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遞消息?你何時遞過消息?不過是去舊主麵前伺候,宮裏誰不誇你知道報太後娘娘的恩呢?我有多大的膽子,怎麽敢說你遞消息?”我冷笑道。“公子恕罪,奴才當初是真的身不由己,”桑鳩流著淚,火光將他的臉晃得發紅。他道,“家妹身患惡疾,隻能求太後垂憐。如今宮中傳來消息,妹妹已病發身亡,奴才也不必再為太後做事,願一心侍奉公子。”身不由己,便將我往沈瀾床上推,將我的一言一行往太後宮裏報。我拾起一根枯枝,低頭隨意在沙土上描畫,良久,才悠悠開口道:“你家中還有其他人麽?”桑鳩一愣,連忙搖了搖頭,“爹娘早已故去了,家中隻剩奴才一人。”“既如此,我給你個機會。”我將那枯枝隨意拋在地上,抬手推開了宴月遞過來的烤兔,“往後你照舊給太後遞消息,正話反說,你應當很熟悉了罷?”他與太後親昵,既然無親人在淵國,想必也不會再受太後挾製恫嚇。擾亂太後的計劃是次,反探她的心思為首,這些事也隻有桑鳩能做到。能效忠於我最好,假若還有二心……我攤開手心瞧了瞧,反正手上都沾了人血,再髒一些,也無關痛癢。“明日開始回我跟前來,也要繼續和太後安插的人手交涉。無關大局之事告知他們也無妨,但切莫讓他們知道實情。”我攏著鬥篷起了身,丟下兩句話來。桑鳩感恩戴德地給我磕了幾個頭,可惜沙子綿密,也並未出聲響。“主子,肉還沒吃。”宴月喊道。“你盡惦記肉。”我並不回頭,隻隔空擺擺手道,“你們三人分著吃了罷,肉食油膩,不合我脾胃。”來時我已注意到火旁堆著的一小捧骨頭,那哪裏是給我準備的?不過是偷吃被我抓著罷了!我沿著來時的腳印緩緩踱著步子往回走,忽而感到沙土地下傳來震顫。原以為是我的錯覺,然而那顫動愈發強烈,連一旁的篝火也撲朔搖曳起來,仿佛有什麽巨物欲將破土而出。轉眼之間,幾匹棕黑色烈馬便闖入營地,泛著寒光的彎刃砍刀在我麵前一閃而過,割去了我耳側的一縷墨發。荒漠地帶常有遊牧部落的騎兵劫掠過路商賈,前幾日有萬明大軍相護,他們未敢來犯。如今大軍已去,車隊裏的珍寶綾羅徹底叫他們失去了耐心。遠處宮人的慘叫直讓我脊背發涼,正欲躲起來,卻迎麵撞上一彪形大漢。眼見馬蹄就要踏在我身上,他勒馬轉身,抓住我的肩便將我俯著橫按在馬背上。“救……”我試圖出聲呼救,卻白吃了一嘴灰,又被起伏的馬背顛得岔了氣,險些暈死過去。那漢子一手握韁繩,一手壓在我背上,朝其他幾人喊了一聲,未幾便要離去。我自知離了車隊就難以逃脫,慌忙摸出宴月前些日子給我的“七葉一枝花”,來不及多想便朝那人腿上紮去。那健碩的大腿上即刻爆出一片模糊血霧來,漢子吃痛慘叫,墜下馬去,連帶著我也滾到馬下。烈馬受了驚,後蹄踹在漢子身上將他踢下沙丘去,又高高揚起前蹄。我摔得起不來身,可馬蹄偏巧在我正上方。我隻好雙手護頭側過身,竭盡所能地蜷縮在地上。刹那之間,一支帶著風的白羽箭沒入烈馬前胸。那馬嘶鳴著倒下了,滾燙的鮮血滴在我臉上,膻穢腥氣直衝腦顱。我抬袖抹去獸血,頃刻覺得身上有些不自在。一隻強健有力的手臂將我從地上撈起來,架到身前。我心有餘悸,手上握著一物又往那人腿上紮去。然而紮了幾回也破不開堅韌的盔甲,反被他嫌棄地一手拍掉了手中的東西。我睜眼一瞧,隻是一節枯木。身下的動物呼吸腥熱,我這才發現自己騎在一匹巨大的白狼身上。“坐穩。”身後那人扣住我的腰,口中發出一聲狼嚎,那白狼便通了靈性似的往回拔腿狂奔,一路上把我顛了個七葷八素。直到一方營帳前,白狼才停下。我渾身癱軟如水,伏在狼背上休息。粗糙的毛發硌著我的臉,我用手捋了捋,那狼便發出了舒服的低吼。那人又將我從狼背上撈起來,扛在肩上進了帳子。燭火一亮,我才認出那人戴著黑狼麵具,正是那年輕有為的騎師統領。他沉默地將水袋丟給我,隨後自顧自地開始解去身上的輕甲。真是不把我當外人。我捧著水袋暢飲一番,末了才意識到袋中原隻有一半的水。經我一喝,徹底見了底。那統帥卸去一身甲,隻著黑色勁裝,渾身都輕巧許多。他走上前來奪去我手中的水袋。我心虛地瞥了他一眼,隻見他伸舌在袋口舔了一下,似在品鑒什麽,而後才仰頭喝了兩口。這人喝水倒也奇怪,我錯開視線,垂下眼去,清了清嗓子,“多謝你救我。”“嗯。”他短促應一聲。“水被我喝光了,實在是不好意思。”我不安地搓了搓手,手心立刻傳來一陣刺痛。我低頭看去,隻是磨破了皮,又沾了不少汙穢。下一刻,我的手便被捏在了一隻覆滿薄繭的大手裏。那統帥盯著我的手傷,黑狼麵具的毛發後露出了一縷銀色。我心中好奇,想要伸手撥開麵具上的毛發,卻被他按住了手。“上藥。”他麻利地取來藥酒,同話本上說的那樣,仰顱灌下一大口,再低頭噴到我手上。我登時痛得要從座上跳起來。“別動。”他低低道,專心致誌地替我清理著傷口。我為了轉移注意力,便隨口和他攀談起來。“統領大人在軍中的威望頗高,真是年輕有為。”他並不搭話。我隻好又道:“大人的狼也很是聰明。”“它叫踏霜。”他答道,“三年前我在野原上撿到它,也算是沒白養。”“踏霜,是個很雅致的名字。”我無聊地等他細細替我纏上幹淨的白綢,又道,“方才闖進來的是什麽人?”“幾個拓骨部落的負隅頑抗之徒罷了,當年就應該將他們趕盡殺絕、以除後患,便也不會有今日這一出。”他忿忿道。“這些人掠奪金銀貨物就罷了,捉我做什麽?”我問他。那統帥抬起頭望著我的臉,答道:“近來有傳聞,得賀加聖子者得天下。他們要你,無非是和萬明的意圖一樣。”聖子?我是否是賀加人尚且存疑,又何來的聖子一說?不過這“聖子”二字聽著,著實是比“淵國來和親的公子”要氣派些。若萬明人當真這樣以為,想必也不會如何刁難我。我對他的話不置可否,扯開話題道:“大人前途無量,想必在萬明也有不少少女芳心暗許吧?”此話一出,我便自覺失言。他卻並不在意,似是隨意道:“娶,自然是要娶最好的。門當戶對,佳偶天成。”我暗自感歎一番他話語中滿盈的風發意氣,恐怕在我身上是永遠也不會有的。我然片刻,小心翼翼拋出心中始終牽掛的問題來:“大人為何總戴著麵具?我從未見過大人真容。”統帥將我的手放下,起身道:“怕你不想見。”他緩緩摘下那麵具,露出一張我熟悉的臉。金色蛇瞳,銀白長發。那個我在客棧裏遇到的男人。第10章 聖子他慵懶地半抬著眼皮,金色蛇瞳卻緊鎖著我。我不由自主地盯著那雙眼睛,仿佛被它攥住了魂魄。四目相對,一時無言,軍帳中隻剩下了細密的呼吸聲。那樣的眼神,我幼年時曾見過一次。從中透露的神情冷漠且狠戾,目光利若刀鋒,在我身上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疤痕。而眼前這雙眼尾微挑的金瞳中,卻滿是褻昵神色,目光順著我的衣衽上下遊移,好似在一點點剝去我身上的衣袍。我被這樣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自在,內裏更有一種熟悉的怪異感覺在蔓延。擱在膝上的手握緊成拳,我“嘩”一下利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他一個箭步跟上來,扣住了我的手腕。“外麵很亂,留在我身邊。”他語調怪奇,挾了一股獨有的壓迫。他不像在請求我的意見,反倒是像在命令我。“我自有……”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即刻便覺一股暖流從腕上他握住的地方蔓延開,順著血液流經軀體四處。如一粒火星飄入蓬草幹柴中,頃刻起了天熾地的烈焰,幾乎是立時將我燒枯了。這不對。我離宮近一年,太後的血藥也早已斷了。這一路上都平安無事,為何偏在這時候再次情動了?我大口喘著粗氣,恍惚間看見自己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那統領見狀,一把將我抱起放到羊皮榻上。他雙手捧住我的臉,又被燙得撒開手,隻好取來僅有的一點涼水喂給我。體內熱血翻騰著,鬧得我頭暈目眩。仿佛五官都被蠟封住了,我看不清他,也聽不見他說的話,隻覺得顱內哭聲、笑聲哄鬧成一片,幾近將我的軀體撕扯震裂成碎片。兩片泛著涼意的唇貼上來,軟舌輕巧地撬開牙關,接著一股清水渡入我口中。這突如其來的涼意讓我清醒了幾分。我強撐著意識,對他道:“勞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呆著。”他打量我一眼,不置可否,隻是仰顱又飲一口水,扶著我的臉,再次吻上我的唇。我一時失了自重,貪戀地從他口中汲取著淨水,卻越發覺得口幹舌燥,遂不管不顧地揪住他的衣襟,吮著那送入口中的舌尖。忽的帳外傳來一聲狼嚎,讓我清醒過來。外頭的白狼用巨大的腦袋頂開了帳簾,冷風直往裏竄。我慌忙推開他,隨即意識到身體有些不聽使喚。“你怎麽了?”他撫了撫我已滿是汗水的額,沉聲問道。在被更猛烈的情.潮湧來以前,我推開他,難堪地哀求道:“你走,求你了。”原本若沒有他,我最多是自己難耐一會兒,熬幾個時辰便過去了。可不知是否是與上次相隔太久的緣故,此次情動極為猛烈,又經他一番撩撥,我幾乎是立時便丟了魂。若他執意看我的笑話,我恐怕也束手無策。“你走。”我捂著臉,窘迫地蜷起雙腿,連聲音都柔了幾分。又是一陣沉默。那年輕的統領血氣方剛,我實在怕他私下有些不可言說的怪癖,心在胸腔中顫地愈加厲害。幸而他在隻我身邊守了片刻,許是見我實在難堪窘促,他最終是放了我一馬。“夜裏風大,蓋好被子。”他把一團厚實的軟布堆在我腳邊,臨走時又點了一爐香。待他出了帳,自外頭傳來一聲狼嚎,隨後一隻大物橫臥到閉合的帳簾前,似乎是在守著我。伴著那愈發濃鬱的爐香,我徹底沒了意識。-待到從一場綺夢裏悠然轉醒,已是日上三竿了。我慢慢爬起身,隻覺得關節經脈都痛地厲害,像是被人折騰了一夜,一時辨不清虛實。夢裏,我與一人纏綿紅紗帳中,十指相扣行一場離經叛道的無邊風月。而我現下後怕的,是那人自夢外而來。我拉了拉蓋在身上的薄衾,驀地發現這原是那統領的披風,竟被我當作被子貼身蓋了一夜。再心虛地翻看一番,果然在內裏沾了一片汙濁。自己的衣服便罷了,這……這可叫我怎麽是好?!我正心中懊惱著,有人旋開簾子。我慌忙裹緊披風躺下,合眼假寐,卻半晌不聽見走動的聲音。我悄悄睜開眼,原來是昨夜那匹狼。它將帳簾頂開,探進了半個腦袋,湛藍的圓眼盯著我。帳外有它守著,應當沒有人能進來。至於它的主人,他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不敢逾越。那一場悖道的綺夢,終歸也是夢境。“踏霜?”我輕輕喚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