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明自己都火燒眉毛,哪裏幫的了淵國?我隻當你們有應對之策,卻隻等來了寶瓔妹妹。”我歎了口氣,“那五叔呢?”他搖頭道:“六叔剛出事,他墜下山崖身死的消息就傳回來了。沒過多久,二叔又暴斃宮中。如今……怕是難。前段時候世昌侯似乎有所動作,可不多時就沒了聲響。”世昌侯是為了他家的掌上明珠沈寶瓔,捧在手心裏的女兒沒了,老侯爺必定坐不住。可滿京之內隻他一家有反賀加蘭因之心,終究也是勢單力薄,成不了氣候。不過有這門心思就已經很好了。“未必是放棄了。”我道,“若是老侯爺有心,應該已經暗中動作許久了。怎麽大哥還未得消息麽?”沈虎材麵色一僵,忙道:“我那時在外領兵,連你嫂嫂妊娠都沒能陪在身邊,哪裏還有京中的消息?”我豔羨道:“大哥真是好福氣,家中又添了弄璋之喜。”“,身強體健罷了。”他眼中露出些許得意神色,一時有些飄飄然。直到嫂嫂輕輕咳嗽一聲,他才斂起神色。我側眸看去,嫂嫂的臉上浮出了胭脂都壓不下去的粉紅。她是戶部尚書的次女,姓秦,名叫元妤,故而沈虎材喚她小元。隻是……我上回回淵京時,沈虎材似乎並不像如今這般喜歡她。“如今京中到底如何,我不清楚,大哥也不清楚。”我道,“若要一一下帖拜訪,恐怕引起賀加蘭因的注意。可若是緩緩為之……”伽薩的安危便說不好了。“若是這樣,我倒是有個法子。”秦元妤忽而出聲,彎起眸子道,“夫君可還記得,再過幾日便是琅兒滿周歲的日子。”“嫂嫂是說……”“夫君立下汗馬功勞,如今正是太後娘娘眼前的紅人。若此時下帖宴請諸位貴戚,他們沒有不來的道理。”秦元妤細聲細氣的,說話卻條理分明,“屆時若是弟弟有想見的人,請他私下相會就是了。若是太後娘娘問起來,這小孩子的周歲宴本就是要辦的,也好應付。”“這個法子好,果然還需小元出謀劃策。”沈虎材大笑著拍了拍我的肩,“我們二人萬萬想不到這法子!”我暗自嘀咕一句,怕是隻有你想不到,抬手揉了揉腫脹的雙眼。-午後,沈虎材去兵場練武,秦元妤坐在廊下給孩子縫一件小衣服,突然喚人過來請我過去坐坐。我立在廊下,伸頭看了看躺在繈褓中的沈琅,目光忽然被遠處玩弄小木棍的孩子吸引住。那孩子與沈虎材長得有七分像,估摸著已經有四五歲的模樣。而秦元妤嫁入沈家也不過這幾年的事,必然不會是她腹中所出的孩子。那必然是沈虎材年少時幹的風流事。我看著那孩子蹲在地上專心致誌地揮舞著小木棍,心中多為這位嫂嫂感到不值。“三弟看著那孩子,想來也知道他的來曆。”秦元妤頭也不抬,在衣服上繡一朵豔麗的小桃花,“那孩子的娘前些年得病去了,留下他在我身邊。”“看著是個乖巧的孩子。”我道。她笑笑,“他才那麽小,就知道自己沒了娘,又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所以跟在我身邊也總是謹小慎微的模樣,連飯也不敢多吃幾口。其實那樣小的孩子自己哪裏能想的明白?定然是有人故意告訴了他。”聞言,我再次將目光投向他,一時竟有些心疼。我從前何嚐不是這樣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呢?而他的母親身份低微,他的日子恐怕就更難過了。“三弟定然是覺得,他跟在我身邊會不好過罷?”秦元妤抬起頭,目光清澈明亮,含著淺淺的笑意望向我。我忙道:“嫂嫂是個心善的人,必然不會苛待他。可是風言風語總是入耳,這孩子恐怕也是被那些閑話嚇著了。”秦元妤點了點頭,繼續道:“其實夫君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對,卻又放不下這個孩子,故而托我養著他。確如三弟所言,總有人說些不好聽的話,這孩子又偏偏都記在心上,幾次偷偷抹眼淚都被我撞見。”我的眼裏漸漸漫上了心疼的神色,仿佛蹲在那裏的並非沈虎材的孩子,而是年幼時的我。那樣孤單又怯懦,好似一陣風都能將他吹碎了。“兩年前,不知是誰家設宴,那時琅兒還未出生。我與夫君帶著這孩子去赴宴,席間幾個孩子玩耍起來,這也是常有的。”秦元妤亦抬起眼,望向那孩子,“不料鎮軍大將軍家的長子聽了閑話,故意推了他一把,額頭磕在石頭上,腫了好高。那時他母親新喪,夫君很是傷懷,又見他受傷,一時情急,險些和那家人動起手來。”“結果你猜怎麽著?”她道,“鎮軍大將軍早就與太後娘娘親近,那時本就受著太後的寵,他家便仗勢肆無忌憚起來,竟說起你的事。說夫君的弟弟當初在街上被打得半死,也不見他出來說一聲,怎麽這樣一個卑賤的庶子就這樣高貴起來。從那日回府後,夫君就懨懨的。”我聽著,大約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果不其然,秦元妤道:“後來夫君就變了。隻有自己當了父親,才知道從小就沒有爹娘疼愛的孩子過得有多難。或許有些晚了,叫你受了那麽多年委屈,可他如今想補救,這點心意,還請你收下。”“我明白,多謝嫂嫂告訴我。”我坐在她對麵,道,“可惜我如今孤身一人,連份禮也沒給兩個小侄兒帶。那孩子叫什麽名?”秦元妤抬指在空中寫了幾筆,“單名,一個字。”作者有話說:大哥應該也很難理解吧,為什麽作為一個爹能那麽偏心,可憐小眠第199章 舅舅三日後,王府設宴為沈琅慶了周歲。我立在園中一座跨過清溪的拱橋上,拄著拐看遠處來往的人影,將給伽殷傳信的鴿送上了天空。那些人熙熙攘攘的,好似多年前那日,門客們聚在府上寬慰王妃的情景。隻是如今這些人,我都認不齊全了。不多時,小廝引著一人走來。我觀望一眼,轉身進了廂房。“伯爺請。”小廝推開門,恭敬地躬身請人進來。那人身形頎長,著件青頭雀黛蝠紋錦袍,跨過門檻便警惕地掃了眼屋內。待小廝退出去,我抬手撩開玉珠垂簾,來者正是我的小舅舅梁問寧。外祖故去後,他承襲了靖安伯的爵位,如今已儼然是梁府的一家之主。我離京太久,去時京中滿是我的惡名,與他們相見甚少,難得回來一趟又是大鬧王府嚇暈嫡母的事,一時半刻也找不到人來求。梁府的血緣是沾不上邊,可我母親出閨閣前到底也是在梁家長了十多年,眼下也隻有這位小舅舅能見一見。除了五叔,他便是另一位肯為我的滿月宴備下一份禮的人。目光尋著珠簾碰撞聲看來,梁問寧的步子一頓,隨機快步上前來將簾一撩。“鶴兒?”他的眼瞳顯出一瞬的緊縮,而後驚詫道,“你怎的回來……你的眼睛怎麽了?”“不小心傷著了。”我從裏屋走出來,拐杖觸在地毯上,聲音沉悶鬆軟。我抬起臉,喚他一聲。“舅舅。”-梁問寧的臉色不好看,尤其是當我言及扳倒賀加蘭因之事時。其實誰都看得出這事太過倉促,叫人不敢妄動。一不小心就要掉腦袋的事,我知道,他也知道。看著他的臉色漸漸沉下去,我就明白這事多半成不了。“鶴兒。”梁問寧掃了眼我的傷腿,“你說實話,生此想法究竟是為了什麽?”“舅舅知道。”我道。他歎了口氣,“前幾日聽聞你大哥擒了萬明國主回來,我心裏正覺得蹊蹺。今日見了你,倒把疑惑打消了。鶴兒,你是真要為了這一個人,將大淵攪得天翻地覆麽?”他齒間咬重“一個”二字,仿佛咬碎了我的一番托詞,露出裏頭荒謬的真心來。“是。”我道。梁問寧用手敲了敲桌子,恨不能來敲我的頭。他皺眉道:“他做了什麽事,能叫你為之聯絡京內諸權貴賣命?這話你說出去,自個兒敢信麽?誰會為了你的幾句話、為他的一條命去犯誅九族的大罪?”“舅舅說得是。”我垂下眼,應道。見我油鹽不進的模樣,他氣道:“當年阿姊為了你父王,生生拖著整個伯爵府下水。如今倒好,你為了一個外人要拉整個淵京陪你一同送命麽?!”淵京哪裏會有人願意為了我送命。我喉頭一哽,道:“我想著是沒有,不過是不死心要試一試。舅舅說得對,我有多大的麵子能讓旁人舍命相救?今日的話,舅舅全當未聽過,我自己再想想法子。”“你一個人還能有什麽法子?”梁問寧又道,“如今好容易回來,你兄嫂又待你不錯,不若悄悄安定下來,不遠比你瞎折騰要好麽?”我說:“不。他在宮裏困著,我絕不坐以待斃。”梁問寧一驚,怒極反笑道:“你與你母親當真是一個性子,為了情愛豁出去,值得麽?”“我打定了主意,舅舅不必勸我。”我搖了搖頭,轉而道,“既如此,就請舅舅代我問舅母、姨母安好。”梁問寧惋惜地看了我一眼,口中歎道:“還說呢,你姨母家的姝儀小妹妹整日被太後扣在宮裏見不得,康王府上下都提著心,唯恐與世昌侯家的大姑娘一個下場。你在萬明,見著他家那位長女了麽?”我腦海中輕輕浮過沈寶瓔的模樣,道:“見過了,她過得並不好。”“這孩子命苦,聽聞侯爵夫婦的眼睛都要哭瞎了。”梁問寧不住地歎氣,忽又想起了事,猛然抬頭看向我。我便輕輕地提了一句,“表弟近來如何?”眼前人身形果然一滯,而後道:“他年紀小,我借口他離不開母親,沒讓太後將他帶去宮裏養著。”這些年賀加蘭因從沈寶瓔身上嚐到了甜頭,越發喜歡將權貴的子嗣奪到自己身邊養著。一來為質,讓其父母不敢輕舉妄動;二來為棋,若有用處便拋出去,遠比籠絡那些城府極深者要輕易。憐子之苦心,天下父母皆有之。他們忍一回便過了,卻不知放在心尖的孩子何時會被奪去,又會承受怎樣的結局。而我與沈寶瓔便是例子。就算他們不為了自己一爭,也要為自己的孩子著想。果然,梁問寧有些坐不住。他起身來回踱了幾步,終於道:“若是你以情愛為由勸人為你賣命,決然不可。”我道:“我也隻說,是為了朝局,為了聖上,也為了淵國的國運。”他一手負在身後,道:“如今雖是太後奪權,可明麵上是皇上抱病,太後扶持了小太子登上皇位,她自己垂簾聽政。若貿然行動,必然是犯上之罪。”“太子?”我一擰眉。沈瀾何時有了個孩子?他那樣癡情到發昏的人,怎會與別的女子有孩子?“是個才二三歲的孩子,為張皇後所出。”梁問寧道。沈瀾這連後宮都不願踏入的人,居然有了個孩子……我腦中飛快思索著,又聽舅舅道:“若要有所舉動,必得有個正當的由頭。”我抬起眼,“皇叔?若是能得皇叔的聖諭入宮救駕,大家便不會束手束腳,也不怕賀加蘭因再耍花招。”梁問寧正要點頭,又為難道:“皇上如今被囚於宮中,生死未卜,誰也不曾再見他。這事兒難。”他雖這樣說,我心中卻好似燃起了一絲希冀來。“這事兒急不得。”不料梁問寧又道,“待我回去細細想過,再來與你說。”我心中雖焦急,卻也隻好道:“好,多謝舅舅!”送走梁問寧,我又一一見過幾位由沈虎材引薦的人。或是我父親的親信,或是朝中與他私交甚篤的官員,無一不如同梁問寧最初那般一個勁兒地搖頭。唯一有些動搖的,是沈虎材的下屬小李將軍。不知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有意討好,他倒是不曾一口回絕,隻是一次次瞪大了眼問我“可當真?”,最後也沒給個準話兒來。如今我被藏在府中,恐怕見的人太多走露了消息,雖心中越發鬱鬱,卻也隻好恭敬謝過他們,好生送了出去。梁問寧便成了我最後一絲希望。-日頭西斜,我獨自坐在屋內,小啜一口冷茶潤過幹燥喉舌。淵京裏人人都有牽絆自己的人、事,所以都不敢貿進。唯獨我好似是獨身一人,如何豁出去都不怕。可若這次不成,我便真的是孤身一人了。我抬眼望向窗外夕陽霞色,沈虎材與妻兒的身影融在一片瑰麗雲彩中,格外的靜謐美好。若是我與伽薩也能這般便好了,可如今他還安好麽?他還會等到我去救他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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