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因愛而奮不顧身地追隨我父王,可若是從一開始便是錯的,這對她實在是太殘忍了。況且,倘若真是認錯了人,那她辜負的……又是誰呢?作者有話說:有人看過那個《一個女人捂著耳朵走,另一個人在她耳邊吹長號》的圖嗎,眠眠在車上就這感覺xd第96章 家宴母親之事尚不明晰,我抬掌抹去麵上狼狽掛著的水珠,忽瞅見兩岸都圍上了許多人。我心虛地環顧四周,飛快撿起地上的鬥篷塞給伽薩,草草謝過船夫便拉著他上了車,不忘吩咐容安日後找機會送些寶石給他們二人。剛到了歇腳處,那捋著白須說話的禮部侍郎竟又候在了門口。見我有些狼狽地濕著發回來,他先是一愣,而後才恭敬道:“公子可回來了。”我盯著他,心中暗暗道一句不好,果然聽他道:“臣已向皇上稟明了公子的意思,皇上說,隻要公子肯入宮,就是帶著新王也未嚐不可。”他笑嗬嗬的,卻叫我的眼皮跳了跳。果然他繼而又道:“今晚皇上在宮中設宴,為公子與新王接風洗塵!”-華燈初上,淵宮集英殿內歌舞升平。我垂眼看著麵前精致可口的菜肴,雖然都是在萬明日思夜想了許多次的菜式,卻實在叫我半點胃口也無。不知是今日當真累著了,還是因著心中舊念未去、新愁又來。沈瀾原本將我的座位置在他右側,而伽薩則與我隔了數人。我不願意,生搶了旁人的桌椅,就要和他黏在一塊兒。以至於沈瀾入座前原本眼角眉梢都帶著壓不住的笑意,目光觸及那空蕩蕩的座位時便斂了三分。他急切地去尋,又在發覺我與伽薩一同時,眼裏徹底沒了愉悅。見他入座,殿中坐著的眾妃妾皆一齊起身道萬安,我偏頭與伽薩囑咐兩句千萬慎重的話,亦攜他起身問安。“鶴兒,到朕身邊來。”不出我所料,沈瀾的第一句話並非讓諸人落座,而是讓我到他身旁坐著。眾目睽睽之下,我抬袖捂住口鼻輕咳兩聲,方道:“回皇叔,鶴兒今日不慎落水,染了風寒,恐傷及龍體,故不敢上前。”一語畢,我頓了頓,眼見著沈瀾的臉色要不好,又討他歡心似的道:“鶴兒離宮許久,不知皇叔龍體可還安康?”“朕很好。”見狀,沈瀾定定地盯了我許久,終於鬆了口,“罷了,你坐著。如今身子好些了麽?今日你落水之事,朕亦有耳聞。”“回皇叔,鶴兒好得很。”我恭敬答。“方才還咳嗽呢,竟不知身邊人是怎麽伺候的。”沈瀾將眸子一偏,落在了我身側,話中有話,“今日家宴,倒是多了個人。”伽薩自動略過了沈瀾的陰陽怪氣,舉杯敬道:“既是家宴,小王自忖也不算叨擾,先祝陛下聖體康健、福澤萬年。”沈瀾擰起眉頭,仿佛在說“你算朕哪門子的家人”。我生怕他要找茬,連忙打了個岔,笑道:“皇後嬸嬸安好。”皇後張氏今日盛裝,原卻隻是靜靜地立在夫君身後。如今聽我喚她,一時竟不自覺露出了驚喜的表情,而後急急藏去,又隻剩下了國母應有的端莊大方。“鶴兒一路風塵仆仆,陛下不如先讓他坐罷。也讓各位妹妹坐下,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才好。陛下不是說了麽,萬明奉上的壽禮很好,想讓大家都瞧一瞧。”張氏是個好性子的人,不曾白受我一聲“嬸嬸”,轉眼便替我向沈瀾說了好話。沈瀾不依不饒地將伽薩盯了好幾眼,這才讓諸人落了座。我私下鬆了口氣,悄悄彎起眸子向著伽薩遞了個眼神。他衝著我挑了挑眉梢,將杯中酒遞到唇畔欲飲,目光卻瞥向了座上的沈瀾。他是想試探,沈瀾是否在他的吃食中動了手腳。其實大可不必這樣麻煩,我略略掃了眼桌麵,便伸手去拿了他的酒壺,“怎麽隻我沒有酒?讓我也嚐嚐。”“鶴兒,你身子不好,少沾染這些。”沈瀾終於忍不住開口,眼刀徑直剜在了伽薩麵上,“尚食局的吃食,向來做得精致、驗得仔細。““淵人心細,小王早有耳聞,今日終得親眼一見,心中佩服。”伽薩笑眯眯地接下了那般鋒利的目光,抬手拎起那壺給我,“眠眠嚐麽?”沈瀾猛然一噎,正要張口,殿外傳來鑾駕落地的聲音。未及,隻聽外頭閹奴一聲細長尖銳的“太後娘娘駕到”,那女人便著一身玲琅繡金的赤色禮服進來了。她抬起一雙淩厲的目望向我,細微的偏頭動作便讓滿頭珠翠泠泠作響,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太後依舊是那般,尤其喜愛豔麗奢華的打扮。她自恃貌美,便將自己的優勢發揮到了最大處。“回來了?”她高傲而冷漠地吐出三個字,意有所指,卻又不甚明晰。幾乎在一瞬,我便明白她注定是要在今夜就為難我一遭。“太後娘娘萬安。”我隨眾人起身,緩緩道,“多謝太後掛心。”“新王。”賀加蘭因同沈瀾一樣,簡單問過我的安便將目光都放在了伽薩身上,隻不過她的言語依舊不曾放過我,“這孩子在哀家膝下調養多年,殿下用著可還滿意?”我心上一緊,仿佛被她那句“用著”刺著了。伽薩懶懶抬眸打量了她一眼,複而遊移至沈瀾並不和悅的麵上,“太後這句話,小王聽不明白。”“喔?他不曾好好服侍你麽?”賀加蘭因索性將話挑明了,諷笑道,“哀家忘了,你剛繼位,他從前應當是跟著你父王的。”聞言,沈瀾眉頭重重一擰,急於在眾人麵前為我洗脫這肮髒身份,“母後這話倒是叫人費解。”?我瞥了眼殿內坐著的幾位妃妾,大多都是我不曾見過的,兩耳不聞窗外事,隻默默地用飯。而那些從前在宮中接近我的妃子姐姐們,竟不知都去哪兒了。複而抬眼看向太後,那女人心狠手辣,什麽事都做得出來。恐怕那些如花盛開的女子,已經和秦美人重遇了罷。“太後錯了。眠眠是小王親自護送進萬明王宮的,這一路捧在手心裏的人,哪來什麽‘用’不‘用’的?”伽薩道,“想來是太後年紀大了,說話不大利索。陛下說是不是?”他竟敢當著人的麵說太後老糊塗,還向沈瀾求證!賀加蘭因麵色一沉,便聽沈瀾接話道:“母後保重身體。”我剛拿起湯匙舀了些魚羹入口,竟被他的話逗樂了。卻又不能明著笑,隻能裝作嗆著了的模樣,接連咳了數下。“哀家糊不糊塗,不打緊。”她款款落了座,“若是年紀輕輕地被糊弄了,那便成了笑話。”伽薩並不理她,兀自挑了塊魚肉填入口中,不時將目光落在了太後與沈瀾之間,繼而看向我,眸子裏才有了些溫和。片刻,太後又道:“鶴兒,你如今雖在萬明,哀家也要囑咐你幾句。”我擱下銀著,緩緩抬眸,並不十分情願地聆聽她的一番壞話。誰知她睨了我一眼,笑道:“瞧瞧,如今連哀家的話都不會應了。你在萬明的這些時日,禮數怕是都丟盡了。”“這老妖婆。”伽薩在我身側罵了一句,放低了聲音恰好隻能讓太後及身邊三五人聽見。隨後,他抿了口酒潤潤唇,駁道,“萬明沒有這些瑣碎的規矩,隻是食不言、寢不語,眠眠在萬明時不必這般。”“用飯還要遭、盤、問。”他一字一字地往外蹦,沈瀾看向他的眼神也一瞬間複雜起來。“你不知道,我在淵國時是這樣的。”我“好心”與伽薩解釋一番,“若是我說錯了,太後娘娘是要責打的。”這話看似是告訴身邊人,實則是說給沈瀾聽。果然,沈瀾立刻問:“這些話,鶴兒為何不曾告訴過朕?”“這孩子會瞞人,皇上不知道麽?”賀加蘭因那張豔紅刻薄的唇一啟一闔,便開始搬弄是非,“想來他與皇上之事,也不曾告訴新王罷?”我夾菜的手一頓,因時間而平息的恨意仿佛失了封印,重又在心中動蕩起來。我與皇上之事?她生逼著我對沈瀾投懷送抱,如今竟也成了她用來在我與伽薩之間挑撥離間的把柄?!“太後……”我甫一張口,伽薩已經將話搶去了。他冷眼盯著太後,手中的銀箸已經徹底擱在了桌上,“太後娘娘逼著他侍奉自己的親叔叔,如今倒是來挑他的錯了?”皇室亂倫乃為驚天的醜聞。這話說得過於直白,一時間不說那些妃子麵上露出驚愕之色,連著沈瀾的臉色也不大好看。更何況,這事還是太後一手主導的。“嗬,原來這是有人疼了,帶著人來問罪哀家呢。”幾番被懟,賀加蘭因方才還自得的麵上終於失了顏色,“也是,靠著這一張臉,什麽男人都吃得住,何況還有這樣一身勾人的本事。”我深吸一口氣再徐徐吐出,直要被她的所作所為氣得笑出來。她認定我是靠著這一張我並不在意的容貌才得了伽薩的喜愛,也認定是我用著她的那些秘方才能讓他如此死心塌地。她甚至知道這些手段下作,卻為了毀掉沈瀾的名聲而無所不用,如今又想以此來毀了我!“行了,”沈瀾不曾給我開口的機會,先一步製止了太後,“今日家宴,母後不必如此咄咄逼人。本是想讓諸位瞧一瞧朕剛收到的稀奇寶貝,若是鬧得不愉快,反倒不好了。”他抬手,片刻,幾個宮奴便輕手輕腳地將那盞巨大的紅寶石雕珊瑚奉了上來。伽薩長睫半抬,目光極其愛惜地在那朱色的枝上撫摸。這一路上,他為了將擺件順利送至淵國,晝夜都謹慎小心地護著,不知花了多少心思。“這不似常見的珊瑚那般色澤濃豔,卻也別有一番清透的韻致。”張氏亦對那珊瑚擺件頗感興趣,微傾著身子去看。“嬸嬸,這是萬明工匠用紅寶石雕刻而成。”我適時出聲。“真是奇了。”張氏很喜歡這盞擺件,含笑與沈瀾道,“陛下,這般成色的寶石,就連妾的首飾匣子裏最好的釵也比不上。”沈瀾呷了口酒,不置可否,“這壽禮珍貴,先收下去罷。”話音剛落,幾個宮奴又將那珊瑚抬起準備撤下去,誰知裝著擺件的木托竟突然裂開,整座珊瑚便砸在了地上。朱紅碎片濺落一地,伽薩的眸中亦生出一絲猩紅。“嘖,碎了。”沈瀾惋惜似的歎道,“可惜了,朕剛收到的壽禮,就這般碎了。”隨後,他挑釁地抬起眼,目光落在了極力忍耐著的伽薩身上。第97章 暗湧伽薩的眼尾抽動一瞬,怒火仿佛石子落入水中激起的小圈水花,而後迅速歸於平靜。一盞珊瑚還不足以讓他失態,沈瀾想借此打壓,戳不進他的心窩子。當初那盛著雲夫人血肉的盅擺在麵前,伽薩尚且能強撐著冷靜應對,何況是身外之物。可惜他花的那些心思、寄托的那些希冀,都隨著這滿地零落的赤紅碎片破裂。旁人沒有看在眼裏,我卻心疼極了。“陛下恕罪,這木托不知為何突然坍塌,求陛下恕奴死罪!”四個宮奴伏地求饒,肩頭驚顫如山頭將塌的雪。我手中的銀箸碾了碾,將蒜瓣似的蒸魚碾碎了撥入湯中,隻支一雙耳聽座上人的決斷。沈瀾長久不語,我自他威嚴肅穆的麵上窺得一絲舒展的愉悅,心底明白是他親自安排了這一場戲。“這樽光珠擺件是萬明數位精工巧匠日夜趕工,為賀皇叔壽辰特意奉上,是以表明兩國交好之意。”我擱下手上的東西,拿起絲絹揩去唇畔沾上的薄羹,“損在他們手中,皇叔以為如何懲戒?”沈瀾長眉半抬,揚起幾分疏懶。這些年過去,他的容貌卻不曾大改,就算細瞧也隻是眼尾不易察覺出多生了幾道細紋。那雙鳳眸含笑,頃刻斂去了帝王的陰寒,殿內劍拔弩張的形勢也驟然緩和如暮春吃酒。“朕如今寬仁待下,既是木托自個兒塌了,終究與這些奴無幹。想來再好的東西,也難經過長途跋涉的運輸,更別說拿出來交易了。”沈瀾話中意有所指,大多是想隨便扯個由頭將伽薩的請求駁回。他舉起內監剛斟下的酒細品,片刻方道,“也罷,鶴兒若覺得不妥,就罰他們一年俸祿,小懲大戒。”“皇叔。”他當著伽薩的麵輕縱那些壞了事的奴,當真是將不待見全然顯露在麵上。我沉了眸子,任由不滿自眼底漫出,重申道,“這是新王親自送來的賀禮,而這木托”我將眼睫一掀,鐵了心要與他作對,便清晰地咬齒,“是我親自挑選的,若皇叔要怪,便怪我畫蛇添足、多此一舉罷。”一旁的賀加蘭因小酌一盞甜酒,美目流轉,樂觀這一場我與沈瀾的僵持,亦張口提醒道:“陛下忘了,他如今是萬明新王的人,早不是陛下的囊中之物,更不是從前暖床的奴。”沈瀾似是極為厭惡太後的言語,三番兩次地往他心上痛處戳,語調亦含了幾分怒意。他隨手一指,“那你說,該如何?”我起身離座,兩丸葡珠定定地落在他麵上。“侄兒鬥膽請皇叔,將他們梟首示眾以撫慰萬明諸人。”那一地碎紅中聳顫的肩驟然止住,而後才露出真正的大驚失色。宮奴哆嗦著嗓,“求陛下饒命,求公子饒命,奴再也不敢了!”聞言,太後輕笑幾聲,與身側一女子道:“果然是學了萬明人的野性,略有不快便動輒殺人,什麽孽事都做得出來。”“難怪,”她精明的目中略去笑意,唯餘徹骨寒氣,“聽聞你今日在家中舞刀弄槍,逼著嫡母下跪認錯,又打傷兄長、氣哭阿姊。這有了夫婿,到底是有底氣了。”末了一句輕佻而帶著諷意的“嗯?”,叫我渾身攀上一股惡寒。而她身側那窈窕端美的少女隻靜靜聽著,睫絨下清亮的墨瞳似詢似歉地望了我一瞬,隨後頷首去凝視麵前精致的碗。細絲精織的十樣錦袖下,皓腕執起一雙筷,撥弄碟中青青的一團豆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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