他怎麽突然回來了?“沈鴻……他不是死了麽?”賀加蘭因聲音中略顯震驚,又道,“哀家派去的人呢?都死了不成?!”“奴不知,還請太後娘娘定奪……”小宦怯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