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莫名比親吻還要讓人羞怯。赫連容:“別人?”他的語氣清幽,不知想到了什麽,竟是笑了笑。那淡淡的笑意一閃而過,讓驚蟄的心口一跳,仿佛被什麽東西無聲無息敲了敲。咚敲得有些酥麻。門口的對話,已經進展到了柳氏開口邀請明雨一起坐下吃飯,這話簡直要嚇死明雨,他神情大變,連連搖頭:“奴……伯母,你們吃便是,不必管我。”“明雨,坐下吃。”柳氏還未開口再留,一道冰涼淡漠的聲音,就已經橫空殺了出來,驚得明雨的身體哆嗦了下,難以置信地看向驚蟄。至於為何不看景元帝……當然是他不敢!驚蟄:“你莫要嚇唬他。”赫連容明明知道,明雨怕他怕得緊,要是坐下吃飯,肯定連飯都扒拉得不利索。赫連容平靜地說道:“身為你的朋友,在你親人與你重逢的第一頓飯,難道他不得坐下來吃?”驚蟄吃驚。這話非常對。他吃驚的是,赫連容居然能說出這麽正常的話?赫連容掐住驚蟄的臉,淡聲說道:“我不願理,又非不懂。”驚蟄有些時候看他,是將他當做什麽不通世俗的稚子嗎?驚蟄嗬嗬,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同。冷不丁反應過來,驚蟄憤憤拍掉赫連容的手,怎麽又動手動腳的!不知道赫連容說的話,哪裏打動了明雨,也可能是皇命難違,明雨到底是坐下了。這頓飯吃得倒是不難挨。赫連容一句話都沒說,大多數時候,他的視線隻落在驚蟄身上,並不在意其他人的話。他這態度,反倒是讓其他人都自在了些,不管是進食還是說話,都不再緊繃。隻是或多或少,都會留意到驚蟄與赫連容的相處。待吃過後,岑良就早早拉著柳氏離開,說是舟車勞累,已是有些困乏。早在等待的時候,驚蟄就已經親自整理過正房與岑良曾經的住處,再有各種衣裳服飾,都一一準備好。素和迎了上來,笑吟吟地說道:“夫人,娘子,還請隨我等來。”岑良:“我今夜,想同娘親一塊歇。”驚蟄頷首,讓她們隨意便是。他知道她們肯定有許多話想說,又見她倆麵上也有困乏,自然不再打擾,隻說一切事情都可以讓素和來找他。家中要是有女眷,那許多事,還是要交給同為女人的素和等人要好些。驚蟄再是與柳氏她們親近,許多事情也不能一手操辦。經過一番洗漱,又換過衣裳後,再重新回到正屋,岑良不免覺得新鮮,繞著房屋走了一圈,對柳氏說道:“娘,看起來真的與從前相差無幾。”柳氏坐在梳妝台前,正慢慢梳著頭發,聞言笑了起來:“那容九待你兄長,是有幾分真心在。”這屋子打理得很好,甚至還保留著從前的模樣,如果不是真的有心,是做不到的。岑良幾步走到柳氏的身後,取過她手裏的梳子,給她通著頭發。“可我好怕他。”岑良聲音小小的,似乎覺得說出這話很丟臉,說得心不甘情不願,“我總覺得,他似乎不喜歡我們。”這感覺,柳氏比岑良的感觸更深。岑良再是聰明,都不過十來歲的姑娘,見識過的人與事還是少了些。在柳氏看來,別說是不喜,容九對她們的到來,應當可以用上抵觸二字。微妙的是,那並非是瞧不起,亦或是鄙夷,相反,那是……警惕?容九對她們充滿戒備,那淩厲壓抑的氣勢,無時無刻不在宣告著他的領域……他待驚蟄,似乎有著某種奇異的占有欲。岑良皺了皺小臉,哀嚎了聲:“不是吧,這位哥夫怎麽這般小肚雞腸?”柳氏:“許是與家人有關。”白日裏,驚蟄與赫連容說話的聲音不算低,柳氏也聽到了驚蟄的話。容九的家裏,似乎並不怎麽善待他。不然驚蟄也說不出那樣的話。柳氏歎了氣,轉身抓住岑良的手,不再讓她梳下去,輕聲細語地說道:“我們剛與驚蟄相見,許多事情都鬧不明白,他們兩人的關係,莫要去置喙,隻要驚蟄覺得安心快樂,那就足矣。”岑良撲哧一聲,趴在柳氏的肩膀上笑。“娘,我倒是覺得,驚蟄哥哥好似將那容九迷得死死的。”方才吃飯時,岑良就已經有所感。但凡驚蟄出現,那容九眼底,就再沒有其他人。仿若世間一切,再不如那抹亮色。…嘩啦與滴答的聲響交錯,在熱騰騰的霧氣裏,驚蟄站起身來,淅淅瀝瀝的水痕滑落下來,濺落在水麵上。他慢吞吞爬出木桶,站在屏風後擦拭著身體,那濕漉漉的頭發黏在肩膀背後,帶著幾分淩亂的肆意。這幾天,驚蟄一直緊繃著情緒,等到柳氏和岑良到時,才堪堪放鬆了些。隻人一旦放鬆下來,就有些困頓。驚蟄沐浴過後,更是如此,整個人都迷迷瞪瞪。他剛繞過屏風,就被赫連容攔下。驚蟄迷糊著抬頭,隻聽得對方似是歎了口氣,將他抱了起來。那騰空的感覺,叫驚蟄清醒了些,“你不要……”罷了。這人說了也不聽。赫連容抱著驚蟄到軟榻坐下,他踢掉了鞋子,轉身就見赫連容取來許多物什,慢吞吞地折騰起他那頭濕發。驚蟄這才想起來,若是晚上洗過,的確要早些弄幹頭發才好,不然容易著涼。要是在宮中,赫連容身為皇帝,甚至會有固定的日子洗頭。那些繁文縟節,驚蟄隻聽了一耳朵,就覺得麻煩。驚蟄剛才沐浴時要是清醒些,就不會連帶著頭發都洗了,得虧這是春夏時節,晚間還算溫熱,應當不會招惹風寒。這屋內有幾分暖意,再加上赫連容在熨著驚蟄的頭發,也就叫他更加昏昏欲睡,不得不撐住自己的眼皮,這才叫人更為清醒些。“赫連容,”驚蟄想起白日娘親的問題,“你的身份……願意說給她們知道嗎?”“我原以為,不願的人,是你。”赫連容的聲音冷漠,帶著幾分冰冷的寒意,“畢竟,你還在生氣。”一說到這個,驚蟄就不困了。要不是這把頭發都在赫連容的手心,驚蟄肯定要回頭張牙舞爪。生氣!他當然還在生氣。要是那麽輕鬆就放過,他也太是任人揉搓,就像是個呆瓜。“在我看來,騙我,與瞞著我,就是一回事!”驚蟄的聲音加重,“你瞞著我,不告訴我家人還活著的消息,我當然會難過。”“驚蟄,我很貪婪。”赫連容的動作很輕,慢慢撫弄過他的頭發,“一想到,你的親人出現後,你就會將原本傾注到我身上的情感,分出大半落在他們身上,我既不願,亦是不喜。”他的聲音平靜,娓娓道來。隻這話語裏袒露的話,卻帶著可怕的威壓。驚蟄早該明白,赫連容並不在乎驚蟄對除他之外的人到底是什麽情感,隻要這些人占據了驚蟄的關注,他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這種暴烈,扭曲,偏執的感情著實太過熾熱,光是注視,都會有觸目驚心之感。驚蟄深陷其中,早已經再逃不開。“你知道你這麽做很不正常,對吧?”“甘之如飴。”赫連容淡淡,“所以,你怎會願意提及我的身份?”“……我恨你這些隱瞞,但你與我的關係,又不是假的。”驚蟄深吸了口氣,勉強將話題拉回之前的問題上,“縱是鬧得要分開,此刻也還是……我既都與娘親說了,怎會不願意告知你的身份……”發根刺痛,好似赫連容不自覺加重了力道,隻一瞬,又很快鬆開,大手慢慢摩挲著驚蟄的頭皮,赫連容的聲音居高臨下,帶著緊繃的冷意。“絕無可能分開。”赫連容冷聲道,“我不會讓你有離開的機會。”“你再這般瞞我騙我,那可不好說。”驚蟄冷冷嗬了聲,“赫連容,你一再如此,是覺得無論發生什麽,我都可以原諒嗎?”先前是景元帝的身份,現在是瞞著他親人的事,赫連容怎麽能覺得,每一次驚蟄都能容忍,都能原諒?“剛知道他們還活著時,我想殺了他們,隻是出於世俗的考量,我知道正常人總會在意親人……你也如此,故而容忍了下來。”赫連容的聲音,很是平淡,仿佛自己在說的,不是什麽血腥殘酷的話,“取而代之的辦法,是殺光任何知道他們身份的人,以保守這個秘密,不叫你得知。”他越是平靜,驚蟄就莫名緊張起來,不僅是為了他話裏那些殘酷,更是為了他這異樣的袒露。“這其中,原本該包括任何人,不論是你的朋友,亦或是你認識的人,隻要他們觸及到這個秘密,都必須死。”伴隨著他的講述,在驚蟄看不到的地方,赫連容的眼神變得危險惡毒起來,仿佛黑眸裏浸滿的,都是惡毒的汁液。不該有任何的同情,也不會有任何的遲疑。隻要殺光一切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唯獨留著驚蟄家人一條性命,這樣,既能留著他們的性命,而驚蟄,也一輩子都不知道知道這件事。真是兩全其美的事。驚蟄的聲音顫抖著,呼吸也有些急促:“……你到底,殺了多少人?”他沒發現,自己的身體也跟著細細密密地輕顫著,仿佛畏懼著即將聽到的答案。他不敢相信,這答案會是這般瘋狂。一隻大手按住驚蟄的肩頭,繼而撫摸上他的臉頰,強迫著驚蟄抬起頭來,叫他麵上的驚慌都落入眼底。“一個都沒有。”赫連容輕聲說著,如同一個秘密低低袒露,“至少是你在意的那些,真是可惜……方才會叫那封信,陰差陽錯,落在你的手裏。”赫連容後悔的不是自己的做法,不管多麽殘忍,多麽無情,他甚至是得意的。倘若真有悔意,他憎惡的也隻會是遲疑的自己。