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偌頭皮發麻,雖然十分不想過去,但在董公公溫和的催促之下,還是隻能朝前挪了挪步子。等離得近了蕭偌才發現,對麵人懷裏抱著的並非是取暖用的手爐,而是一團雪白毛茸茸的事物。董公公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一圈,笑了笑道:“晌午太陽曬,老奴去催人拿些點心和茶水過來。”“去吧。”虞澤兮隨意道。蕭偌忍不住怨念,都已經是第二回了,這位內廷大總管也不知是什麽想法,每次自己過來時都要找借口離開。這回是,上回在禦書房裏也是,像是有意在給兩人製造獨處的機會。別是得了太後的指示吧。董敘領著伺候的宮女離開,四周頓時變得有些空蕩。也不知是不是緊張過了頭,蕭偌忽然聽到一陣微弱的哼唧聲音,似乎還是從對麵人懷裏傳來的。蕭偌下意識望過去,就見一雙耳朵從那團毛球裏冒出來,之後便是一雙幽綠色的眸子。輕輕抖了抖耳尖,似乎正好奇打量著他看。幼犬,不對,這應該是幼狼!“你連狼崽兒也怕?”虞澤兮抬眸問。蕭偌臉頰有些紅,垂著手道:“皇上恕罪,臣幼年時曾受過獵犬驚嚇,故而落了些毛病。”“嗯,”虞澤兮並未評價什麽,隻繼續朝他招手,“過來。”蕭偌深吸了口氣,雖然覺得眼前一人一狼的可怕程度不相上下,但還是強忍著上前半步。大約是嫌棄他走得太慢,虞澤兮微蹙了下眉,伸手直接攥住他的手腕,一把將他扯到近前。“皇上!”蕭偌差點驚叫出聲。“小家夥還沒長牙呢,傷不到你。”虞澤兮淡淡道,拉著他的手直接按在了狼崽兒的後脊上。毛茸茸的觸感透著掌心傳來,幼狼哼唧了一聲,轉過頭,用下巴蹭了蹭蕭偌的手背。蕭偌手腳僵硬,隻感覺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但漸漸的,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仿佛減弱了一些。幼狼打了個哈欠,幽綠色的眼眸濕漉漉的,蕭偌屏住呼吸,忍不住捏了捏幼狼的耳尖。“不像你想的那般可怕,是不是?”虞澤兮問,語氣中帶了少許戲謔。雖然不願意承認,但蕭偌還是輕點了下頭。因為幼年經曆,他對這些長了絨毛的小動物向來是避之唯恐不及,如今當真靠到近前,卻似乎也不像他印象裏的那般可怕。“要抱抱它嗎?”這回不待蕭偌回答,虞澤兮直接連同軟布將幼狼塞進了他懷裏。“等一下!”蕭偌手忙腳亂接住。沒有斷奶的狼崽兒十分瘦小,軟綿綿的一小團,抱在懷裏卻仿佛有千斤重,蕭偌絲毫也不敢用力,唯恐將軟布裏的小家夥弄壞。“這是桑塔的孩子,就是你先前見的那隻白狼。”虞澤兮將他拉到身旁坐下。“荒原狼體型龐大,子嗣上卻有些艱難,每次最多隻能產下一到兩頭幼崽,這是桑塔的頭生子,它不知道該如何喂養,所以偶爾會丟到朕這邊來。”蕭偌抱著幼狼,心底忍不住泛起一絲漣漪。外表可怕的巨狼,私底下卻原來是個小迷糊,生下幼崽也不知該如何養大,最後隻能耍賴丟給自己的主人照料。“……很可愛。”蕭偌輕聲道。微風拂過河麵,稍稍吹亂了蕭偌的碎發,露出纖長的烏睫,底下的眸子略微發亮,專注盯著軟布裏的幼狼。虞澤兮看了一會兒,伸手將他的碎發攏在耳後。“皇上?”蕭偌嚇了一跳,身體向後仰著,險些跌坐到地上。虞澤兮神色自然,將桌上的小碗和銀勺遞給他。“朕方才叫人煮的羊奶,已經放溫熱了,要不要喂給它試試?”“你頭上沾了落葉。”似乎是在為剛剛的動作解釋,對方額外補充了一句。“好。”原來是落葉,蕭偌頓時鬆了口氣。康仁宮內,天氣不錯,次間和裏間的檻窗皆敞開著。徐徐秋風透進來,吹散一室的茶香。兩位畫師正立在太後麵前,神情間皆有些緊張,吳譽弓著身,將加急趕製的草圖交給一旁的邱公公。“還請太後過目,這隻是最初的草圖,若是太後瞧著沒什麽問題的話,下官再叫人加緊細化。”有了上回的教訓,吳譽已經學機靈了,皇上壽辰關係重大,與其趕工著弄完,倒不如每一步都叫太後親自過目,有什麽不妥之處也好方便修改,免得再做無用功。太後其實看不懂這些畫師的草圖,隻是大致確定了角度沒有問題後,便點頭道。“行,就照這個畫吧,你們之前說人手不足的事……”太後話沒說完,忽然聽對麵傳來一聲低低的讚歎。跟在吳譽身後的杜柏川連忙跪了下來:“太後恕罪,下官剛才瞥見桌上的肖像,一時間忍不住。”太後隨著他視線望過去,頓時笑了笑:“你也覺著這肖像不錯是嗎,哀家第一眼瞧見時也被驚住了,還以為又看到少年時的皇帝。”“能畫出這樣的畫來,蕭偌這孩子也是有心了。”“這是……蕭公子所畫?”杜柏川輕輕吸了口氣。眼前的人像雖然隻是白描出的草圖,卻畫得惟妙惟肖,若不是皇上少年時極親近之人,很難想象可以畫得如此傳神。可蕭偌,不是不擅長作人物畫嗎?杜柏川臉色變了變,心底頓時懊悔,下午蕭偌提出要幫忙時自己怎麽就幹脆拒絕了呢。如果當真能有蕭偌幫忙,他也不必再煩心賀壽圖的事了。禦花園內,皇上那邊還有政務要忙,給幼狼喂了羊奶之後,蕭偌終於得以從水榭裏脫身。自禦水門離開,鈴冬的臉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了許久,擰了擰衣角開口道。“那個公子,奴婢怎麽覺得,皇上仿佛很親近您。”“胡說什麽。”蕭偌無奈。“奴婢沒有。”鈴冬搖頭,她眼力很好,怎麽可能會看錯。水榭裏兩人靠得那樣近,幾乎都快要貼在一起了。“你眼花了。”蕭偌斬釘截鐵。鈴冬委屈扁嘴,卻迫於對方的注視,隻得將所有話都吞了回去。直到回了玉階殿內,蕭偌坐下喝茶,周遭裏再無旁人了。鈴冬才做賊似的小心湊到他跟前,悄聲問。“皇上剛剛,親了公子是吧?”蕭偌沒防備,一口茶水直接噴了出來。第13章 宮裏夜晚寧靜,涼風拂過柳葉,偶爾能聽到微弱的蟬鳴。天邊陰沉沉的,空氣裏有些潮,蕭偌倚在窗邊,望著空蕩的庭院,不知在想些什麽。小太監明棋將一盆牡丹挪進屋內,用袍子擦了擦手,問旁邊熏香的鈴冬。“主子這是怎麽了,都坐了一個時辰了,可是遇到什麽事情了?”鈴冬將裝香丸的瓷瓶打開,搖了搖頭:“不清楚,不過應該沒什麽大事。”自家公子的性子鈴冬還是了解的,若真出了大事,對方說不準反而能沉著應對,倒是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卻有可能在心底裏反複糾結。“哦對了,”鈴冬忽然想起來,“早上公子在禦花園裏遇見皇上了,不過那會兒看公子的神情還好,不像是發生了什麽的模樣。”“你說公子在禦花園碰見皇上了?”明棋頓時來了精神,壓低聲音問,“那公子有說什麽嗎,比如對皇上的印象如何,或者兩人相處得怎麽樣。”鈴冬眯起眼睛,瞬間警惕:“你問這個做什麽?”明棋討好一笑,搓了搓手道:“這不是沒見識嗎,說來我進宮這麽久,還從來沒見過皇上呢。”“哦。”鈴冬興致缺缺,心底的懷疑卻是減弱了些。宮裏地方大,明棋一個沒有身份的小太監自然很難見到皇上,會有好奇也算正常。“也就那樣,”鈴冬將香爐裏的香炭壓實了些,一點點規整散亂的香灰,“公子性子清冷,一門心思隻在繪畫上麵,旁人都不會在意,至於皇上……”“鈴冬。”蕭偌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鈴冬自知失言,連忙合上嘴巴,撿出一枚香丸放好,沒好氣瞥了明棋一眼。“行了,搬你的花盆去吧,這些花可都是太後賞的,弄壞了看管事的不罰你。”“姑娘且放心吧,弄不壞的。”明棋嘿嘿笑著,轉身又去搬院裏其餘的花盆。豆青釉蓮花爐裏燃著內廷慣用的帳中香,初時是沉香,尾調卻是微酸的果香。蕭偌思緒有些亂,中午事多忙起來還好,如今夜深人靜了,倒是忍不住開始回憶晌午在禦花園裏的情景。毛茸茸的幼狼,泛著波光的流水,還有那人伸手幫他將碎發攏到耳後。蕭偌擅長山水風景,對日常遇見的場景幾乎過目不忘,他記得很清楚,皇上將手拿開時,裏麵空空蕩蕩,分明就沒有所謂的落葉。而既然他頭上beiЬèi沒有沾上落葉的話,那對方此舉又是何意。心裏忽然湧起一種猜測,蕭偌連忙搖了搖頭。不,絕無可能,琮小王爺先前提醒過他,當今皇上心機深沉,喜怒無常,前一刻能加官進爵,下一刻便能投入天牢,相處之時萬萬大意不得。蕭偌深吸口氣,勉強止住紛亂的思緒。伴君如伴虎,他與其為了對方一時的溫和對待便胡思亂想,不如先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思緒止住了,然而過快的心跳卻怎麽也定不下來。雨聲響了一夜,蕭偌睡得並不安穩,迷迷糊糊起身,直等用過早膳後才勉強打起些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